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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血为引(中) ...

  •   卫昤安这边总算是有了些眉目,可彼时的宣室殿却依旧是人人自危,霍羲桀的生死如一把悬在每个人头顶之上的利剑,稍有风吹草动都会激起一阵沸杂。譬如此刻,胡延青满头冷汗地替霍羲桀搭着脉,他的身后,孟兰因、孟寒林、苏絮含和魏寒漪均屏息而立,彼此各怀着迥异的心思,可到了面儿上,却都是如出一辙的担忧和关切。
      等胡延青终于诊完脉转过身来后,孟兰因第一个疾步上前道:“如何?圣上的病可有起色吗?”
      胡延青用衣袖胡乱地擦擦额头上的汗,垂首哀愧道:“微臣作业给圣上服了些解毒的汤剂,可看样子并没什么大用,圣上依旧是不觉人事,脉象也虚弱地厉害......”
      兰因气结,登时便扬高了声音道:“荒唐!你太医院满院的国手,竟连一副有用的解毒汤剂都开不出来,要你们有什么用?”
      胡延青被吓地不轻,立马便跪在了地上叩首不止:“微臣无能,微臣无能!微臣与太医院同僚着实已经尽了全力了!可奈何这蛊毒在中原实在是难得一见,纵然微臣行医三十余载,可却当真是见所未见,故而才迟迟没有头绪,望皇后娘娘恕罪。”
      兰因还欲再讲,却听她身后的孟寒林劝她道:“此时不是怪罪的时候,还是赶紧再想想解毒的法子要紧。昨儿招医榜文已经贴遍了长安,求医的揭帖也着人发了下去,我也派了人连夜赶往苗疆求得解毒之法,再耐心登上几日罢。”
      兰因又是急切又是伤心,却也只能道:“罢了罢了,如今除了等,便也做不了别的什么了。”她垂下目光俯视着胡延青,冷冷道,“还在这儿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会太医院去召集所有太医给本宫想办法!此番若是救不了圣上,本宫就杀了你们所有人陪葬!”
      胡延青闻言忙踩轮儿一般地飞了出去,孟兰因却依旧余愤未消,她抬首看一眼床上木胎泥塑般的霍羲桀,一时便更加悲愤,转身便含泪跑了出去,孟寒林被吓了一跳,急忙地去追自己的女儿。二人一前一后地跑着,终于跑到了椒房殿的寝殿中后,兰因才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却又不敢让旁人闻见,只能压着自己的声音对孟寒林哭诉道:“爹爹,你说我怎么就这般命苦呢?自打我嫁入这皇宫以后,便没有一件事叫我顺心如意的!圣上待我疏远客套,平日里少有亲昵,我却不得不为了孟家的前程去卑躬屈膝地接近他讨好他,我帮他饮酒应付阿史那荣,却无辜中毒,几乎丢了半条性命。苏絮含和魏寒漪何其卑微粗陋,可却成了宫妃,日日在我跟前碍我的眼。还有少府......那群没用的奴才日日捧着个账目要我核实督办,我看见那些歪歪扭扭的账目就头疼,却为了皇后的尊严和体面少不得要去应付着。好不容易天可怜见,怀有身孕,却又没能保得住......圣上一会儿是中箭昏迷了,一会儿又出宫追逃犯去了,日子刚安生了没几日,前儿又中了什么劳什子蛊毒了!我这哪里是嫁了个丈夫,分明就是嫁了个天大的麻烦!若是圣上能救回来那也还罢了,若是真救不回来,那我们日后又该如何自处呢?”
      孟寒林简直吓得连魂魄都飞到了黄泉之外,又是去看门窗是否关严实了又是上来捂兰因的嘴,急地差点掉了眼泪:“祖宗!你是疯魔了吗?这样的话也敢在光天化日里说出来?”
      “我如今还怕什么?”兰因虽看着嚣张,可声音却立时弱了不少,“若是圣上如今醒着,那我自是不敢胡乱说,可他如今那个样子,针扎下去都发不出声音。满宫里,谁还有那个心思来关心我在说什么,只怕都满心筹谋着自己的前程去了!”
