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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伊利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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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历1751年6月30日,圣城教会进犯萨宾王国,萨宾国王约瑟夫三世向圣城教会宣战。】
【光明历1751年7月3日,约瑟夫三世册封魔法师爱琳为萨宾圣女,协助萨宾元帅,赴南方前线,与圣城教廷作战。注:爱琳,萨宾人,玛德琳·德·卡佩利茨的学生,在萨宾南方有很高声望。】
【光明历1751年7月7日,卡佩利茨大公国和耐兰帝国相继向圣城教会宣战。第三次光明战争(或许)拉开序幕。】
我在笔记本上郑重地写下这几行字,等墨水晾干。
一切都变了。
过道的方向传来了脚步声,我抬头看去。
塔拉老师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她刚才去开会了。
“怎么样,老师?”
“你去喊人,把我们塔所有人都喊过来,马上开会。”塔拉老师揉揉眉心。
“好的。”
我赶紧照办。
魔法原理部门的人员并不多,但当所有人都到来时,办公室一下子变得狭小而拥挤。
我最后一个回来,挤在墙边,关上背后的门。
塔拉老师的目光掠过我们每一个人。她在数人。
“都来齐了。我长话短说。卡佩利茨向圣城教廷宣战了,接下来,玛德琳大公将会离开卡佩利茨,亲赴前线。届时,我担任埃弗斯特代理校长。这是第一件事。
“卡佩利茨各组织都需要征募士兵。埃弗斯特必须派出一批魔法师参战。分派到我们魔法理论塔的,是一位独立魔法师和五位魔法学徒。这是第二件事。有意愿的魔法学徒在今晚七点半来办公室找我,我详细讲这件事。
“第三件,也是最后一件事。因为桑德拉也要去前线,所以,她的法师塔的部分项目转接给了我们塔。所有独立魔法师留下,等我分派任务。好了,我说完了,有什么问题?”
办公室里很快只剩下了我们几个独立魔法师。
“在分派之前,我们要先决定南下随军的人选。你们有什么想法?”
我们魔法原理塔人并不多,除了塔拉老师外,一共四个独立魔法师。因为人少,所以大家都很熟,我知道,其他人是不愿意离开埃弗斯特的。
果然,大家都默不作声,没有一个人有想法。
塔拉老师嘴角垂下,叹气。塔拉老师对参军这种事毫无兴趣,只是,我们没人主动,她有些为难。
我纠结了很久,此时,鼓起勇气开口:“我觉得我可以去?”
“伊利亚?”塔拉老师看我一眼。
“我觉得我可以。”这次,我语气变得肯定。
塔拉老师静静地望了我几秒。
“好吧,那就暂定是你。”
等分配完任务,那三个魔法师告别,出门。塔拉老师走到门边,扣上门,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她。
塔拉老师看着我,好像在看死人:“你怎么会有随军的念头?这不是闹着玩,魔法师在前线很危险,你真的可能死在那里。”
“总得有人去嘛,”我笑,“而且,我去一趟也会有收获。很多神学和魔法资料都保存在教会,如果不能趁着随军把它们收集好,以后不一定还能找得到。打仗后得很久才能安定下来,那些脆弱的材料们很容易被人当做垃圾一把火烧了。”
“你还是再想想吧。”
“老师,从萨宾宣战开始,我已经想了好多天了。”
“……”
塔拉老师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对了,我们有指定去哪里吗?我想去东线,耐兰那边。”
“我去给你问问。”
就这样,我成了随军魔法师的一员,参加第三次光明战争。
虽然和塔拉老师说的时候信誓旦旦,但我其实挺忐忑的,开拨前失眠了好几天。我并不擅长魔法格斗,我不觉得我能为战争带来什么转机。
耐兰皇帝比较珍惜魔法师,以三个魔法师为一组,只在精锐部队部署。
我非常地幸运,被分配到了中军,并见到了一位熟人:路易莎。
“好久不见,”我激动地和她握手,“真是太幸运了,我还以为我会直接上前线。”
路易莎笑了。
“这是因为我向皇帝陛下提议,把你分到中军。”
“啊?”
