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纪事》不喜落苏

1、谋面

　　元熙十二年，初冬，镇南候府。

　　后院内大片翠绿染上了黄色，失去往日的鲜亮光泽，偶尔寒风挥动一下，也跟着抖瑟。

　　“真冷啊，不知道她们那边的气候怎样……”

　　冷风冻得人打了个激灵，将那些思绪通通打散，顾兮姌给窗户支起的小口被紧紧关上。

　　“夫人，天凉了，您要多注意身体。可不能像上次那样了，吓死桃芸了。”婢女桃芸塞来一个汤婆子，又拿来一件厚厚的披风给顾兮姌裹上，再点上几个炭盆，屋里瞬间变得有些闷热。

　　又见桃芸翻出一些毛绒绒的衣服坎肩，顾兮姌连忙喊住：“够了够了，我都有些热起来了。”

　　“可大夫说你体寒气虚，一定要注意保暖。不然……桃芸不想再看夫人昏迷不醒。”

　　“不会的，我现在身体倍儿棒！好着呢，浑身都是劲儿！马上就可以来一套军体拳！”

　　“军体拳？”

　　“呃哈哈……就是强身健体的的拳法。”

　　桃芸疑惑。顾兮姌昏迷醒来后，经常说一些没听过的新鲜词。自小陪在她身边到长大，也从没听过那些话……真是关太久了吗？那得赶紧让人走出去瞧一瞧，看一看。

　　下午，桃芸将屋内能进风的地方通通给闭上。完了开始拿着掸子这扫扫那扫扫，还时不时瞟一眼自家小姐，心里打起小算盘。

　　“桃芸，你有什么事儿吗？”

　　顾兮姌见桃芸摇摇头又点点头，心说这便是有事儿了，还是不好明说的那种！顿时抛下那些无聊的感伤，“万事有我，不妨说来听听。”

　　顾兮姌到这边已过月余，对这里的人和事物有了个大概了解，一开始还觉得新奇，过段时间便觉得乏味极了。这段时日一直待在这屋子里，连院中几个丫鬟小厮也没认全。

　　一不能上网，二不能传递信息，三不能出门。天天在屋子里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是发呆或者冥想。

　　曾经最盼望的生活，倒也不是特别抗拒。

　　只是这镇南候也太小气了吧，都关了自己多久了，不过是扔几件衣服的事嘛！扔的又不是他的，他还要搁哪儿使小性子？

　　如今再不出门不找点事做，也许真的要忘记日子是怎么一天天过去的了。

　　所以顾兮姌好期望桃芸有什么事儿能找上她，也好让自己解解闷。

　　桃芸想到这几日府里的风言风语和那些个下人见风使舵的模样，就觉得委屈，小嘴一瘪：“夫人您什么时候才可以出去啊，候爷真是的……”

　　瞧着桃芸嘟起个小嘴儿瓜兮兮的，顾兮姌“噗”的一声笑道：“原来还是这个事儿啊，你都抱怨好几回了。”

　　“可候爷本来就不该罚您。您可是尚书千金，他怎可这般对你。让一个青楼女子进府中长住，甚至给她那院子亲自提匾，还拨了好些人去服侍。”桃芸放下手中活计，仰头提高了声量：“不过是没名没分的外人罢了！”

　　“好了，不就是一块匾额嘛。哪天我们也给提个字，多挂几块让别人看着。”

　　“可是！侯爷他……”

　　“嘘。”

　　顾兮姌倒了杯茶递过去，桃芸还想说什么，见茶已经递到自己面前，接过后也就安静捧着喝了。

　　桃芸知道再说下去自家小姐也是无动于衷，跟之前相比她好像变了很多。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自己需得想法子推她一把。

　　这边桃芸正绞尽脑汁想该怎样让小姐行动起来，那边顾兮姌已经抱着个手炉站在门口了。

　　“夫人，您可不能出去。”

　　两人作丫鬟打扮的中年妇女一左一右拦在门外，满脸横肉瞪着顾兮姌，一着就不好惹。

　　不至于吧，这架势，出了这门儿难不成要被扒一层皮？

　　好歹这原主也是尚书千金，和那镇南候也是皇帝赐婚。这个时代不是最讲究身份了吗？两个奴婢还能欺负到夫人身上了？

　　顾兮姌不信，她觉得凭自己的身份别说奴才欺主了，就是镇南候也得让自己三分。许是原主身体差，或者脾气太好，怎么能事事忍让呢？

　　“我今天若是出去了会怎样？”
　　顾兮姌压着嗓子想让声音听起来成熟霸气些，过过候夫人的戏瘾，好好压一压这些不懂事儿的。

　　“候爷让奴婢们看着夫人，奴婢就要尽职尽责。侯爷说怎么办，奴婢便怎么办。”

　　两人竟直视顾兮姌，直直的站在她们这位侯府的正夫人面前，看起来趾高气昂的。

　　桃芸见状立马跳出来，抢先一步：“大胆！见到夫人竟不行礼！是何居心！”

　　你抢的是我的词儿啊……顾兮姌又在脑中重新构思，接下来一定要好好发挥。

　　“作何如此吵闹。”