      孟寒林极是失望,对着兰因连连摇头道:“你呀你呀,如今圣上还没真的驾崩呢,你便做出这副样子来,那要是明儿圣上真的没了,你还不在宣室殿里把柱子给拆了!”他终究是不忍对兰因真的发脾气,便上前去抚着兰因的肩道,“为父早就跟你说过,身在这个位子上,凡是喜怒不形于色是最没有错处的,你心里是急是气是忧一点都不重要,关键是要让别人看着你依旧是端庄持重的。你心里便是再怎么样,也不该在旁人面前漏了自己真实的想法,一来二去,反倒叫旁人那了你的话柄。譬如刚才,你在贤妃和魏昭仪面前那么一发脾气,来日圣上若醒转了,她们再到圣上面前去嚼一下舌头,你猜,身上会如何想你这个皇后?”
      兰因浑身一抖,满眼的泪骤然间便止住了,她绞着自己手上的粤绣的丝绢,颇有几分后悔道:“我......我也不愿这样啊,只是我这心里实在是难以安宁,爹爹,身上没有子嗣兄弟,他若真的驾崩了,这天下便不知要怎样了。若是......若是天下再次大乱了,咱们该如何自处?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来日新的皇帝登基了,咱们孟家只怕就难有今日的盛势了。”
      孟寒林却幽幽一笑,转身在梨花木的双凤穿云的贵妃榻上坐了,道:“你到底还是个涉世未深你女儿家,未曾见过那真正血海翻波的大场面,所以才这般焦急。”
      此话非同寻常,一听便知诡秘,兰因忙凑了上去道:“还请爹爹赐教。”
      “你如今是大齐名正言顺的皇后,若是圣上真驾崩了,你便是这天下的第一人,届时你说谁是新皇帝谁便是新皇帝,再拿出些个凭证来,又有爹爹在河西的势力给你作保,谁还敢和你较劲不成?旁人不说,你姑姑的幼子贾仁便是个极好的人选,他不过七岁,爹娘又都是木讷人。到时咱们伪造出个遗诏,就说这是圣上临终前的吩咐,把贾仁过继给圣上当儿子,让贾仁做新皇帝,你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届时这天下间,还有谁是你我父女的对手?”孟寒林一席话如洪鸣之钟,敲得孟兰因一下子便觉醒了过来,她眼睛一亮,却尤有惴惴,“此法可行吗?若真的让贾仁做了圣上的继子,天下百姓会相信吗?”
      孟寒林低头一笑,声音郁郁:“届时就算有人不信,我也会让他们信的。”
      兰因这才舒了一口气,“哼”了一声道:“既然爹爹早有筹谋,为何不早与我说、害得我白白担忧这么久。”
      “傻孩子,这世上的事千变万化,哪里说得准明儿是什么样?保不齐圣上明儿就醒了呢?你今日若不这般伤心,我只怕真的会等到圣上驾崩以后再同你说这一番筹谋。蛊毒虽难解,可有如此多的太医院名医在,能不能解还是未知之数。若是圣上醒来了,那我曾派人快马加鞭南下苗疆为他寻找巫医,还广布榜文招揽名医,也算得上尽心尽力,圣上也会记住你我的好:若圣上醒不来,咱们有了之后的算计,也不怕之后前路艰辛。如今你要做的不是在这里哭哭啼啼,而是到宣室殿去守着圣上,要多殷勤就有多殷勤,让满宫的人都看看你是多么在乎圣上,这样无论圣上能活还是不能活,都对你百利无害。”孟寒林拉过兰因的手,对着她恳切嘱咐道。
      兰因也豁然开朗,一把抹掉脸上的泪道:“是,女儿这就回宣室殿去,爹爹放心,女儿如今心里有数,再也不会让旁人抓到半点错处了。”
      鹊脑正酣,一室暖香,孟寒林拍拍兰因的手,笑得愈发幽微:“看着吧,孩子,你我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兰因与孟寒林这一道聊得颇为欢实,被他们留在宣室殿里的秦青一干人却难展愁眉。尤其是秦青,独自一人在宣室殿外踱步不止,脑子里如有万只苍蝇在嗡嗡作响,他烦急地抬抬头,却发现絮含正半垂着头看着自己。
      “圣上此番病得蹊跷,定是有人蓄意所害。”秦青愤愤道,“只是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满宫之内,究竟谁有这个胆子谋害于他。他既未见罪于谁,更未曾受制于谁,怎得就被人下了这样阴损的毒?那时姜应蓄意害他,一个活蛊虫几乎要了他半条命,我本以为他辛苦熬了过来,这后半辈子也该平安顺遂了才是,却谁料......你说说,他和什么东西有缘不好,怎么偏偏就和这蛊,这般有缘?上回是活蛊虫,这回又来了个死蛊虫,这......怎么能不叫人心惊胆战啊。”
