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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贵妃生殁魂过裙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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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娘娘殁了——”
这触目恸心的哭喊立刻招呼了中宫添上丧幡和白奠灯笼。
宫人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匍匐在地,呜咽饮泣。
这深宫高墙里头就锁了这么一位美人,宠冠六宫,甚至违背祖训地被允许住到只有皇后才有资格住的中宫。
沈枝意只觉身子像是灌了铅,头蒙得厉害,耳边朦胧听着众人的哭声,直到意识消散之际才听着了自个儿心心念念的人的声音。
但说了什么,沈枝意貌似已经记不太清了。
元启华晋叁年,宠妃殁,举国同悲守孝一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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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对贵妃如此之好,偏生老天要分开这对儿苦命鸳鸯。”
日头轻薄地洇入软烟罗,销金兽里袅袅燎着香。
娉姐儿吃醉了酒,又来央沈枝意给她讲些话本闲言。
“话道意姐儿,你竟与那贵妃同名同姓,也不是一段缘分了吗?”
娉姐儿自顾自咯吱咯吱地捂嘴笑,也没见到一向温软的沈枝意面色发白。
沈枝意自个儿约莫着也不知晓自个儿一睁眼竟是又活了。
来到自己生前的家族再次作了嫡出小姐。
如今的元启城已然不是自个儿熟悉的元启城,但仍是有着皇帝和贵妃的佳话。沈枝意这次作了局外人,听着也算恍然隔世。
而面前的人正是自己的表姐,宋娉。对比起其他贵家小姐,生性顽劣,极爱吃酒。
因父母双亡只能住在沈家,也好有个依靠。沈老太太总是数落她顽劣,一点儿女儿家的样子也没有。宋娉又嘴生得巧儿,一声祖母就能哄得沈老太太心花怒放。
可宋娉偏生酒术不佳,喝一两杯就疯疯癫癫的。别人都嫌她,只有沈枝意脾气软,纵着她。
沈枝意作势挠娉姐儿,娉姐儿笑得更欢:“意姐儿你就饶罢我,我再不敢了。”
本酡红的脸颊更是又沾染落霞,她神色一正:“枝意,我心悦你,你可愿随朕入宫?”所以要说这宋娉真是应了胆大二字,要若常人,谁敢私下装作皇帝,甚至还要拿贵妃当乐子道。
沈枝意气急,“好你个娉丫头,说到底还是要打趣我。再若此,我明个就不帮你掩护抽背了。”
还未等二人继续打闹,就听沈枝意的服侍丫鬟甘棠匆匆赶来道:“四姑娘,表姑娘,老太太正寻你们呢。”
宋娉一惊:“这可怎么是好,我方才吃了酒,要是老太太知晓了,指不定又要怎么数落我呢。”她推搡着沈枝意,“好姐姐,快帮些我,就说我已经睡下了。”
沈枝意没法子,只能纵着宋娉。她随着甘棠一道儿穿过抄手游廊,绕着假山流水来到了正厅。
丫鬟见沈枝意来了便利索地打起垂帘,后一两个去传话道是四姑娘过来了。
老太太老态龙钟,银发慈目。一只手撑首,一只手拨拉着串檀木珠子。听着动静挑起眼皮,“怎么不见娉丫头。”
枝意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拜见祖母,这才接话:“娉姐儿早些吃了晌午饭,同我嬉闹一番,现在已经在我屋里睡下了。”
老祖母招了招手让枝意坐到身旁,“就数她最顽劣,也只道你惯她。”
话间几个嬷嬷斟上顶好的凤凰单丛茶水,又摆上些果食糕点。
枝意撇到一眼,觉着要来贵客,平日里祖母嗜喝武夷岩茶水,这凤凰单丛茶水她只见一人喜爱。况且单丛茶叶名贵难求,定是来了什么贵客才拿出来招待。
只不过诸多姊妹只寻了她出来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早知不帮宋娉瞒下,也好有个照应。
老祖母亲自给枝意捧果,枝意惶恐接过,忍不住道:“祖母是要带枝意见什么贵客?”