“我和陛下说,把你分到前线,你对战事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是,如果能保住你的性命,世界上会多一个魔法理论专家。”
“呵呵,好吧,谢谢你,也感谢皇帝。”
“中军有三个魔法师,你和我,以及一位耐兰魔法师。她人很友善,你可以找她聊聊。她来自一个古老的耐兰魔法世家,很有积淀,可能有你需要的东西。”
“你真了解我。谢谢你,真心实意的。”
我刚到东线,大部分时候而是休整和等待。我们几个魔法师围在火堆边,随便聊聊天,烤烤野兔和土豆。
实在无聊,我们开始聊魔法。我大谈特谈魔法原理,她们啃兔腿,时不时点点头,算是听了。很快,路易莎就不客气地打了个哈欠。
“不好意思。”她举手投降。
“路易莎。”一个黑袍人从营帐里走了过来,拍拍路易莎的肩膀。路易莎转过头,回以灿烂一笑。
我纳闷极了,定睛一看。
如果我没看错,那张隐在兜帽里的脸,是维罗妮卡前辈吧?!
她怎么在这里!
两人手牵着手走掉了,留我和耐兰魔法师在火边。
耐兰魔法师对两人的背影暧昧地笑,我怔愣地看着她。
“你不知道她们吗?”耐兰魔法师问。
“呃,什么?”我有点说不利索耐兰语了。
“恋人。”耐兰魔法师眨眨眼睛。
恋人。
这个词是可以用来形容前神眷者维罗妮卡的吗?
对维罗妮卡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但仅仅是我知道的那些,就足以让我对她敬而远之了。她竟然,和路易莎是恋人?
但是好像一切都有迹可循。我立刻想起了几年前,看到维罗妮卡出现在塔拉老师的办公室的那天。她是专程为了路易莎来的。她们的关系确实很特别。
这个惊天消息让我吃惊了好几天。路易莎天天和维罗妮卡结伴而行,形影不离,久了,维罗妮卡也加入了我们的火堆聊天。她不怎么说话,但她一说话,必然是些有价值的讯息——她的耐兰大主教不是白当的,魔鬼也不是白当的。
我抱着我的笔记本,刷刷地记录。维罗妮卡似乎并不抵触我的提问,认真地解答了我的大部分问题,其中很多都涉及到了历史秘辛,如果她不说,我还真不知道。
有一天,耐兰魔法师不在,只有我们三个。我决定抓住机会,问些重要的东西。
“我一直有一个想法。我觉得,魔力和神力是同源的。您怎么看呢?”我问。
我和很多人说过这个想法,大部分时候都会被嘲笑。但我并不在意。毕竟,他们没有一个人又会魔法又会神术,他们的意见,并不能作为我的参考。
但维罗妮卡可不一样。首先,她是货真价实的神眷者、大神术师和大主教,其次,她做过魔鬼,对于魔力有着独到的体验。
以前,我不敢问她这种问题,但她最近特别好说话,我就抱着试试的心态,问问她。
“这个嘛,我觉得,确实有这种可能,但目前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点。”
“那,您现在所用的,是一种魔力吗?”
“不,魔鬼的‘魔力’,并非魔力,而是一种扭曲的神术。”
“扭曲?”
“伊利亚,够了。”路易莎声音很轻,但其中的意思毋庸置疑。
“没关系,”维罗妮卡安抚路易莎,又转而说,“‘堕落’的神眷者遭受神罚后,扭曲为魔鬼,所拥有的神术也扭曲为地狱的魔力。”
“那么,这种扭曲有办法还原吗?”我问。
原本不太愿意我继续提问的路易莎在听到这个问题时,也怔了怔,看向维罗妮卡。
“我不知道。但在圣典的记载中,应该是可以的。”
“要怎么做?”路易莎脱口而出。
“等待救赎。换言之,等待神的恩典。”
“……”
但是我记得我们这些人是去攻打圣城教会的?光明神会原谅我们吗?不会吧。
也就是说,维罗妮卡绝无被救赎的可能咯?
