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式财神在西关》深海Sorceress

59、从前的故事（四十七）

　　伍见英、伍昌盛回到香港生活了一段时间。期间，霍阮生给他写过几封信，信上说他在广东真的被警方通缉了，东山的别墅也被抄家了。伍见英心里做过最坏的打算，因此没觉得多可惜，反而庆幸自己已经平安回到香港。信上还说了一些广东各界的情况，说到李炉己如何活跃，甚至说了常去的宴春台人去楼空，云云。唯独没有说自己什么时候来香港。伍见英甚至怀疑，是不是他和国军那帮走私的军官利益绑定太深，已经不好脱身了。
　　1938年10月21日，广州沦陷，霍阮生的信件也就此中断。
　　此后，伍见英时常能在香港的报纸上看到有关广州的报道。日军大部队登陆广东，到广州失守，只用了短短十天时间。消息一经传出，海内外为之哗然，各界人士纷纷谴责。“余汉无谋，吴铁失城，曾养无谱”的讽刺民谣不胫而走，有些大胆的香港报纸直接用这十二个字作为新闻标题，赚足眼球。
　　后来有人分析广州为什么这么快沦陷。伍见英在报纸上看到其中这么一条：“……间谍、汉奸活动造成极大危害。驻防淡水一带的国民党部队走私严重……日军正好利用这种机会，有计划地派便衣特务一批又一批搭乘他们的走私卡车混进淡水墟，预先控制淡水一带的市镇乡村，并在登陆前截断各县的电话线，破坏我方通讯设备，接应敌人大部队登陆。因此，日军登陆后消息隔绝……”
　　淡水？淡水？淡水？
　　伍见英崩溃地对伍昌盛说：“我们间接害死了见怡？”
　　他们帮助驻防淡水一带的国民党部队倾销走私回来的货物，而日军就是从淡水登陆的。这前因后果，因果循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即便不是他们，也会是别人，国家沦陷，已经是一个无法改变的现实。他只是无法接受自己是其中一环，还是害死自己阿妹的帮凶。
　　“唉……少爷……”伍昌盛看着痛哭不已、懊悔至极的伍见英，无奈长叹。唉，少爷还是无法接受没有保护好伍小姐的现实。

　　后来的几年，伍见英过得并不好。伍老爷、伍夫人得知伍小姐死在广州的消息，很快就病倒了。为了给父母治病，伍见英散尽家财，终是落得个人财两空。
　　1941年12月7日，日本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而第二天，1941年12月8日，香港沦陷。英军与日军激战18天，直到12月25日，港督杨慕崎和英军司令莫德庇率领部下签署投降书。世界乱成一团，英人、港人，所有人都想往外逃。伍见英也想带着岳父岳母、还有儿子跑，伍昌盛也还有父母，但根本买不到船票。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还有哪里能逃？”伍见英急问。
　　伍昌盛摇摇头，“现在全国都沦陷了，没有沦陷的地方，西康、宁夏、青海、新疆、四川、陕西、甘肃、西藏，都在内陆西部，地势高峻，气候恶劣。日本人过不去，普通老百姓更过不去。”

　　他们只好暂时留在香港，这一留，又是三年。这期间，伍见英的岳父岳母寿命已尽，也先后走了。他的儿子，自小体弱多病，外公外婆走后，大病一场。伍见英本想带他到美国治病，奈何以他当时的身体状况，根本撑不过漫长的海上航行。伍见英本想着将儿子身体养好一点，再一起坐船去美国。但还是撑不过，十八岁那年，刚过完生日，也走了。中年丧父、丧母、丧子，将他打击得遍体鳞伤。伍昌盛能做的，也只有默默陪在他身边，照顾一二。

　　这期间，伍昌盛倒是听说过一些陈廉伯的消息。听说七七事变后，他就重返香港，因为生活拮据，只能向西人兜售假古董，利钱虽厚，可惜销路无多，杯水车薪。无法，他只好带着陈子豪进行出卖祖国的汉奸活动。1941年，日军进攻香港前夕，陈廉伯上书香港总督，劝英国政府投降，触动到英国政府的痛脚，香港港督于是将他扣留监禁。日寇攻进香港后，陈子豪找人救出陈廉伯，两人当起汉奸，做了不少坏事，发了卖国财。似乎，坏人越过越好，好人越过越惨。当然，这些伍昌盛都没敢告诉伍见英，生怕刺激到他。

　　1943年10月，为配合中国战场及太平洋地区的战争形势，重新打开中印交通线，中美联合发动缅北滇西反攻战役。到44年7月攻克密□□为止，日军被彻底赶出缅甸北部，战役取得彻底胜利。这次胜利不仅打通了中国与盟国间的陆上交通线，而且揭开了亚洲战场盟军向日军反攻的序幕。
　　之后，吉尔伯特群岛战役，马里亚纳海战……日军接连在太平洋战场上失利。
　　1944年6月16日，美军B-29轰炸机从中国成都起飞轰炸日本九州，战火直接烧到日本本土。
　　陈廉伯大感形势不妙，得到消息后连夜让家人打包行李，一边指挥一边在骂：“完蛋了，完蛋了，都打到日本本土了，日本迟早要完。我们赶紧走！别等日本战败，首先清算的就是我们！阿豪，买到船票了吗？”
　　“买到了！后天，白银丸号，去澳洲！”
　　“好！好！好！还有点时间，你们仔细收拾！”

