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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槐南重遇锥花难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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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司徒和沈家老爷皆为一品文臣却极其不对付。
平日里总是会私下暗戳戳地告些状。
不是今个儿你告我来迟早朝不务正业,就是明个儿我状你进谏废话连篇。
你言蛇蛇硕言出自口,我曰巧舌如簧颜之厚。
江淮胥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觉得有些乐子瞧瞧。
但有一点两人达成了一致——便是让贵妃封后。
只是江淮胥一直不允。
“贵妃如今昏迷不醒,若活死人一般。”
这句话不知触碰了天子的哪片逆鳞。
“什么活死人?!”
“司徒大人倘若不会言语,不妨让沈太尉教你一二。”
沈太尉便是沈家老爷,别的不说就是能说会道,但是赵司徒偏生看不惯他这副阿谀奉承的样子,俩人总是一上朝就掐。
赵司徒闭了嘴,又回到最初的话题:“皇上,沈太尉一直暗中和前朝太子持有联系,老臣以为沈太尉抱了复兴前朝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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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枝意又梦到了前世。
她这两日总是反反复复地梦到第一次遇到江淮胥的场景。
破五后顺承着到了上元,皓月衔银辉。
且说递了几日的帖子批下后,主母允她晚上可出府瞧瞧。
大雪搓绵扯絮一般覆上红梅,枝意携了绘有腊梅雪意的油绢撑花,也未带丫鬟自个禀了马车便出了门。
青幔马车压在路辙上晃悠悠发出吱呀吱呀的动静,逐渐到了闹市,叫卖声不绝于耳。
枝意打发了车夫,从荷包里拿了平安银赏赐来以求个好彩头。
十里长街缚灯灼灼,波光粼粼浮荷熠熠。
各处支了摊子叫卖,或有膏糜糖圆,或有面茧科斗,或有挂起灯谜让佳子才人猜测一二。
枝意随着人群穿过街道灯墙来到一空旷之地。
花棚设彩铺柳枝鞭炮,正中树杆挂长鞭烟火,旁设熔炉铁汁。
打铁人先是朝人说了纳福迎祥的话语,后才拿着花棒开始击打。
伴着人群惊呼,眼前柳枝簌簌灼烫夜间华章。
且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沈枝意眸中映出璀璨光辉,她第一次见到这番盛景,名为震撼的情绪盈了满心。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温润的声音:“十里银花,千家铁树,凤城今夕是何年。”
她回头时对上了少年的眸,少年含笑对上下一句:“玉宇高寒,举头又见婵娟。”
“婵娟”二字盯着她的眼眸,像是在说她一般。
她低眉,见少年递过眼熟的油绢撑花,“姑娘,这是你的撑花吗?”
“的确,多谢公子。”
许是方才拥挤将撑花挤掉了。
枝意耳根温热,一直被囚在府邸中的她鲜少接触外男,也压根就不知道怎么与男子相处。
一时局促导致她没留神从石阶上踩空,心瞬间吊到嗓子眼,人也不禁惊呼出声。
千钧一发间她陷入满是荔枝香的怀抱,“小心。”
枝意红了脸,在素练下堪称绝色。
“多谢公子。”
“敢问公子贵姓。”
少年翩翩面若冠玉,雨过天青色衣衫显得矜贵雅致。
“免贵姓江,名为淮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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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枝意猛地惊醒。
对上饶有兴趣看着她的宋娉,宋娉脸上堆积新奇,“枝意姐姐,你梦到什么了?”
枝意恼羞作势拉上床幔,被娉姐儿及时拽住,“好姐姐——今天夫子抽背,你帮帮我。”
虽说女子还不能上学堂,但是高门贵族会聘夫子来给家里女眷教识。
沈府便聘了位老夫子教识。
只是夫子严厉,倘若抽背答不上来便要抄写几遍。
宋娉是他的重点抽背对象。
原因无二,宋娉对这些东西头疼得厉害,总是背不下来,因此每篇句读她都抄过不下三遍,最近实在是抄怕了,天天央枝意给她提示掩护。
枝意这才想起来今天是要去上学的。
几个嬷嬷丫鬟端了水,枝意洗漱毕了领着聘姐儿去稍稍用了早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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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学堂一个半刻钟毕了,娉姐儿焉了吧唧地抱着书。
她强打精神:“好姐姐,今日多亏你,不然我又要抄上几遍了。”
“不过这夫子讲课着实无聊,什么女德礼数,听着便厌烦得够呛。意姐儿,你也觉得夫子讲的有理吗?”
枝意慢吞吞走着,言:“有些自是无理,择些喜欢听的便是了。我觉得些诗词歌赋有趣多些。只是你实在背不出,我也没法。”
“比起诗词歌赋,我更喜欢投壶猜谜。”话说一半,宋娉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所以你昨晚梦见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要真说有,那也是噩梦。”沈枝意懒得再去想负心汉,只想把话打发罢。
宋娉道:“可是我今早听到你喊安定候的名字呢。那日难不成你真与安定候定了终身?”
定终身…
她想起还在宫里的时日,彼时她为贵妃,宠冠六宫。
面前的男人深情地拉住她的手,许她海盟山誓,不负终身。
娉姐儿伸手在她面前招了几下,唤她:“所以是真是假?你私下说与我听,妹妹我也好同姐姐商讨一番。”
梦中初遇那时二人同赏银花待至人群散尽,你言我语越发觉得相识恨晚,少年为她买了面茧,她拿出其中字条。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假的!”沈枝意打断道,“娉丫头你再多舌,明个儿我就不掩护你抽背了。”
“好姐姐,我错了我错了—”宋娉这人一是吃酒,二是认错,皆是信手拈来。
枝意惯是拿她没法子,伸指亲昵地点了她额面。
“娉妹妹倘或多放些念头到抽背上,夫子哪肯为难你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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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二人别路,枝意便遣屋里的丫鬟取来了墨宝,是顶好的端砚。
据说是先帝赐给沈家,老太太见枝意习字书画便又到了枝意手中。
墨水润含春雨,行书摆推拖炫无不是初写黄庭。
身后声音朗朗,缓缓念出纸上的诗句:“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枝意一恍神,将手中的羊毫毛笔重重地落下去,晕染出一片墨痕。
她转身,见那人目若朗星,堪与素月争辉,又含情脉脉,敛入春色。
枝意垂眸,微微退了一步,直至身后桌几抵住无可去路。
这才矜持疏离地开口:“江小侯爷。”
“妹妹何必如此生疏?”青年叹了口气,意欲稍微离她近些又自觉不妥,“倘若我惹了妹妹生气,妹妹只管打我骂我诟谇我,又何苦闷着气呢?”
此生素昧不识,又何来如此之说。但若这辈子的江淮胥一分也不知晓上辈子的事情,既已轮回,又何必迁怒。
“江小侯爷说笑,我平常不曾走动,拘束惯了,不太与人接触。若是小侯爷误会了,我给小侯爷赔个不是。”
沈枝意转身将没有动多少的墨砚收拾齐了,宣纸却被人按住,她抬眸,眼前的人不知道是何时走到了桌子边。
他蹬鼻子上脸,偏生笑意翩翩,让人无法拒绝,“那妹妹把这副字送我如何?”
枝意心道就不该对此人心软,果真这人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只惯是个没边儿的。
“不过只是随手糊弄的一副字,小侯爷喜欢,拿去便是。”
青年得了逞,眉眼带笑地卷起字幅。“妹妹这随手糊弄的字都乃是落纸云烟、寸寸非虚,倘若要真认真起来,不是要比肩真卿孟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