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誓》兰铃野草

20、慰藉

　　自从斯特兰德家族的人来访后，他的主人最近好像一直在为一些事苦恼。

　　伊诺曾偷偷打听过那位大人物——洛维斯，血族口口相传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家族第一继承人。

　　他涣散失神的瞳孔盯着天花板，脖颈处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他的鼻尖。男人的身躯压在他身上，很沉，伊诺不仅头晕，还有些喘不过气来。

　　巴特察觉他的走神，慢慢抬起头来，脆弱的脖颈显露于月色下，连并着那处小小的标记也一起显露出来。

　　细看之下，标记下面还覆盖着一个与之完全不同的图案。

　　被覆盖的标记不知何时已变得暗淡无光，几近消失，而新印上去的图案愈发显眼夺目。

　　很少有血族会在血奴身上做重复标记这种事，不单费时费力，大多数血族都不愿去捡其他血族遗弃的“残次品”。

　　哪怕被主人抛弃后，标记带来的后遗症都是永恒的。

　　令伊诺庆幸的是，温斯特标记的影响正在慢慢减弱，他脑子里早已被另一个人占领。

　　不幸的是，一个血族，尤其是像巴特这样在伊特拉大陆资历深厚，又身兼洛威尔家主身份的血族，不可能永远只流连一个血奴。

　　那个血奴还是个残次品，曾被他人使用。

　　伊诺对巴特的痴恋程度近乎疯狂，远远超过了上一任主人。这段时间的他已然成了其他血仆眼中的疯子，用所有一切能想尽的方式，无理取闹地霸占巴特所有的进食时间。

　　超出身体负荷的吸血让他这段时间常常头晕、眼花、乏力。即便如此，他的内心还是被难以言述的幸福感充盈——此刻的自己是被需要的。

　　可这样一直缠着，无异于饮鸩止渴，会被主人更快厌弃吧......

　　一想到此，伊诺的身体便不由得颤了颤，无形的绳索一圈又一圈缠上他的心口，紧紧勒住。

　　“宝贝。”巴特的语调令人沉醉，他凝视着身下人若有所失的神情，轻声道：“......今天差不多就到这吧。”

　　“？”伊诺不可思议地微微睁大双眼，眸中闪过心有不甘似的，颤着声调，小心翼翼开口，“什...么?”

　　巴特静静地看着他，四目相视间，伊诺的泪水几近夺眶而出。他猜不透眼前男人的想法，猜不透他的喜好，就连最近令巴特烦心的事，他也不知道。他哑着嗓子，正欲开口，男人再次俯下身来，唇瓣有意无意擦过他的耳垂。

　　“长时间吸同一个人的血，是会对他产生依赖的。”

　　手腕处传来细微的痒意，伊诺无意识动了下，反被对方紧紧扣住，耳边听见巴特传出一声愉悦的轻笑。

　　“所以啊.....你让我变得越来越失控。”

　　伊诺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彩色玻璃上的精绘图案令他目眩神迷。半晌后，他才哑着嗓子试探性开口，问出他最近困扰的问题：“主人最近为什么事烦恼吗？”

　　“......嗯，有。”指尖轻轻摩挲伊诺的手腕，巴特维持着头埋入对方颈窝的姿势，沉闷的嗓音让伊诺心一阵一阵地跳。

　　“上次来的那位大人，你已经打听过是谁了吧。”

　　“嗯。”

　　这段时间伊诺的疯言疯行巴特看在眼里，他对此默然不作声，实则对方的一举一动都未曾离开过自己的视线。

　　“不惧太阳的光芒——这确实是个令人心动的诱惑。”

　　伊诺的手不自觉攥紧巴特的衣角：“主人也会惧怕阳光吗？”

　　巴特的力量早已位于伊特拉大陆中的前列，竟也会为此苦恼吗？

　　“除了兰利家族，没有哪个血族不为此苦恼吧？”巴特的目光晦暗不明。

　　兰利家族，唯一拥有始祖血脉的血族。这份特殊的血脉让他们获得了沐浴在阳光下的特权——力量虽然会减弱，躯体却免于毁灭。

　　正因如此，无数血族挤破了脑袋也想与兰利家族的人进行联姻，为自己的后嗣争取一个遗传始祖血脉的机会。

　　“不过自百年前新家主上位后，对联姻对象的挑选变得愈发严格了呢。”

　　饶是元老会的人出面，加之巴特这样的样貌家世俱佳的血族，也会被毫不留情地拒之门外。

　　“那......斯特兰德家的人？”

　　“洛维斯让我与他合作，寻找一件遗失的宝物——那样东西不仅可以破血阵，还可以让血族获得站在太阳底下的能力。”

　　伊诺静静听着巴特的话，第一时间不是喜悦，而是回忆起光线照在肮臭街道上的样子，热量让食物慢慢腐烂，发出难闻的气味，朦胧的光影间，飞扬的尘土与泥垢一览无余。

　　“太阳照着的地方，不一定是温暖。”

　　伊诺喃喃细语，未注意到巴特脸上闪过的细微的变化，幽邃的眸子在漆黑的夜里变得捉摸不透，他勾了勾唇，用着略显暧昧的语气开口：“你不想和主人永远在一起么？”

　　伊诺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他微微启唇似要说些什么，然而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成一句“想。”

