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踏雪》Scalpel

13、元鹤初学修行之道，宁夫身陷秩序之困（下）

　　沈凌风沉默了，直到太阳有些偏移，把院里的树影照进来。“你飞升还早着呢，我现在开始教你符道。”
　　沈凌风站起身来，大半身体都沐浴在阳光里，往外走去，“如果下界还有飞升的可能，我会替你抓住的。如果你能飞升，自然是最好的。”沈凌风扭头过来看着元鹤，笑起来，好像飞升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可是，仙界不是不好吗？”
　　“我们以后再谈这个话题好吗？”沈凌风转过身来，山中小院里有一颗香椿树，此刻距离它发挥价值还很遥远，它把光影截成影影绰绰的，洒在二人的脸上，或给他们的影子做些注脚。
　　“除了符道以外另有两门，丹和器，丹道炼身，器道炼心，符道炼意。因此其实我每次画的同一种符并不是完全一样，但是意是一样的。”沈凌风捡起一根树枝，“我们从最基础的五行符开始。注意我的起手，行文，收尾。”
　　沈凌风在空地上画起来，他先画出一个符头，紧接勾出一个符身，点出符胆，最末直起身来，缀了三笔作符脚。“看，这个是五行符当中的回春符，你再看。”他又在旁边画了一个符，远看不同，各个部位与第一个符都略有差别，元鹤能看出来，但细看又觉得它们是一样的。
　　“你看，这个符也是回春符，你应该看出来了，它们其实长得不太一样，但是又有些相似的地方。你能融会贯通这个，基本就可以作符了。你今天先练习这个吧，感受符意最为重要。等感受到了，再用黄纸，朱砂。”沈凌风将手里的树枝递过来交给元鹤。
　　元鹤把树枝捏在手里，还没有活动。沈凌风已经预备到别的地方去歇着了。“你不守着我画符吗？”
　　“报仇，修行你的决心已经深到神思归田，昨夜的奇特感受忘记了吗？还需要我监督吗？”
　　“那万一我画得不好，不对呢？”
　　“正确答案就在那里，画错了就慢慢改。至于画得不好是必然的，你画得好才有鬼了。我当年开悟符意都花了三天，你还能有我天才？”沈凌风抖抖衣衫，“得了，你好好画吧，我去歇会儿。”
　　“如果你不按他们说的做呢？”
　　沈凌风忽然大笑起来，走远了。元鹤远远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了，便低头去看地上的两道回春符。符的头纹繁复，腰身纤细，符胆镶在其中，而符脚缀在下面，仿佛一只玉佩上的穗结。元鹤在两道符的下方各临摹了一个，然后直起身来看看，有什么不同，却觉得自己依葫芦画瓢作出来的符样粗看之下与沈凌风所作相似，可仔细看，完全不同。她觉得笔法生涩是最大的问题。
　　元鹤便久久地看着沈凌风的两道符，回想沈凌风在画每个地方时的姿态、神情、手势，一遍又一遍。她想好了，睁开眼睛，画了一次，还是生涩，又回想。
　　春天鼓噪得山林之中时有微风，沈凌风在旁边的山坡地里走着，树影草叶摇动，反而盖住了一些动物活动的声音，可没有瞒过沈凌风的耳朵。“有老鼠了，看来些微复苏了一些，还是好啊，太清净反而适得其反。”沈凌风登上了无名小山的山顶，山顶只有一颗松树，在这里，可以远远地看见元鹤正在院中练习。
　　“真是人间好时节啊。”沈凌风顺势躺下，回想自己在下界的经历，把它们从记忆深处刨出来，在春日下晒一晒。“大道无情却生育天地，运行日月，长养万物，世界欣欣向荣，热闹一片，为什么走上这条道路的我们却这么孤独呢？”带着无数思考不尽的疑问，他不知不觉闭上双眼，难得地睡着了。
　　感觉到背部一阵刺挠，凉风扫过体表，沈凌风睁开双眼，自己还在无名山顶，只是夜色已经浓得化不开了。他乘风返程，院里元鹤借着月光还在画符。“感觉怎么样了呢？”沈凌风走近来发问。