祖母爽朗笑出声:“你别紧张。今个儿来得人想必你也知晓——安定候江淮胥。他前几日递来帖子下聘说是想过来采纳。”
“我念叨着你的确也不小了,不如看看。又想着平日里就数你和娉丫头走得近,今天你们闺姊俩也好商量商量。结果倒好,娉丫头竟然歇了。”
枝意听着却有些走神。
安定候江淮胥她知道的。也或者是巧合,竟是和那人同名同姓去了。
采纳…
没想到重活回来,还是要得了早早嫁人的道路吗。
她捻着帕子,垂眉:“我自幼跟在祖母身边,还想多侍奉祖母两年…”
祖母抚上枝意的手,道:“你以为祖母就舍得你吗,不过是祖母身子越发不硬朗,恐过明年都到了要人搀扶的地步了。
“我最放不下心的便是你了,你母亲生你时不足月份,结果没来及看你一眼就走了,我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只盼着把你拉扯大见你寻个如意郎君,也就舍得放下心来了。”
枝意听了捏着帕子抹泪。
今天这安定候是非见不可了。
不过怎的就巧成这样,天底下有个和贵妃同名同姓的沈枝意,又有个和皇帝同名同姓的江淮胥呢。
身为安定侯,竟然和天子撞姓名,也是匪夷所思。
沈枝意又想起上辈子天子在之前也是被封了安定候,不由也生了好奇。
再听丫鬟们又热闹起来,一两个走进来道:“安定候来了。”
接着是打帘声,见一眉若墨画,鼻如悬胆的公子,可谓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他绕过绘有十二仕女图的屏风,恭恭敬敬地拜见沈老太太。
沈老太太笑道:“江小候爷客气了,快上座。”
嬷嬷连上前斟上招待贵客的凤凰单丛茶水。
他一抬眼让枝意的心都滞了几息。
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情。
她好似看着青年薄情寡义的样貌,别过头。
不由得想到了还在宫里的日子。天子淮胥许她惊星作雨、许她云锦天机;许她不辞青山相随共、又许她鳒鳒鲽鲽害相思。
可她提出“祁祁皇孋,言观贞淑”时,却又得到了回拒。
那人说着好听,道允她桂殿椒房,却不允她珠冠点翠。
她自入宫便坐上了贵妃的位置,却对后位产生了执念。甚至有大臣进谏道国不可一日无后,恳求将贵妃提为皇后也得到了天子淮胥的拒绝。
于是终生不可得之物,未得则郁郁而终。
沈枝意一时走了神,却忽然被祖母唤回神。让她领着江小侯爷到府上各处转一转。
枝意应声,遂带了安定侯与祖母作辞。
嬷嬷随着送至屏风后,就拐回去继续侍奉着老太太。
沈府坐落着厢庑廊回,沈枝意明显着不自在,那炙热铁烙似的目光粘连着她,几乎烫得她想要落荒而逃。
她正想开口道并无和小侯爷连枝的意思,却忽然被人大力拉入怀抱中,清新的荔枝香萦绕到鼻尖。
沈枝意惊呼一声,吓得险些破了腔调。
“江小侯爷,请你自重。”
安定候低低笑了声,他哑着声:“我做了好久好久的噩梦,我梦到你死了。”
椒房扯幡恸金枋,诏遗皇孋任诽谤。
元启华晋叁年,宠妃殁,皇帝悲,故下旨追封贵妃枝意为皇后,缢号康淳。
天子表示以后再不纳妃,群臣甚以死逼谏,结果让尸骨未寒的沈枝意得了个祸国妖妃、红颜祸水的名头。
沈枝意挣开力道,低眉:“既然侯爷遭了梦魇,合该好好歇息着才是。又何苦来招我,拿我出气不成?”
青年没有反驳解释,他放开枝意,一双多情眸泪意却是堆了个满。
他只管痴笑又是痛哭流涕。
枝意不觉心烦意乱,将手上捏的帕子扔到青年面上。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你举止不端还要先堵人口舌。”
江淮胥只觉得是做梦,他梦见了自己当了皇帝,还辜负了自己所爱之人,而且因为自己没有明察秋毫的缘由让沈枝意死于非命。
如今荒唐一梦过去,方晓眼前之人要得好好珍护。
他道:“抱歉,只是迷了眼。但是沈妹妹,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沈枝意重获新生自然是不想和负心汉多有牵扯,无论这人身份是皇上还是安定候。
“江小侯爷说的什么笑,您的身份高贵,枝意自然是攀不起。”
她退了两步,将规矩守礼刻进了骨子里。
“小侯爷怕是被梦魇魇住了,还不清醒呢。”
“枝意就不打扰了。倘若小侯爷迷了眼只管找个嬷嬷领路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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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枝意和安定候一别后,谈笑便落在了另几个姊妹的口舌里,亏宋娉表态道要是听见谁在后嚼舌,抽背就要拉着谁垫背,众人这才歇了。
宋娉说着不允让别人说闲话,自己却是好奇得不行,央着枝意:“我的好姐姐,快同我说些一说。”
“那安定候是怎么同你说的?早知道我就陪你去了,也好听听些新闻趣事——”
“娉姐儿。”沈枝意打断她,“什么安定候,就是一个放荡不堪的登徒子罢。”
“我以后是断不可能和他有交往的。”
只是这次不愉竟未传到老夫人的耳里,老夫人还以为二人相处得好,竟允了江淮胥提的过些时候问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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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
江淮胥汗淋淋地惊醒,口中还唤着贵妃的名讳。
侍着的公公赶忙上前:“皇上可是魇着了?”
他坐起身,发觉是做了场梦,他梦见他回到了过去给沈枝意下聘求娶。
不过这梦……和现实中全是反着来的。
当时沈家为了权势将沈家姑娘送入他府邸,并未有过这六礼之程。
不过在梦中,他竟觉得贵妃是死了,甚是奇怪。
自从贵妃被人下毒后一直昏迷不醒,体息又和常人无异。然求遍名医善士,不解。
他暂且搁置了心中的疑问,去上了朝。
待罢了朝,司徒进谏。
“皇上,老臣怀疑沈家勾结前朝余孽,私藏粮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