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倚栏》弄瓦玉章

12、初遇

　　中秋过后，寒气渐起。月蔺披着薄衫坐在阶前，手里拿着打了一半的络子，望着夜空中日渐消减的明月，心里一直回想起侧王妃的话。
　　夕颜不知她的心事，点了盏枫灯放在青石阶上，坐下陪着月蔺一起打络子。
　　“夕颜，你是老太太房里的人，又服侍过王妃，那你跟谁最亲近呢？”月蔺漫不经心地问道。
　　夕颜笑了笑，回道：“小姐这怎么说的？无论是在槐安堂还是在菊霜斋，夕颜都是侯府的丫鬟，服侍主家就要尽心，未曾想过要与谁亲近。”
　　“可我却想的是，谁对我好，我便对谁好，谁与我亲近，我便与谁亲近。人心难免薄凉，我不想负了这世间上对我唯一的温情。”
　　“可怎样才能分辩得出那唯一呢？我的亲生父母虽因饥荒将我舍弃，但却找了侯府这样的好东家，给了我活下去的机会；老太太将我买下，给我暖衣饱食，无疑是我的再生父母；王妃娘娘不因我是下人而轻贱我，反教我识字明理，如同再造之师。他们都对夕颜恩重如山，夕颜只想都报答他们。”
　　“那照顾我也算是你报答外祖母的一种方式吧？”月蔺微微叹了口气，心内却是愁绪万千，月色也无心再赏，只草草地手中的络子编了个结，回屋歇去了。
　　谁知次日刚起身不久，月茉便早早地过来请安，随身还带来了一个食盒。莲青正替月蔺梳着头，月蔺不便起身，就让月茉在一旁坐下。
　　“姨娘这是又做了什么好吃的？”月蔺笑问。
　　月茉腼腆地回道：“是菊花冰糕，姨娘说岭安的秋老虎太盛，怕姐姐受不了，所以做了些冰凉可口的小食，让我送来。”
　　看着乖巧懂事的月茉，月蔺心中始终有些不忍心，就提醒到：“可给外祖母送去了？”
　　“送过了，但霁雪姐姐说，老太太脾胃弱，冰糕吃不了太多，只拿了两三块便不要了。”
　　“正是呢，昨儿我去账房领月钱，回来碰见霏月正抱怨着厨司新来的小丫鬟，分不清桑叶茶和桔梗茶。我多嘴问了一句，霏月便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医理。老太太房里的人，个个都是一顶一的好手。”莲青也搭腔说道。
　　“外祖母年事已高，下人伺候着当然小心些。茉儿，你回去也和姨娘说说，岭安不比京都，以后日常饮食也按着侯府的习惯来吧。”
　　月茉点了点头，又看见桌上放着一个络子，结尾有些随意，便拿过来小心翼翼地拆了几根，低头专注地编了起来。
　　等月茉收了结尾，月蔺也刚好洗漱完毕。两人一起去槐安堂请了安，尔后又回了徐姨娘，方才带着莲青和霞衣出门。今天是八月廿十，按照岭安府当地的习俗，每年的八月廿十，都是中秋祭月还福的日子，大多数的闺阁女子都会在今日到东郊的清水寺上香祈福。出门前老太太特意还叮嘱，要她姊妹二人去求桃花签，月蔺虽不是很在意，但难得能同姐妹一起出门游玩，便答应了下来。
　　清水寺依山而建，下临深谷，寺中有一株百年桃树，据传因有桃仙守护，所以花期总比其他地方的桃树长上一两个月。月蔺和月茉上完香，来到桃树下的祝师摊前，求一支桃花签。
　　随着竹签的掉落，祝师捡起竹签对着一本泛黄翻看了许久，又拿笔在一张花笺上抄抄写写，事毕，恭敬地递给了月蔺。月蔺和月茉相视一笑，接过花笺细看：
　　芍药深山石中生，
　　落落大方人未逢。
　　若遇贵人云中种，
　　长生殿里笑春风。
　　再一看月茉的卜辞：
　　青青玉铃系屋瓴，
　　随风叮当忆初晴。
　　请君偏爱清音色，
　　伴雨点滴到天明。
　　月蔺看出两条卜辞的暗典，并不是极好的姻缘，幸亏这家祝师不做注解，而月茉也只读过一些女则，并不知晓唐皇杨妃之典，所以两人当下只做取乐的玩笑一般，各自交给侍女收好便下山去了。寺下有一间胭脂铺子，其中的桃花口脂远近闻名，莲青早早就听侯府里其他小姐妹说过，所以出发之前就央求着月蔺要逛一逛。
　　“两位小姐是第一次来吧？”四人刚一进店，老板娘就热情地过来招呼，“我们这里的胭脂，都是花娘们去清水寺后山采回鲜花，按古法炮制的。”
　　月蔺随意拿起一个小白瓷盏，轻轻嗅了嗅，确实有股淡雅的花香。
　　“这款香粉名为‘初夏’，取白莲、茉莉碾碎，添上薄荷制成，颜色清丽，香味最适合夏秋使用。”月蔺递给月茉，月茉靠近闻了闻，笑着点了点头。