　　“师父，我感觉笔已经顺了，但是心里一点感觉也没有。”
　　“那就多用用心，准备吃饭吧。”沈凌风转身往灶房去，一会儿端出炒野菜和一碗红薯来。“我跟你说，这我都多少年不露手艺了，当年在下界刚入门的时候，当见习弟子，在灶房去待了三年。”
　　“师父，你天资这么高，怎么会当这么久的见习弟子呢？”
　　沈凌风只是摇摇头，“复杂的事情一堆呢，你以后久在人群里就明白了。”沈凌风把青菜夹了一筷头到元鹤的碗里，然后就放下筷子了。“黄昏时，日落月升，你盘膝打坐了吗？”
　　元鹤手上一震，“我忘了。对不起，师父。”元鹤垂下头去。
　　“没关系，你自己得上心记下修行要务，何况每日只有两次短暂的机会，以后如果没有我了，你还要报仇吗？”沈凌风用筷尾点了一下元鹤的右手，示意她继续吃。“你当然是要报的，不管我在不在。今天是你第一次修行，或许你画符的时候太过忘神，或许还不习惯盘膝吐纳，这些都不重要，但是我希望，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好吗？”
　　元鹤点点头，继续吃着。
　　自张之政一行出了石楠往洛城去，霍覆雪便暗中跟着。早些时候的晋仙大会他没有关注，面孔仍是那些，索性四处走走，看看有没有索命，断肠的一点消息，可惜什么都没有。大家的话题总在围绕朝廷在干什么，自己家里去应升仙令的人现状如何，世道如何艰难的话，听一点闲话都十分困难。
　　一径走到山崖下张之政一行遭遇何嫣，周国彰时，覆雪忽然来了兴趣，便离开他们，悄悄跟上了何嫣。何嫣一行没有继续往南，而是在附近蛰伏下来。
　　“何师妹，你可是说赵渐鸿这一行恐怕是这百人众里最弱的小组？我们却在他手里吃了瘪，不仅好处没捞着，还搭了一个短命鬼。”石头男发问道。
　　“孔巍师兄是在责怪我吗？赵渐鸿什么水平应该人尽皆知吧，谁知道他为什么一下子有那么大的提升？孔巍师兄又有什么情报可以拿出来说说呢？方才拦截赵渐鸿，师兄也没有出多大力吧？连我都不如。”何嫣叉腰而立，对着孔巍那副石头脸质问道。一旁的两人见氛围不对，一个往何嫣身旁凑，一个往孔巍身边来。
　　“大哥，赵渐鸿这事确实蹊跷，不赖嫣儿的。”
　　“师妹，没关系的，先放走赵渐鸿又如何呢？后面还有大鱼呢。大哥也不是责怪你，这不是失手了一时心急嘛。”
　　“就他一时心急？谁不急呢？”何嫣嗔怪一句，别过身子，身旁那人又悄声细语地劝几句，再爬爬她的耳根子。
　　“我有你们这两个弟弟，心是真的累了，为这么个女人值得吗？爹娘为我们三兄弟都能受点化费了多大功夫？你们却为了她在这里白白耽误时间。”
　　“什么女人？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不值得？孔祥，孔熙，你们说，我是什么女人？”何嫣闻言立即转过头来，黛眉紧促，眼神愠怒。
　　“嫣儿自然是最好的女人。”
　　“为师妹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孔祥，孔熙两兄弟一起凑过何嫣身侧，左右攀附着。
　　“没什么好讨好的，她还得靠我们才能走到洛城呢。”孔巍在他们身后抱臂说道。
　　“靠你们？我屁股一转不知道多少人跟在我后面呢。你讲话真的是……”何嫣还没说完，孔祥，孔熙便把她拉回来，“师妹不用理他，大哥是有点不会怜香惜玉。”“放心，不管怎么样，我们兄弟会护送你到洛城的。”
