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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兹游奇绝冠平生 ...

  •   回到游午阁的小木屋时,已是深夜,无数的星星布满了夜空,银河悬于雪岭之上,像是一条星光闪耀的大河在寰宇之中流动不息。

      洛飞和雪艳愁两人在星空下的广阔草甸上默默行走着,逐渐放慢了脚步。来到小木屋前,雪艳愁没有进屋,直接坐了下来,用手垫在脑袋下,舒舒服服地躺在了草地上。洛飞笑笑,也学她的姿势躺在了草地上,两人并排躺着,仰望着星空,许久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雪艳愁忽然开口:“对不起,一直没跟你讲神女要害你的事情。”

      洛飞宽慰她:“我能理解,要是我的娘做了什么坏事,我也不可能对别人讲出来。毕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子不言母过。你千万不要因此而愧疚,连我这条命都是你救回来的,她是不是想害我并不重要。倒是你,你会生她的气吗?”

      雪艳愁回答的语气很迷茫:“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生她的气。从小到大,她都对我冷冰冰的,感觉离我好遥远。她成天忙着经营她的三朵阁,我成天忙着上雪岭练武,我们的生活和想法好像从来没有过交集。她想要的是强大无比的武力和势力,我想要的是自由自在地奔跑和攀登。真不知道我们是怎么成为母女的,没有一点点相似的地方。所以她做的很多事情,我都是不赞同的,但也无法改变。”

      “那要是她真的想利用三朵阁的力量帮助金国勾结高氏,图谋对大宋不利,你会站在哪一边?”洛飞问出了自己一直忧心的问题,紧张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雪艳愁想了想,答道:“其实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算是哪国人。外祖和神女来自于吐蕃与西辽交界的昆仑山,父亲是大理人。我自己也出生成长于大理,所以我好像应该算是大理人。可是我从来没有过要站在哪个国家的立场上这样的念头。听你说,金国和宋国之前常年交战,大理和宋国交好,松风师傅又说现在高氏要勾结金国背叛宋国……国与国之间总是战争不断,其实都是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为了自己的土地和利益挑起战争,争夺不休。可是为什么牺牲的却都是普通百姓的性命呢?不论是大理人,宋国人,金国人,还是吐蕃人西辽人西夏人蒙古人,不都是一样的人吗?都是要吃要睡,会哭会笑,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在我看来,生命并没有任何差别,更不应该为了权贵们的利益牺牲任何一个无辜的生命。所以我没有任何立场,我既不站在大理一边,也不站在宋国一边,更不站在金国一边。我只站在正义一边,谁出兵侵略别国,欺凌弱小,我就反对谁。”

      洛飞一向受着忠君爱国的思想教育,第一次听闻这番闻所未闻的言论,沉思良久后才说道:“你说得对,谁侵略别国就反对谁。可如果以后我要从军,夺回大宋被金国抢走的国土,这不算是侵略,欺凌弱小吧?”

      “夺回自己的东西,这是理所应当的。只是这些存在了亿万年的土地又没有名姓,难道还能有个永久的归属?争夺土地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多少朝代多少国家之间打了多少战争死了多少人,也没有谁能真正拥有这些土地。千年万年以后,你现在执着的这些土地,又会属于谁呢?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生。世人总是以蜉蝣之身,妄图天地之大。其实就只是在蜗牛角上争来夺去而已,又有什么意义呢?”

      洛飞结舌愕然,争辩道:“我们炎黄子孙世世代代在中原土地上耕作生息,现在被入侵的异族占去了,难道想要夺回来不应该吗?”

      “麽些人对于大理人来说不也是异族吗?他们原本是古羌人的后裔,远古的时候从西北河潢地区迁徙到了雪岭,占了雪岭土著的土地,可现在两族人融为了一体,共同在这片土地上生息,哪里还能分得出你我?宋国和金国应该也会这样,一边打,一边融合,以后也就成为一家人了。”

      洛飞一时语塞,半晌才反问道:“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之前为什么还会被我祖父的故事感动得哭了呢?”