　　“据说神鸟之羽还可以助初拥失败的人重塑骨身。”

　　伊诺恍惚的眼神中出现一丝亮光。如果神鸟之羽真的能帮助他重塑骨身的话，那他这副孱弱的身躯将会得到修正，他不再是血族口中的“残次品”，他也能名正言顺站在巴特身旁。

　　他暗暗在心底下了个决定。

　　——————

　　“洛威尔大人，您这哪是拐了一个宠物回家？是雇了一个免费劳动力吧。”

　　莉娜悠哉地翘着二郎腿，坐在巴特对面，她抿着杯中的果酒，笑着看向坐在对面的人，余光不时瞥向远处的书房。

　　伊诺每隔一段时间便会从书房探出头来，观察二人的一举一动。若是撞见二人交谈愉快的场景，他便会向莉娜投来异样妒忌的目光。

　　莉娜分明记得前几日在舞会上看见伊诺时，他还是个怯生生的性子，在洛威尔家待了没几天，如今看谁的眼光都带着恨意。

　　不用多想也能猜出面前的人是始作俑者。

　　她今天不过是像往日一样和其他血族小姐受邀来此喝下午茶，奈何伊诺的眼神过于劝退，已经接二连三送走了好几位客人。莉娜心态好，成为坚守在阵地的最后一位客人，伊诺用嫉妒的眼神看她时，她非但没半点不适，反而有些乐在其中。

　　面对莉娜的调侃，巴特礼貌性地微微一笑。原不过是兴致来了随口而出的甜言蜜语，他自己都没料想过会对伊诺产生如此巨大的效果。那晚后伊诺一直缠着巴特，恳求他让自己参与寻找神鸟之羽的线索中，巴特闲暇无事，不介意陪对方再多玩会儿，就给了伊诺随意出入书房的权利。

　　外人看来，伊诺如今是巴特最得宠的血奴——不仅日日夜夜待在主人身边，还几乎享有出入这幢房子所有地方的特权。

　　莉娜正思索着，伊诺的脑袋又探了出来，她瞄了对方一眼，随后朝巴特妩媚一笑，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洛威尔先生。”

　　巴特不知道莉娜的用意，更不知道远处的伊诺正在注视着他们二人，他微微倾身，莉娜便凑过来，纤细的手指自然而然地落在他的肩侧。

　　从伊诺的视角看，二人此刻的动作宛如一对亲昵的爱侣。

　　果不其然，带着恶意与妒忌的眼神向她扫过来。

　　莉娜淡淡抬眼，天生含笑的眼眸注视着远处的伊诺，他的肩膀无法抑制地耸动，唯有一双眼睛流露出些许倔强与不堪，似要把莉娜生啖。

　　无声的对峙中，伊诺的眼神由嫉妒的愤恨逐渐变成迷茫的平静，他败下阵来，转身回到书房。

　　莉娜拈掉巴特肩上的叶子，退回自己的座位上，她观察着形状与上面的纹路，随意开口道：“这叶子，不像是无见草上的啊。”

　　“那是伊诺托其他血族帮忙从人间采购的——”巴特不急不躁地解答莉娜的疑惑，“他觉得这只栽种无见草过于单调，想试试栽些其他东西。”

　　“哦，还省了雇园丁的钱了。”莉娜打趣道，“难怪今天来这时看见前院五彩斑斓的，我还以为伊特拉大陆培育出了新品种的花束，准备在自家也种一些呢。”

　　莉娜看了会儿，忽然又道：“不过在这种其他花能活下来么？”

　　“前院的那些已经不知道换了多少株了。”

　　真够折腾啊。莉娜抬眸看向不远处的书房，门扉紧闭，里面的人已经许久没有探出头露面了，她笑了笑，看着巴特意味深长地开口：“巴特大人，是我见过的最有耐心的主人。”

　　“相必您底下的血奴，都很依赖您吧。”

　　她随意靠在身后的椅背上，表情惬意，明明是在与巴特交谈，目光却久久停留在书房的方向。如此明显的目光，巴特早已留心到，不过出于绅士的风度与教养，他还是微笑着听莉娜把话说完。

　　“换我招惹上一个这么黏人的血奴，恐怕早就腻了吧。”莉娜优雅地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巴特的肩膀，“记得好好哄一下你的小宝贝~”

　　这一次，巴特的目光没有看着莉娜，而是转向了背后的书房。

　　莉娜笑而不语，转身离开此处。

　　散乱的书籍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巴特轻轻推开门，看见满地的狼藉后微微皱眉，寻找伊诺的身影。

　　“伊诺？”

　　无人应答。

　　巴特扫视一遍整个房间，注意到蹲在角落的人影，他慢慢靠近，在伊诺身侧蹲下。

　　头顶传来细微的重量，巴特的指缝穿过伊诺柔软的发丝，轻柔地抚弄着。伊诺感到一阵激灵，猛地抬起头来，含着水雾的眼睛与巴特对视。

　　不过三秒，伊诺忽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收回眼泪，开始整理地上散乱的书籍。

　　“对、对不起，主人，我马上将这里收拾好。”

　　“让其他人来收拾吧。”

　　巴特站起身来，正欲出门唤其他人，还未来得及踏入门口，便忽得觉得腰上一沉。伊诺的躯体微微颤抖着，他用着卑微恳求的语气挽留对方。

　　“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