　　孔巍冷哼一声，准备转身走了。山林中幽幽传来一句。“到不到洛城的，倒在其次，在路上埋伏着偷袭同胞，不太好吧？”清冷的女声仿佛银瓶乍破，浇得三人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阁下不必装神弄鬼，不妨直接现身吧。”孔祥，孔熙从与何嫣的暧昧气氛中清醒过来，四望着大声喊道。
　　“不必四处找了，我就在这里。”声音再度响起，程宁夫已经来到众人身前，除了粉蓝长裙和因愠怒而面无表情的脸，其他的与那日升仙大会上别无二致。
　　“原来是程大小姐，您家境殷实，自然是瞧不上这些小鱼小虾的。”何嫣从孔祥孔熙的身间挤出来，走上前来说。“升仙大会，晋仙大会死伤那么多人不说同胞，现在跟我们说同胞了？再说，我们这样的普通人，走到洛城还有几分活命的可能？至于你程大小姐，你到了洛城估计也就死得比我们晚点。”
　　程宁夫面色一沉，“升仙大会，晋仙大会是国策，不是你们这种拦路设卡，残害同胞的行为可类比的。”程宁夫的眼睛从四人脸上扫过。“至于我能活到什么时候，就不劳你费心了。”
　　“哈哈，好，那既然我成了贼人了，程大小姐要如何处置呢？”何嫣怒极反笑，法决暗掐，话音落时数条藤蔓自程宁夫脚边泥地里钻出，弗一接近，程宁夫身周一道稀薄火盾浮现，将藤蔓逼退。
　　“啊，你们真是狗男女钻一堆，又下贱又阴狠。”从程宁夫身后缓缓站出一个男子身影，绸白衣衫，面若冠玉，表情是一脸嫌弃和鄙夷。程宁夫瘪瘪嘴，侧脸对他说道：“罗玉琢，你的谈吐和你的长相为什么反差如此之大，尤其是在人前的时候。”
　　“嘿，小姐，这你就不明白了吧，人总是要有反差的，反差才是吸引力的根源嘛。”罗玉琢嬉皮笑脸地回道，“更何况跟这种狗男女，不必积什么口德。”
　　“另外三人呢？”程宁夫问，“还在后面殿后呢，不过他们说得有一点对，我们真到了洛城，恐怕形势就更严峻了。”
　　程宁夫再皱眉头，“到了洛城，自有到了洛城的命数，不是在这条路上使绊子的理由。”话音刚落，孔祥法决已毕，一道一人环抱粗细的水波凌空飞来。罗玉琢一拍腰间，三重土壁立在身前，将水波挡下。
　　“尽快处理掉他们吧。”程宁夫的声音从障壁后传来，何嫣还想发话嘲讽，从土壁、地面的潮润泥土中，迅速滋长起血蔷薇的藤蔓，藤条深青色，其间长着的蔷薇花，鲜红近血。何嫣三人浑身被蔷薇刺擦伤处不计其数，孔熙一直警惕着藤蔓荆棘，擦伤略少些，在失去行动能力前，两只虎口合拢为一个圈放在嘴前，丹田调动，呼出一口长气，化作一颗硕大火球试图逼退藤蔓攻势。
　　只听得又一声脆响，自土壁之后，水声奔涌而来，如开闸放洪。孔熙眼睛一闭，几乎闭眼的瞬间，便被水淹没。
　　水潮很快褪去，但何嫣，孔祥，孔熙三人身上被蔷薇荆棘刺伤无数，麻痹之感通彻全身，只能瞪着眼睛躺在地上。而孔巍从一开始就掐诀长出一颗空心大树，他藏在空心之中，避过了荆棘，也避过了大水。“程大小姐，我们与赵渐鸿一行的事是我们有错在先，但最末他们并没有受到实质伤害，能否对我们高抬贵手。”
　　立在身前的三道土壁崩塌，“首先，他们没有收到伤害不是因为你们网开一面，而是因为他们技高一筹。其次，你们并没有打算收手。所以……”两条火线，如极光乍泄，直往孔巍处飞去。孔巍一惊，闪身一躲，空心大树立即燃烧起来。
　　“反应还蛮快的，比地上那两个强多了。”罗玉琢在一旁摸摸下巴，评价道。程宁夫却趁此时，玉手一握，血蔷薇藤蔓再次疯狂起来，在逼近孔巍身体一寸时，却不能再进。
　　“那么说到底，小姐在意的是想法，而非事实？”孔巍腰间亮着嫩绿色的光芒，蔷薇藤曼立即扎了进去，连带地底的根系一起扯动。程宁夫一惊，挥手一砍，藤蔓齐齐断开，堪堪保住一些。
　　“若论心不论迹的话，这世界还有好人吗？程小姐？”孔巍冷冷地说，夜色中的粗砺石脸泛着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