      雪艳愁正色道:“对这无边天地无垠光阴来说,权力争夺犹如蜗牛角上的触蛮之战,既渺小又肮脏。可总有你祖父这样干净纯粹的人,能够为了自己的信仰和同胞的存亡,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这种无畏无惧的勇敢和决绝,正是卑微的人最伟大之处,当然会令人感动。”

      洛飞被彻底折服了:“好吧,你的境界高,你说的都对。不过,我这个俗人,就是在意这些你认为没有意义的东西。要是金国真的联络大理对大宋不利,我一定会去从军,保家卫国,守土护疆的。”

      雪艳愁诚恳道:“洛飞,我支持你。你对这个世界总是充满热情和善意,愿意为了自己所热爱的付出所有,甚至包括性命。不像是我,从来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觉得什么都没有意思。除了练武和爬山,不会热衷于任何事情。我这样的人,你一定会觉得很无趣吧。”

      洛飞急忙道:“怎么会呢?你是我见过活得最精彩的女子,不仅武艺高强,而且有见识,有胆识,比我这个男子可强多了。我空有一腔热血,却什么都不如你,什么事情也没做成。”

      洛飞的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沮丧,雪艳愁安慰他道:“你怎么如此妄自菲薄呢?你明明会很多我不会的东西啊,你会做羊骨笛,会吹羊骨笛,会背很多词,还会……还会逗我开心呢。”

      听到最后一个优点,洛飞噗嗤笑出声来:“逗你开心也算是一种技能吗?那我可会逗人开心了。你知道吗?我有个姐姐,叫岳大娘,成天跟我打闹斗嘴的,每次被我气哭了我都能把她又逗笑。我家里还有祖母母亲哥哥叔叔婶婶侄儿侄女,一大家子人呢,都很喜欢我……”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一声叹息。

      雪艳愁看向洛飞,问:“怎么了?”

      洛飞一脸落寞:“我想他们了。我从家里逃出来有半年了,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

      “那你赶紧回家去看他们啊。”

      洛飞低声道:“我现在还未学成武艺,也还未为祖父和爹爹平反,我没脸回去。”

      雪艳愁柔声宽慰:“不管你有没有学成武艺,你的家人最想见到的一定是平安无事活蹦乱跳的你。你做完自己想做的事,一定要尽快回去看他们,让他们放心。”

      洛飞一翻身趴在草地上,急切道:“那师姐,你赶紧教我武艺吧,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雪艳愁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草:“行,明天上雪岭,开始传授你雪寒功。今天太晚了,先睡觉。”

      第二日一早,两人回到玉龙洞,雪艳愁恭敬对着雪寒天的冰墓跪下磕头:“外祖,神女现在已经越行越远,我是一定不会跟她同路的了。您的在天之灵不要生气,如果可以的话,我会争取把她给拉回来。如果拉不回来,我就把她拉下来,接替神女之位,护佑麽些民众安宁,避免大理陷入战乱。从今往后,您就这样一直看着我们吧,您看着我,我会觉得安心。”

      洛飞觉得新鲜,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别人都是祈求先人的保佑,你怎么给先人做保证啊?”

      雪艳愁站起身来,神色傲然:“因为我对先人无所求,我想做的事情,我会自己去做到。”

      洛飞神色一凛:“你说得对,我们不求神仙不求先人,我们想做的事情,自己去做到。”两人相视一笑,这几天来胸中淤堵的愁闷一扫而空。

      从这一日开始,雪艳愁正式传授给洛飞雪寒功。盘腿坐在玉龙洞的平台上,雪艳愁开始给洛飞讲解雪寒功的奥秘:“雪岭上有一股气,你能感觉到吗?它无处不在,不绝如缕,若有若无,要用你的神识去仔细观照。天地之间,纯正之气在人间已经被冲散搅乱了,所以在人多的地方,你的眼会花,耳会聋,心会乱,无法集中六识感受到这股气息。所以初练功时,最好要在离人间较远的地方。雪山上有冰雪覆盖,雪花集天地之灵性,纯洁清冷,从天而降,笼盖大地,将人间的繁杂脏污都遮盖了,所以这里的气息是最为浓厚的。外祖当初就是在昆仑雪山上练功的,我是在雪岭上练功的,雪山上的气息不仅更为纯正浓郁,而且更容易被观照到。有所小成时,也能够在山下练,但进度不如在山上,所以我一直习惯在玉龙洞练功。你最近无事,就在玉龙洞里先学习如何集中自己的六识于一点之中,于这一点之中调出自己的神识,时间感就会变慢,空间感就会延展,自然能观照到这股纯正之气了。”