　　“若是想艳丽一些，小店还有一款‘晚秋’，以红枫、辛夷为主，丁香为辅，香气馥郁，妆上后很显气色，许多官家小姐都十分喜爱。”老板娘揭开另一个红瓷盏，递至月蔺面前。莲青凑近闻了闻，差点被扑鼻而来的香气激起一个大喷嚏。月蔺则用帕子轻轻地在瓷盏上扇了扇，细品之后摇了摇头。转身再看，竟被一个放在略微高层的花朵样瓷盏吸引住了目光。还未来得及去取，却瞧见它被另一只芊芊玉手拿了下来。
　　“阿哥你快来闻闻，这个好香！”黄鹂般婉转的声音无比雀跃地叫道。一名身着异族服饰的男子应声而来，从她手中向瓷盏轻嗅，点点头说道：“喜欢便买下。”
　　老板娘连忙赶去他们身旁，夸赞道：“姑娘好眼力，这是小店的镇店之宝‘桃花仙’，取清水寺中百年桃树上的桃花，依宫中密法制成，每年才得百瓶不足。姑娘肤若凝脂，用上‘桃花仙’定是比那天上的仙子都美呢！”
　　那姑娘用指腹沾了些许涂在唇上，扭头看向身后的男子，问道：“阿哥，我好看吗？”
　　男子用略带宠溺的语气回道：“好看。”
　　“老板娘，这‘桃花仙’还有多少？我全要了！”姑娘十分豪爽地说到。
　　此言一出，引来店内众人的目光。老板娘略微有些惊讶，笑言道：“姑娘确定要买完所有‘桃花仙’？店内所剩不多，还余十盒，一盒五两银子。”
　　男子看都不看老板娘，直接从绣囊中掏出一方银锭，老板娘连忙弯腰上前接过，回身去将剩余的口脂包好。
　　莲青听了，不由得在月蔺身后小声惊叹：“原来‘桃花仙’这么贵啊，我两个月的月钱都不够买它一盒的。”月蔺笑而不语，牵着月茉往另一侧走去。月茉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惜晚了一步，二姐姐若是涂上，也一定十分好看呢！”
　　月蔺悄声回道：“许是无缘吧，我们再看看其他的。”说罢，拿起手边一瓶一掌高的松绿色瓶子闻了闻，是一股清凉的木香，好奇地问道：“老板娘，这是？”
　　将装有十盒口脂的锦盒交给那两人后，老板娘对月蔺她们的热情明显与之前不同，只瞟了一眼便回道：“这是‘清风露’，驱蚊防虫最佳。”
　　月蔺倒不是十分在意老板娘态度的转变，只自顾自地和月茉商量了起来：“小院那里午后总有些蚊虫，不如拿瓶回去？”
　　月茉点了点头，“姐姐安排便好。”
　　于是月蔺要了两瓶清风露，两盒香粉，又给两个丫鬟买了两只香包，便要去结账。
　　谁料，那买完“桃花仙”的姑娘又高声叫起来：“阿哥，这个香粉我也喜欢，我也要十盒！”
　　老板娘颇有些为难地说道：“这个香粉本就剩得不多，方才那两位小姐已经要完了仅剩得两盒，余下的只是给客人们试妆用的。不过这个并不难制，姑娘若是喜欢可先交三分之一的定金，待小店十日后制好香粉，姑娘便可派人来取。”
　　原来她也看上了“初夏”这款香粉。可不知她为何如此心急，竟连十日也不肯等，径直走到月蔺众人跟前，把手中的银子一摊，说道：“银子给你，你把香粉给我。”
　　莲青翻了个白眼，低声嘀咕道：“有钱了不起啊。”月蔺却轻轻挡在莲青身前，款款施礼，笑问：“这位妹妹为何要买这么多口脂、香粉？我看，你一个人一年的量也用不了这许多吧。”
　　“我就是喜欢！多的就拿来送人，不行吗？”她小嘴一嘟，一副任性十足的千金小姐脾性。
　　“正巧，我也是拿来送人的。”月蔺用余光看了一眼月茉，满眼疼惜地说道，“我与家妹也是刚到岭安不久，一直就听闻这家胭脂铺的香粉口脂极好却未能光顾。今日第一次来，她就很喜欢这款香粉，而起下个月便是她的生辰，我作为长姐，既然买不到最好的‘桃花仙’给她，自然要买下她喜欢的香粉。”言下之意是，“桃花仙”我已经让过一次了，这款“初夏”就不再多让了。
　　“这位公子如此疼爱令妹，应该也能理解小女子的用心。”这句话是说给她身后那个“阿哥”听的。
　　男子目光深邃，有些似笑非笑地看向月蔺。
　　“遖娜。”男子过来扶住她的肩膀，提醒道：“忘记阿姆交代的话了吗？”
　　那姑娘扁着嘴“哦”了一声，朝月蔺做了个鬼脸，转身又去挑选别的东西去了。男子虽宠溺她，但对月蔺姐妹还算客气，一直保持着彬彬有礼的态度。
　　“小妹失礼，还望见谅。”说着，从锦盒中取出两盒桃花仙递上，“这桃花仙便当做赔礼，请两位小姐收下。”
　　月蔺见他说得真诚，便接过他手中的瓷盏，又将自己的那一盒香粉递过去，说道：“其实，并非是我故意为难令妹。胭脂水粉固然好，但令妹买的这些已经够她用几年了，且鲜花所制的脂粉，在岭安这样潮湿的地方极易变质，产量不多是因不易保存，而非老板娘口中所说的古法技艺造成的，公子莫要被骗了。”说完，头也不回地带着月茉和丫鬟离开了胭脂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