      絮含亦是忧虑,扬起头来深深地叹了一声:“圣上此生多舛,从河西到长安,这一路多少艰难险阻都趟过来了,任凭什么都要不了他的性命。但愿此遭......他也能同先前一样,吉人自有天相罢。”
      秦青沉吟许久,摇摇头道;“我的感觉不是很好,总觉得心里头燥得慌,你看看这都多少日了?连个解毒的眉目都没有。皇后只顾急躁却不想办法,那孟寒林也是不干实事的,我当真是为圣上痛心啊。”
      “我知道你与圣上情深义重,也知道你心中有万般的不忿,可眼下圣上尤未得救。不管是阴谋也好,蓄意也罢,一切总得等圣上醒来以后再行惩治。你我还是回去翻翻那些古籍医书,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够救得了圣上罢。”絮含缓声安慰道。
      秦青无言,唯有深叹颔首,二人一同沉默下来,却正好看见两眼通红的魏寒漪自白玉高台上走下,她身形瘦弱,如柳扶风,纤腰婷婷细软,不盈一握,此刻在风中便更显娇怯羸弱。寒漪见絮含和秦青在院中,便也红着眼上前略福了一福,道:“贤妃娘娘金安。”
      絮含微微扶了扶她,口里劝慰道:“魏昭仪又消瘦了不少,想是为圣上忧心竭虑,这几日未能好好用膳就寝的原故?”
      寒漪泪眼盈盈,格外诱人心怜,她略拭拭泪,沙哑道:“嫔妾自与圣上相识以来,只见过圣上身披铠甲,统帅三军之威武,却从未见过圣上这般虚弱苍白,不省人事的模样,心里实在是担忧。何况,如今整个太医署查遍医术却都无药可医,嫔妾每听他们禀报一次,这心里便又伤上一份。”她似是动了情,说道激动之处,竟上前去拉住絮含的衣袖道,“娘娘你说,这一劫,圣上能安然度过吗?若是圣上有什么差池,那我,我......”她的声音骤然咽住,随即便回过头去泣不成声起来,一副娇躯更是颤如临风之叶,教人格外心疼。
      寒漪见她如此,自是不好意思干站着不动,少不得上去劝道:“昭仪何苦如此,太医署满殿名医,又有典籍万卷,总会找到医救之法的。再者说,圣上征战多年,身子骨极好,向来就算暂时不可救,那蛊毒立时三刻也不会要了圣上的性命。你素来是个聪慧的,何苦这般自己吓自己?”
      寒漪闻言略停了停,又瞥了一眼在一旁的秦青,这才察觉自己的失礼,忙道:“贤妃姐姐说的是,是我作茧自缚了,倒是让秦统领见笑了。”她止了哭泣,屈膝告辞道,“嫔妾笨手笨脚的,在这里也帮不上忙,所幸嫔妾那里还有些珍奇的医书,我这就回去翻一番,说不定能找到几味有用的药材。”
      絮含少不得又与她客气两句,待到终于送走了人,却闻得秦青在一边感慨道:“这魏昭仪倒是对圣上真心,只是......男女之情,只有一人真心,恐难得善终啊。”
      絮含却是微微低下了头,带着一丝叵测和猜疑道:“你不觉得,魏昭仪有几分奇怪吗?”
      秦青与魏寒漪相交不深,自是不熟悉她的品性,也无从答起,只能狐疑地看向絮含。
      絮含又细细想了片刻,这才道:“魏昭仪此人,心思缜密,城府颇深,素来最是个隔岸观火、冷静理智之人,此番纵使情势危险,可却不至于让她这般失了分寸。她若只是在人后哭一哭那便还说得过去,可她竟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哭得梨花带雨,全然不似她平日的自矜冷静。”她心下又是不解又是慨叹,不由得喃喃道,“难道这思慕爱恋之情,真能蛊得一个人乍然转了性子,竟失态至此?”
      秦青此刻满心都是霍羲桀那条悠悠荡荡的命,自然无心理会魏寒漪的举动,便只道:“随她如何便是如何罢,如今紧要的,是救回殿里头那位的性命!”他脑中忽地灵光乍现,骤然想起一人,登时喜道,“怀后那里有一位女医,是她从金陵带进宫的。那人出师于名医,精于医术药理,怀后和楚王的身子素来都是她在打理,我这就去问问她,或许,她能相处解毒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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