路易莎应该也想到了这点,流露出浓浓的失望。
维罗妮卡温和地摸摸路易莎的手背,神情却很淡然,像是早已接受了这样的命运,又像是,有着别的什么打算。当时,我并没有多想。
这两个人应该有话要说。我感觉自己有些多余,立刻溜掉了。
总之,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手里积攒的资料越来越多,我十分欣喜。
直到萨尔会战。
在萨尔地区,我们遭遇了圣城教会的东线主力。战事胶着,局面一度十分惨淡。每天从掩体向外眺望,我们看到的,是尸体、尸体和尸体,我方的尸体,敌军的尸体,都混在一起。
战争进行至此,我忽然开始思考,开战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但无论如何,事已至此,没有人能回头了。
在作战方面,路易莎最强,居于中心,我和耐兰魔法师作为左右辅助。敌军很快知道了路易莎的厉害,视她为眼中钉,多次派人刺杀她。大部分刺客都被骑士团解决了,但少数刺客,还是进入了路易莎的帐篷。
有一次,是半夜。我听到动静,急匆匆赶去,却见维罗妮卡从路易莎的帐篷里走出来,一脚提出来一具硬邦邦的身.体。
我远远看了一眼,就回了帐篷。是了,她们是恋人,住在一起。路易莎很安全。
自从开战以来,我方一直很顺利,但到了萨尔,一切都变得倒霉起来。副帅阵亡,后方的补给迟迟运不到前线,伤员无法安置,食物开始短缺,一切都很乱套。更糟糕的是,敌人集结军队,对我方营地发动了进攻。
我第一次觉得我们要完蛋了。我灌下两瓶用于恢复魔力的魔法药剂,硬着头皮来到窗口位置,开始施法。
也许我会死在这里。我麻木地想着。想到死,我没有太害怕,反而有些安宁感。终于可以结束这些糟糕的日子了,希望我死时不要太痛苦,像在地面上摔成许多碎片的花瓶那样,死得又快又干脆。
我的视线扫过灰茫茫的战场和硝烟,落在逼近的敌军上。他们的散兵线从来没有来到这座高地,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这么近。而且,他们人真多啊,这只是第一波,后面还有几波。
不会吧,我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一道黑影突然划过我的视野,我不能看清它的运动,只发现,它所经之地,血肉横飞,敌人完整的散兵线一下子瓦解了大半。
我揉揉我的眼睛。我的精神状况已经非常堪忧,别是出现幻觉了吧?
真的,不是幻觉。
黑影速度在低空飞行,速度极快,在战场上如出入无人之境。这一转机不仅鼓舞了我,也鼓舞了很多士兵。我又灌下两瓶魔力恢复剂,魔力透支的痛苦一阵阵涌来,让我想要呕吐,但我很兴奋:这场战斗,我们有胜利的可能。
战斗结束后,我没有顺从本能去休息,而是跑去打听消息:那黑影是怎么回事?
我的答案在我看到维罗妮卡时揭晓。
她骑着扫帚,黑袍染血,从天空中缓缓降落。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挥舞着拳头。
“万岁!”
路易莎却沉着脸,越众而出,伸手去扶维罗妮卡。
近了,才能看出,维罗妮卡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路易莎连忙叫人,把维罗妮卡放在担架上,抬到她的帐篷。
无关人员都被隔离在了外面,我和耐兰魔法师被叫进去。
神术与魔法并不相通,维罗妮卡的魔力本质上是神术,她的魔力耗竭,我们无能为力。而且,维罗妮卡不是凡人,是魔鬼,对肉.体凡胎有效的方法,对她没有一点作用。我们和路易莎轮番尝试,却一点也帮不到维罗妮卡,只能看着她虚弱地躺在那里。
路易莎跪在床边,轻轻地伏在维罗妮卡身上,握着她的手抽泣。
我和耐兰魔法师对视一眼,离开了路易莎的帐篷。
“我不忍心看她们两个。我觉得谈恋爱挺不好的,”耐兰魔法师说,“因为,如果爱上一个人,就把自己的心放在对方身上,心就不在自己身上了。”
“我很赞同。这正是我不谈恋爱的原因。”我说。
“但其实也很好的。因为,无论是爱一个可爱的人,还是被一个可爱的人爱,都是珍贵的体验,可能一生也没有一次。”
“也许吧。”我觉得就那样吧。
这之后,维罗妮卡很长一段时间没露面。后来,她恢复了,又短暂参加了几次战斗,但都没有这一次那样震撼人心了。
夏天过去,冬天过去,转眼间,我在耐兰军队里待了两年。
敌军节节挫败,圣城已经在我们的视野中。
在圣城外,我们与西线的萨宾军队、中线的卡佩利茨军队会师,包围圣城,时有交战。