      “雪岭上是跟白沙寨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每次我上得雪岭来,心里都会特别宁静,也是因为这股纯正之气吗?”

      “没错,这股纯正之气会影响到人的感受和认知。第一次上雪山的人感受会更为强烈,因为纯正之气会一下子洗涤掉你六识中的污垢,让你有耳目一新之感。如果能在雪山上住下来,你的心和眼会变得更为干净,也更为敏捷。神识专注于一点,对纯正之气的感知和观照就会更快了。”

      “那我就不下山了,我就住在玉龙洞里,我要一直练功。”

      雪艳愁点点头:“那你住玉龙洞,我去另一个洞住,过个几天我就会给你送吃的喝的过来。”

      洛飞立刻瞪大眼睛:“你要走?不行,你要留在玉龙洞教我,不能走!”

      雪艳愁无奈地问:“那我睡在哪里?”

      洛飞看一看洞中那唯一的一张床,撒娇道:“你睡床,我睡地上。你别走,我一个人会害怕的。”

      雪艳愁一脸厌弃:“一个大老爷们还要我一个小姑娘陪着,你也不知道害臊?那这样吧,我再搭一张云杉床给你睡。”

      洛飞笑着调侃道:“你承认自己是小姑娘了?”

      雪艳愁狠狠瞪了他一眼:“我是一个可以做你师傅的小姑娘。”

      洛飞拱手作揖:“师傅姑娘,为了表达弟子的感激之情,弟子给您念一首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吧。”

      “念。”雪艳愁闭上眼睛。

      洛飞慷慨吟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雪艳愁慢慢睁开眼来:“大江东去,人生如梦。对时间和人生能有如此透彻旷达的感叹,这个苏轼,总是能把我心之所想准确地说出来。”

      洛飞得意道:“师傅姑娘,这首词值一张云杉床吗?”

      “值,但我是做给苏轼的。这首词是人家苏轼写的,又不是你写的。”

      洛飞讨好笑道:“但是我念给师傅姑娘听的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云杉床,就让我帮苏轼睡吧。”

      雪艳愁忍不住笑了:“行行行,以后你就替苏轼念词给我听,这样我就同意你帮苏轼睡我做的云杉床。”

      洛飞哈哈笑道:“太好了,那我就替苏轼跟你说定了。”

      两人就这样每日一边练功,一边斗嘴打趣。白日里雪艳愁教洛飞雪寒功,晚上洛飞就教雪艳愁吹羊骨笛。虽然嘴上不承认,但自从有了洛飞的陪伴,雪艳愁不再形单影只,脸上多了很多笑容,洛飞在雪艳愁的指导下也进步飞速。两人在雪岭之上的玉龙洞过着与世隔绝,不闻山下事,一心习武功的日子。

      专注于一事,时间就如虎跳峡中的江水般奔腾流逝。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不知不觉已到了晚春,游午阁的草甸已经被野花像织锦上的纹路一样铺满。洛飞有时会下山,到白水河第一次遇见雪艳愁的湖里游泳洗澡,到游午阁的小木屋帮柯泽放羊砍柴,顺手为雪艳愁编一个花环。他的天赋和悟性很高,对于纯正之气的观照之术已趋于熟练,雪艳愁这时开始教他纯正之气的控制之术。

      “纯正之气不仅充满世间,在我们体内亦有运转。纯正之气充盈,则人体康健,精力旺盛。纯正之气匮乏,则人体萎靡,精力耗竭。接下来你要学的,就是观照体内纯正之气的流转,并试着去引导它在你体内运转,冲洗掉你身体中的浊气污垢,然后学会去控制它的流向。”雪艳愁讲解道。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洛飞吟诵道。

