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誓》兰铃野草

27、味道

　　空壳。

　　“你怎么没反应啊?”

　　路伽看着一脸平静的洛维斯，做出一副失望状。他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注意到洛维斯缓和下来的神色，自顾自地将手枪塞到对方手中。

　　“我教你，你应该这样做。”

　　看起来神志还是不大清晰。

　　微凉的指尖被温热握住，路伽引着他握住扳机，让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这样......”

　　然后是胸腔处略带浮夸地一震，路伽做出一副被击中的样子，倒在洛维斯怀里。

　　“......”

　　他睁开一只迷蒙的眼，对上男人的目光，洛维斯盯了他半晌，才忽得低笑道:“这个假设不成立。”

　　“枪对我来说没用。”

　　路伽兴致缺缺地从他怀里离开，拿过酒独饮，小声嘀咕着:“没意思。”

　　“不过我不跟你计较，毕竟寿星今天就应该开开心心的。”

　　他粲然一笑，言语间疏狂，又带了丝孩童气的天真无垢与没心没肺。洛维斯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还未启唇，今晚的寿星便厚着脸皮贴上来，做出个讨要的手势。

　　“礼物。”

　　洛维斯兴趣盎然地看着他，不置一词。

　　“没有?”

　　洛维斯接住路伽摇摇欲坠的身子，哄孩子似的目光认真盯着他，道：“你跟我回一趟伊特拉，可以去那慢慢挑。”

　　紫罗兰色的眼睛在寂静的夜幕中微微闪烁，路伽看见瞳孔里倒映的身影，看见自己醉醺醺的神态，泛红的眼尾与脸颊，皆是酒精的杰作。

　　“嗯......”路伽沉吟片刻，随后重重摇头，“洛维斯，我只是喝多了，不是喝傻了，跟你回去我还有出来的可能吗?”

　　他痴痴一笑，醉酒状态也不影响脑子灵活运转：“不过你可以先欠着。”

　　路伽的身形轻盈地离开，又让洛维斯抓了个空，喝醉的是对方，自己却也跟着变得行动迟缓。

　　时间仿佛受到美酒的贿赂，稀里糊涂地向前行进，缓慢而悠长，沉沉的夜中再度响起路伽的低唱。

　　“.......

　　枝上结出的青果，

　　飘着隐隐的柑橘香。

　　远行而归的人啊，你因何落泪?

　　......”

　　洛维斯闲得自在地吹着晚风，倒也习惯了路伽的魔音袅袅，一曲毕后，他才继续开口与对方闲叙。

　　“听起来像哪个地方的童谣。”

　　“是。”路伽轻笑，蓝色的流光映在他的瞳孔，他忽然歪头看向洛维斯，话锋一转，“血族的成人礼是什么样子的?”

　　“繁琐无趣。”洛维斯回忆片刻，又道，“很多宾客，不过都记不住他们的样子。”

　　路伽:“记不住脸怎么招待客人?”

　　“根据穿着打扮、胸口的徽章标识来识人，不一定要记住对方样子。”

　　洛维斯肩上一沉，金色的发丝柔顺地躺在他的肩侧，路伽闭眼闷闷开口：“这么重要的日子，就没有什么特殊的人值得你期待吗？”

　　“没有。”

　　他淡淡道，微微转头看见身旁人不知何时已睁开双眼。路伽目视远方，仿佛在追忆什么似的，表情有些怅然。

　　“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洛维斯明知道路伽喝多了问些无意义的话题，却还是耐着性子答道:“你的生日。”

　　路伽的轻笑声融化在这片深沉的夜里，他喃喃开口，又似自言自语:“去年的今天，祖母躺在摇椅上，就像这无声的夜一样，安静地离世。”

　　“那是唯一一次，神明没有实现我的生日愿望。”

　　“祖母是个很伟大的人，她将自己毕生的事业都献给了卡林那这片土地，而我待在她身边，感受到她的生命正在慢慢流逝，逐渐离我远去。”路伽长吁一口气，露出一个轻松释然的微笑，“可真到死神把她接走那一天，我却异常平静。”

　　洛维斯是个鲜少被触动情绪的人，他知道对方不必刻意掩饰什么，此刻流露的就是最真实的情感。

　　然而这平静却与洛维斯想象经历的不太一样。他的平静是不动的巨石，路伽则是流动的静水，底下藏着旺盛的生命力。

　　“她离世前不停地跟我说，路伽，我爱你......未曾表现过半分忧伤，还像小时候那样给我唱童谣，就是刚刚那首......”

　　洛维斯脑海里想起那个女人的话，一段已经过了很久，几乎快要淹没在岁月长河里的话。

　　【“我当然爱你啊，sweety，所以啊等到合适的那天我会把身上的力量全都送给你。”】

　　“不过我还是讨厌时间，它逼着我学会道别，亲人、朋友、师生、恋人......啊，每个都逃不掉。”

　　洛维斯不过走神片刻，喝多了的路伽又开始对自己动手动脚，他拽着洛维斯的衣襟，怎么调整坐姿都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最后干脆直接横跨坐在对方腿上。

　　为了不让他掉下去，洛维斯不得不用手臂圈住将他往怀里带，这个动作倒给周遭氛围添了一层朦胧旖旎的感觉。

　　路伽大着胆子，双手扶着洛维斯的肩膀又凑近了些。

　　洛维斯皱起眉头又舒展开，却未有半分不适的感觉，反而戏谑道:“你醉酒后一直都是这副轻浮样吗?”