　　见来人，整个院子齐齐行礼，喊着“侯爷好。”

　　想不让人知道他的身份也难。

　　“回侯爷，是夫人非要出来。可奴婢想起侯爷嘱托，便好生与夫人说道，可谁知桃芸不遵规矩扰了候爷清净。”

　　两个老丫鬟混这么些年也不是白干的，先来这么一招儿把自己说成是百年难遇的忠仆一般。知道卫驰最忌用人不忠，就算有错，也不会重罚。何况冒犯这位侯爷不喜的女主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又没缺胳膊少肉，侯爷可不会在意。

　　“恶人先告状！你们这两个颠倒是非的奴才！”

　　桃芸自小跟着顾兮姌耳濡目染，学得都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对无耻的人也没什么办法。硬是跟她们两个争辩起来，声音越吵越大。
　　一旁的卫驰神情不悦，似要发作。

　　原本今日卫驰在白覃婉哪儿吃茶品乐，心情甚好。却从顾兮姌这儿传来频频吵闹声，引得白覃婉说累了要歇下，便让自己早些回去。这才来看看一向乖巧听话的夫人在搞什么名堂。

　　当着他的面还敢吵，依自己的性子便要将这人打到说不出话。

　　“闭嘴！”

　　卫驰还没开口，这应该不是自己说的。

　　“你二十个！你五十个！掌嘴！”

　　顾兮姌站旁边听着两个老丫鬟又是咄咄逼人又是故作可怜，愣是让桃芸越说越气越说越急。自己也跟着气到了，解决下人不听话的最快方法就是将她们打一顿。

　　“怎么？主人都发话了，周围没一个动的！当奴仆的日子过得很闲吗？养着不办事儿怎么行！”
　　顾兮姌想拿出天下唯我独尊的气势，镇一镇这些个奴才。

　　被镇住的只有卫驰。他没想到自己竟一直错看顾兮姌了，印象中娇滴滴的尚书千金如此泼辣。从未见过，即使当日接白覃婉回府，她也只是哭闹着跑去扔了人几件衣服。更未打骂欺凌过下人，如今这是怎么了？

　　“侯爷，管教下人之事。你不会，可交给我。”

　　“……”

　　当在场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的时候，顾兮姌知道自己终于把他们给唬住了。

　　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顾兮姌不疾不徐地走向卫驰，把手炉递过去。

　　卫驰则背个手一脸严肃的看着她，不打算接这个手炉。

　　而刚在众人面前“长了威风”的顾兮姌怎可在此时被下面子，上前拉起卫驰的手硬把东西塞过去。

　　忽地刮起一阵凉风，顾兮姌借风展臂一挥披风，衣袂纷飞。额前吹散几缕发丝，漠视一切的目光，更显得她孤傲倔强。

　　卫驰一手握手炉，一手立在身后，依然严肃的看着她。

　　“我，礼部尚书之女，镇南府夫人，皇上御赐婚事之其一人。你们可懂？”

　　“……”

　　无人应声，只是卫驰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

　　长得是不错，记忆里的跟直观看到的还是有差别，至少没那么温润如玉。

　　“侯爷。”顾兮姌理了理衣衫催促道：“他们真的不听我话，要不赶出去吧。”

　　卫驰打量起眼前这位名义上的夫人，以前难不成是故作乖巧。做出一副任人拿捏的样子，实际这才是本性。但又为何突然展露，实在是气不过自己将她幽禁吗？

　　可他已经给过面子。眼前这个女人说是尚书千金，陛下亲自指婚，实际是皇帝用来牵制自己的手段里的一颗棋子。

　　半年前南边突遇敌袭，手握兵马大全的卫驰请命南下。引得朝中许多人不满，纷纷上书请奏镇南候权势滔天，不可放任。身处高位的皇帝不得不多做考虑。
　　最后在一众人的商量下，顾兮姌顺理成章地嫁给卫驰。为表示圣恩浩荡，说新婚燕尔不必他再过操心于军务，于是将卫驰手中兵权暂交于跟他水火不容的章鹤梁……

　　成婚后，她依然是棋子。

　　之前变着法儿讨欢心，现在的模样倒真实些。

　　“你既想让他们都听你的，这个候爷不如你来当。”

　　“那多不好意思……”顾兮姌还想接下一句就见卫驰黑了脸，但她不怕，她可是地位很高的，“女子也能封候吗？若是能，做个侯爷也挺不错的。”

　　“呵。”

　　卫驰无意再多说下去，招来几个小厮婢女将人撵进房间。几个奴仆故意没有分寸似的推搡，顾兮姌哪里忍得了。在新时代做个平庸之人受尽挫折，旧时代有了身份还能受辱？当即发作：“卫驰，你还敢关我？真不怕隔墙有耳？你是活够了吗？”

　　众人俱惊，竟敢直呼镇南候名讳。
　　桃芸倒还好，毕竟这个月以来跟着顾兮姌听了很多卫驰的坏话。可心中还是有些惶恐，毕竟镇南候不是个好性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