      盛夏不仅雨水多,而且阳光在雪岭巅峰之上仍然十分强烈,雪艳愁和洛飞很少出洞,偶尔天晴下山只在早晚阴凉时,到游午阁小木屋取一些食物用品。躺在已长得半人高的草地上看漫天星光,喝红炉绿酒,两人喝醉酒就直接躺在草地上睡一晚,第二日清晨再上山回洞。洛飞的控制之术也初步掌握,调息控息都有了一点功底,雪艳愁又开始教他纯正之气的激发之术。

      “体内的纯正之气能够自如控制之后,就要学习控制体外的纯正之气。世间的纯正之气都可以通过我们的气道和气孔吸收到体内,从而补充体内的气海。也可以将体内的纯正之气输出到体外,形成体内和体外的循环,从而源源不断地为自身气海进行补充和取用。我之所以能够在雪岭自如地上下,就是利用气海的循环,将体内的纯正之气通过手掌瞬间激发而出,形成强大的冲击,就能飞腾起来。”雪艳愁讲解道。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洛飞吟诵道。

      深秋的雪岭变得色彩斑斓,松林和杉林更加苍翠,草甸则转为苍黄,而其他各种灌木和树木也被秋色染成火红金黄墨绿。雪艳愁带着洛飞在游午阁和阁展古的草甸森林游荡,林中的麝鹿很多,他们从来不打,只摘各种松果野果裹腹。洛飞的纯正之气还只能撼动碗口粗的树干,但这观照、控制、激发之术都已习得,功力的积累也已有所小成。

      一日,雪艳愁和洛飞又下山到游午阁取食物,却发现小木屋外有个三朵阁武者在等着他们。这个武者名为柳大梦,是最早跟随雪寒天来到雪岭的一批人中仅存的最后几个元老之一,现在是松风的左膀右臂,他在这里一定是为了传达松风的重要口信。

      果然,柳大梦看到他们下山了,连忙迎上前去,拱手而立:“艳愁小姐,松风师傅有事交代。”见到雪艳愁点头后,他继续说道:“几个月前白沙寨传出谣言,说当年雪寒天师傅失踪是因为被大理段氏下了毒,中毒而亡。现在谣言越传越甚嚣尘上,已经引起了麽些附近几个村寨信众们的强烈不满。麽些酋长要求面见神女,神女已经承认,还商量要代表麽些要求大理段氏给个说法,否则就要联合乌蛮三十七部反叛大理。”

      雪艳愁叹口气道:“神女还是出手了。松风师傅要我怎么做?”

      “松风师傅担心神女以麽些联合三十七部叛乱为要挟,逼迫大理段氏背叛大宋,投靠金国,引发战乱。所以希望小姐能下山,以新任神女的身份,平息谣言,消除麽些人的怨尤和不满。”

      雪艳愁低头沉思半晌,抬头道:“你先回白沙寨向松风师傅复命,我随后就到。”

      柳大梦得令骑马而去。雪艳愁转身嘱咐洛飞:“此事危险,你就留在游午阁等我回来。”

      这大半年以来,洛飞和雪艳愁朝夕相处,每日为伴,早已无法分离。他笑道:“那怎么行?就是因为有危险,所以我更要与你一路去,也好帮你。”

      雪艳愁笑着点头:“也好,那我们就一起回白沙寨。”

      两人骑上柳大梦留下的一匹马,雪艳愁放开缰绳,马儿立刻如离弦之箭冲下山去。

      洛飞坐在雪艳愁身后,颠得厉害,只好紧紧搂住她的腰。他大声念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雪艳愁头也不回地赞道:“好个一蓑烟雨任平生。任风雨再萧瑟,我也要止住它!”一声长啸,一踢马肚,马儿在风中狂奔起来,长啸声和马蹄声回响在幽深的林中,随着刮起的越来越寒冷的秋风,很快就消散在了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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