　　他摇摇头，答非所问:“你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

　　洛维斯不怎么用香料，一时间怀疑是自己沾上了莉娜身上的香料味。

　　“闻不到吗?”路伽猫似的往前凑，嗅了嗅又道，“像雨后被冲刷洗涤的石头。”

　　那双宛如紫色宝石的漂亮眼睛闪着细碎的微光，此刻正专心聚焦于那抹涣然又令人沉醉的蓝色。紧扣在腰间的手指微微弯曲，不声不响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很奇怪的形容吧，但确实给人这种感觉——刚刚说到哪儿来着......?”

　　“你说你讨厌时间。”洛维斯悠悠开口，帮他回忆刚才的话，指腹轻轻摩挲那一小片地方，可他触碰的仿佛不是隔着一层衣物的肌肤，而是布料之下掩盖的贪欲，“我也讨厌。”

　　空气中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路伽环上洛维斯的脖子，轻浮的动作大抵真的只有醉鬼才能做出来:“拥有漫长寿命的血族，也会经历因时间造成的离别么?”

　　“是谁呢?亲人，朋友，亦或是——恋人?”

　　家里面有个酒鬼，喝多了没日没夜地发疯跳舞。好不容易出来散散心，到头来要应付另一只酒鬼。

　　“斯特兰德先生这张漂亮的皮囊，走在哪都会吸引他人的目光吧，有钦慕者倒也正常。”

　　路伽在混沌的意识中，片刻的清醒神志都用来打量洛维斯的样貌。洛维斯有一刻忽然觉得自己成了曾经收藏过的石雕，将自己凝固的生命放在展台上，供路伽欣赏。

　　他看着他的眼睛，剔透如紫色的水晶，往下是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那唇色比常人要白，符合他血族的身份，又给他雌雄莫辨的长相添了几分柔感。

　　左耳的流苏耳坠在风力下轻轻晃悠，似催促的风铃，驱使他压上那张发白的唇。

　　他说他身上的气味像雨后石头，那唇也如凉石表面，泛着微冷的触感，不过它干涩，没有雨水浸湿过的潮润。

　　洛维斯的睫毛轻颤了下，他垂下眼帘，看见近在咫尺的脸颊。他此刻应该露出血族的尖牙，咬破他的嘴唇，把渗出的血珠一颗一颗舔舐入腹，然后再咬破他的血管，直到喉咙里充满温热的血液，直到他本人几乎快要晕厥。

　　或者干脆直接来一场违背本人意愿的初拥，吸干他的血，再注入全新的血液。人总是对自己的造物主怀有崇高的敬意与膜拜之情，他会为新生的、不老不死的躯壳向你感激。

　　然而这吻仅仅限于触碰，水过无痕地流走了。

　　路伽缓缓抬起头来，懵懂混浊的目光看向他:“恋人的离别，是这样的么?”

　　随后他又重重倒在洛维斯怀里，似乎快要睡过去了，喃喃道:“你怎么没心跳啊......”

　　......

　　夜幕残缺的一角倾泄出一缕阳光，洒落在女人肩上，泛着浅浅的流光。

　　她伸出一只手，接住灼热的光线，触到的片刻忽得被人拽住手腕，拉离了阳光照射的地方。

　　维拉妮卡抬头，看了男人一眼，又将目光落在他被烧伤的手背，随后不徐不慢拿出一瓶药水，倒在那处伤口上。

　　“巴特大人有时候行事未免太鲁莽了些，您要是受伤了，我可担当不起残害洛威尔家主的罪名。”

　　“身体下意识就做出反应了，毕竟血族总是对阳光格外敏锐。”

　　伤口在药水的作用下迅速愈合，维拉妮卡松开手，再度看向他时眼底带了轻微的笑意。

　　“听说令妹前段时间找到了。”

　　“是啊，贪玩赌气跑到伊特拉边界躲着，费了好些时日才找到，明明已经快成年了，还像个小孩子。”

　　维拉妮卡斜睨打量巴特的表情，微微勾唇又打趣道:“洛威尔大人似乎格外会照顾女性，难怪我姐姐会对你那么着迷。”

　　巴特脸上浮现一抹极浅的悲伤之色，他稍稍行了个歉礼:“没照顾好她，是我的失职。”

　　她眸中的笑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嘲讽与不忿:“肩上担着家主的责任，自然不可能每个角落都留心着，但是忙到可以像个废物一样把自己的妻子弄丢——巴特大人是不是该好好反思一下，是怎么通过元老会的测试，当上家主之位的?”

　　巴特就这么维持着行歉礼的姿势，维拉妮卡不愿再看他，干脆别过脸双手环胸眺望远方。

　　那人黑色的长卷发出现在地平线上，看不清面容，她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些，却又在彻底看清来人后变成了厌恶至极的表情。

　　洛维斯后面紧跟而来的是弗洛瑞斯家主、埃文以及元老会的阿尔文。

　　“来齐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