　　处理完所有事，伍见英再次提出离开香港，到美国去投奔他那个之前在广州开电车公司的叔父，他想离开这个伤心地。只是这一次，伍昌盛不能相陪了。他为难地说：“少爷，我父母年纪也大了，我想送他们下南洋大马投奔我叔公……”
　　伍见英一愣，随后苦笑。“也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以他现在的情况，也雇佣不起他了。最后，他只能热泪盈眶地给他一个拥抱，“多谢你这么多年的照顾。”
　　伍昌盛狠狠地回抱他。主雇二人，抱在一起，痛哭一场。

　　伍见英最先买到的船票，日轮，白银丸号，到澳洲中转，再到美国。伍昌盛来送他坐船。临别之际，伍见英可惜地说：“可惜我先比你走，送不了你了。”
　　伍昌盛笑了笑，说：“少爷，我会给你写信。”
　　“我叔父公司的地址你知道的，记住了。”
　　“我记得。少爷，你还会回来吗？”
　　“你呢？你还回来吗？”
　　伍昌盛沉默了。
　　“不如这样，我们做个约定，广州彻底解放之时，解放的第二年一周年纪念日，我们再一起去太平馆吃顿饭怎么样？”
　　“好，我们一言为定。”
　　“不过我更希望你我早日飞黄腾达，我去大马找你，或者你先到美国来找我，哈哈。”
　　“呵呵，借你吉言了，少爷。”
　　伍昌盛就这样送走了伍见英。他回家打包行李时，才发现伍见英偷偷给他塞了一卷美元。他贱卖他岳父岳母的别墅，最后才换到的、仅有的两卷美元，他竟然给了一卷给自己……“少爷！”伍昌盛握着那卷钱，泪流满面。

　　伍见英站在白银丸号的甲板上，平静地看着海面。再见了，广州……再见了，香港……他前半生发生的、所有刻骨铭心故事的地方……他爱的人，在乎的人，他的朋友，他的家人，几乎全都死在了那片土地。如今，只剩他只身一人。不要再悲伤了……他暗自对自己说。就当前半生的自己已经死了，到美国后，就开始新生活吧，再重新活一次……
　　吹够了海风，他下到负一楼餐厅吃午饭，却没想到远远看见陈廉伯一家。陈廉伯带着他两个妾室、三个儿子坐成一桌。两个妾室看起来晕船，脸色不太好。陈子豪却和他两个哥哥有说有笑。陈廉伯虽然看起来也没休息好，但听到儿子说的一些话，还是会时不时笑着附和几句。
　　那一刻，伍见英之前所有的心理建设全都灰飞烟灭。什么新生活的憧憬，都没有现在的恨意来得强烈。要不是陈子豪，他妹妹根本不会有这么失败的婚姻，也不会害怕到不愿意回香港，就更不会因此死在方便医院。这一切，都是陈子豪的错。他这个人渣，居然还有脸面笑着出现在他面前……
　　“陈‘西’豪，去死吧！”（‘西’，粤语里骂人的话）
　　伍见英青筋暴起，双目通红，像极地狱来索命的厉鬼。他抓过挂在墙上做展示的西洋剑，一剑刺向陈子豪的脖子。
　　“伍、伍见英？”陈子豪吓得四处逃跑、躲避。餐厅顿时乱成一团。
　　“你、你、你干什么！”陈廉伯又急又气又怕，气得捂住胸口大喘气，僵在原地。要不是他两个妾室扶着他，早倒在地上了。
　　陈子豪两个哥哥倒是想帮他，但被伍见英划过两剑后，就捂着伤口吱哇鬼叫，吓得不敢上前了。还是陈子豪提醒他们，“阿哥，去叫船警！去叫船警！”
　　“对，叫船警！妈的！我让船警一枪蹦了他！”说着，陈子豪的一个哥哥就跑去船长室了。

　　伍见英一路追杀陈子豪，从餐厅追杀到甲板，从船头追杀到船尾。甲板上还有不少船客和海员，海员出手制止了他。陈子豪狼狈地坐在甲板上大喘气，看到伍见英被海员摁趴在甲板上动弹不得，得意地笑了。
　　“该！”他狠狠地淬了口口水。“也好，既然你想杀我，那我就先杀了你，省得夜长梦多。”他正想去夺伍见英手上的西洋剑。突然，天空响起飞机的螺旋桨声，所有人往天上看去，发现是美军的飞机。伴随而来的，是落下的炮弹。炮弹落在海面上，激起巨大的浪花，炮声震耳欲聋。
　　“完蛋了，是美国的军机！飞机上是美国国旗！”
　　“我们船上是日本旗！”
　　“完蛋了！完蛋了！美军来轰炸我们了！我们是日本船！”
　　所有人都在找掩体，要么躲到船里面，那两个海员也放开了伍见英。陈子豪因为美军的轰炸失了神，一直耳鸣。伍见英可不管什么美军飞机，他的目标很明确，冲向陈子豪，直指要害。
　　陈子豪的脖子被划出一道口，血液喷涌而出，他下意识用手去按，根本无济于事。
　　美军的炮弹不断投下来，有砸在海面的，也有炸到船尾的。船瞬间倾斜往下沉，还在甲板上的人，所有人迅速往下坠。伍见英已经杀红眼了。虽然他们可能都不能活了，即便没有美军的轰炸，受了那一剑，陈子豪也不可能活了。但只要陈子豪还睁着眼睛，就是对他最大的刺激和侮辱。
　　“陈‘西’豪，去死吧！今天就算天塌下来，你也必须先死在我手里！”即便下坠，他也仍保持着刺向陈子豪的姿势，想确保下一剑务必直直刺到他的胸口。

　　下一秒，“嘭！”的一声。炮弹在伍见英身后炸开，整艘船瞬间爆炸。

　　经此一炸，所有人，包括白银丸号的残骸，都沉没在七洲洋里。所有恩怨，也通通消失在爆炸的火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