一个月后,圣城的大门打开了。教皇自杀,圣城投降。
我们开进了圣城。
圣城的建筑都是白色大理石建造的,象征着光明神的荣光与圣洁。但在兵败投降的氛围中,白色的圣城失去了它的美丽和庄严,沿街的墙壁上有许多黑渍,死尸堆在街边,臭气熏人,布满绿头大苍蝇,有人经过时“哄”地起飞。
进入圣城后,很多人不约而同地向着城中心的方向进发。
那里,是光明神大神殿。
我匆匆赶路,赶在大部队前进入大神殿,得以一览圣地的摸样。
大神殿前部分是柱廊,后部分是主体——巨大的穹顶型建筑。
穹顶中央,有一个圆洞。阳光从洞中落下,这一束光线照亮了幽暗的大殿。
大殿中央,是一个面孔模糊、背生羽翼的天使。祂是光明神的神仆,侍奉着光明。
大殿墙壁上,则是一个又一个神龛,里面供奉着圣人和教皇的遗骨。
大殿中已经聚集了一些人,人们四散着,大概都是对大神殿特别关注、但以前从没有机会踏入圣城的人,不乏魔法师。
我沿着大殿转了一圈,还没细看,我的脑子里涌起很多新想法,拿起笔记本飞快记录。
人越来越多,安静的神殿也嘈杂了起来。突然,人群嘈杂的程度大大增加。
我顺着声音抬眼,发现人群自动地为一行人让路,让出了一条从大门通向大神殿中央的道路。
那行人为首的,赫然是玛德琳。她旁边,则是桑德拉。我认出了许多卡佩利茨的面孔。
玛德琳盛装出场,气势汹汹,在场的人就算不认识她,也能立刻看出来她是一个不好惹的大魔法师,后面跟着一大群人。
玛德琳走到了天使像前。她和天使,都立在光中。
忽然,玛德琳挥动魔法杖,一杖击碎了天使的手臂。
那是一双向虚空中伸出的,捧着光明的手,由古代的大师所打造,在大神殿经历了千年的供奉。
这双洁白而优美的手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有一瞬间,大神殿中仿佛时间定格,静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
接着,嘈杂的议论声响起,但在玛德琳的视线所到之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我,玛德琳·德·卡佩利茨在此宣布,黑暗的纪元已经终结,魔法师的时代到来了!”
玛德琳洪亮的声音压过了窃窃私语,在大厅中回荡。
在我想明白之前,我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我已经挥舞着手臂,声嘶力竭地呐喊。
我并不是唯一一个,大神殿中,到处都是和我一样的人。
今天,圣城教廷覆灭,我再也不是异端了。
我是一个人,一个和其他人一样的人。
我是一个魔法师,一个可以自由地走在圣城的阳光下的魔法师。
玛德琳又一次举起法杖。
一道闪电从空中落下,劈在了天使像上,把它劈得焦黑。
人群山呼。
我向玛德琳的方向走去,但路被挡住,过不去,倒是走到了桑德拉身边。
以凶悍刻薄著称的桑德拉此刻眼眶红红的,凝视着天使像。
“桑德拉老师!”我打招呼。
“这是魔法师的时代,”桑德拉给我一个热情的拥抱,“让我们,欢呼!”
她的嗓音猛地拔到很高,周围一群人应声喊叫。
在狂欢的浪潮中,我突然觉得差了些什么。
对了,路易莎在哪里?一路上我们一起经历艰辛,圣城攻下了,我们怎么也该去喝个酒。
我逆着人流,找了很久。此时圣城刚刚解放,街上秩序很乱,到处是陌生的士兵。想找一个人,实在不可能。
我只好歇了这个心思。
接下来的东线庆功宴上,我也没见到路易莎。直到玛德琳举办的一次魔法师庆功宴,我才在角落里找到了路易莎。
她坐在无人的庭院中,一动不动。
“嗨,路易莎,好久不见。”
她应该听到了我的声音,但是无视了我,依然背对着我。
我非常奇怪。路易莎并不是一个逃避人群的人,也不是一个故意不理别人的人。
我上前几步,终于看清她憔悴的面容。
她的眼睛很红,不断有泪水从她眼中滚落。
“怎么了?”我震惊了。
“她消失了,”路易莎哭着说,“我找不到她。”
说这些话似乎耗尽了她的理智,接着,她整个人都崩溃了,皮肤泛红,很久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大概明白了。维罗妮卡消失了。而且,这种消失不是暂时的离开,而是某种永恒的消失。
圣城攻下了,到处是欢庆的人群,是新生的事物,洋溢着欣欣向荣的希望。
路易莎则躺在床.上,休息了很多天。
恢复正常后,路易莎主动来拜访了我。
“伊利亚,你研究过地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