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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牙市 ...

  •   去往北娑国都离黍的一条黄土路上,一辆装牲口的驴车在辘辘前行。
      破旧的车厢里挤挤攘攘地塞着十来个年龄各异,蓬头垢面的孩子。
      苏毅澜挤在一个角落里,抿着唇,目光却在左右打探着周围。
      三天前,那两人以一两银子的价钱将他卖给了当地一个牙婆。昨日夜里,他偷偷用牙咬烂了捆绑的草绳,今早一上路,便趁车厢颠簸时用力挣动,细细的绳子隔着薄衣勒紧,仿佛要陷进皮肉里。
      孩子忍着痛,紧咬牙关使劲挣扎,终于,草绳发出一声细微的断裂声,从几乎被咬烂的地方断开。
      挤在他身旁的一个圆脸女孩发现了他的举动,吃惊地看着他,苏毅澜扔过去一个威胁的眼神,女孩慌忙低下了头。
      临近午时,车子停下歇息,寻着一个机会,苏毅澜偷溜下了车,贴着车子,悄悄绕到了后头。
      驴车左后方是一个马棚,更远一点的地方有一大片的玉米地。
      苏毅澜上身微微前倾,半弓起身体,像只蓄势待发的小豹子,飞快地朝前后扫了一眼。
      下一瞬,他开始发力猛冲。
      前方玉米地越来越近,只要进了地里,就像鱼儿入海,任谁也不能再阻挡住他回家的路了。
      快了!
      只差几步,就在眼前了!
      苍翠郁青的玉米地仿佛是爹娘张开的怀抱,苏毅澜两只小腿交替着疾速移动,险些一跤摔进湿烂的泥地里。
      他听见了风呼呼地从耳畔刮过,听见了自己狂奔时急骤的喘息声。
      很快他就能回家了……

      赶车的拿着一袋馒头过来分发,发现手中竟多出了一个。
      ”还有一个哪去了?不说就都饿着,谁也别想吃!”
      一阵怒喝威逼下,圆脸小女孩惊惧地转头朝着一处方向望去,那边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朝着一片茂密的玉米地奋力奔跑。
      苏毅澜跑得浑身是汗,快冲到地边时,感觉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不过须臾,那声音就到了身后。
      他拼尽全身的力气往地里一跃,这时一只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从后面伸出,一把攥住了他小小的肩膀。
      腰圆膀阔的车夫像拎一只小鸡一样将苏毅澜抓了回来。正在用饭的牙婆从面馆出来,甩着宽大的袖子怒咻咻地上前,一边骂着,一边拔下鬓边的簪子朝孩子身上扎,又往孩子身上狠掐。
      苏毅澜惨叫着在地上滚动,小小的身子疼得蜷成了一团。
      为了防止他再次逃脱,接下来一路上,牙婆都饿着他,每日只给一个干硬的冷馒头。
      苏毅澜饿得双腿发软,眼发晕,圆润的小脸迅速消瘦了下去,一双乌黑清亮的眼睛变得黯淡无光,眼中曾经那些天真的味道也很快消失殆尽。

      永宣十七年,秋。
      辉煌富庶的都城里车水马龙,穿过街头的风带着阵阵寒意。
      城西的一个牙市里,人声喧闹,买主们在各个摊点挑选查验着那些被标价出售的“人货”。
      在一个硕大的木笼子里,十来个衣衫破烂的孩子挤成一团等待出售。一天快过去了,笼子里的孩子陆续卖出,只剩下了饿得面黄肌瘦的苏毅澜。
      牙婆对着来往的客人卖力兜售,但买主们看不上瘦小的苏毅澜,宁愿多花几两银子,买个壮实些的回家多干点活。
      牙婆急待将他出手,一面骂骂咧咧,抱怨这一趟没赚到什么钱,一面塞给了他一个冷馒头。
      第二日的牙市依然如初。这日午后,又冷又饿的苏毅澜正浑浑噩噩地靠坐在笼子里,离家时穿在身上的单薄衣服已经抵御不了寒风,那天早上母亲为他绾上的两角发髻也松散歪斜。他缩着身子,毫无生气的目光透过笼子,呆呆地望着熙熙攘攘的牙市。
      忽然,他感觉到了一道视线投在身上,也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无人关注过的他,发现面前出现了一团巨大的黑影,孩子咽了一口唾沫,慢慢抬起了头。
      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正隔着笼子,像打量牲口一般看着这个瘦小的人货。
      牙婆见有顾客光顾,顿时来了精神,满脸堆笑,卖力兜售:“老爷,您别瞧这孩子瘦小,你看看这骨骼。”
      女人从笼缝里伸进手,抓起苏毅澜的胳膊捏了捏,“这是个好胚子,再养个一两年就是一把好劳力了,买下吧,价钱好商量。”
      男人是一家乐坊的老板,正缺一个下人,今日亲自来牙市挑货。在一番讨价还价后,乐坊老板贪图牙婆给的价钱便宜,将孩子买了下来。
      能离开牙婆,走出那个把自己当牲畜一样关着的笼子,苏毅澜感到了一丝松快。他跟着男人来到一家乐坊,当起了供人使唤的奴仆。
      然而,他似乎高兴得有些早了。
      才过了没几天,乐坊主就觉得自己买亏了。
      新买的下人根本不懂干活,样样都得教,年龄又小,力气弱,虽然花的银子不多,但那毕竟也是银子嘛。
      乐坊主心疼浪费掉的银子,那心疼最后化成了怒气,撒向了苏毅澜。
      只要他稍微哪里做得不够好,便会遭到一顿鞭打。
      在这样的打骂下,苏毅澜很快学会了干很多粗活。
      学会了不再用“我”称呼自己。
      学会了一个下人该如何谦卑恭顺地与主人说话。
      尽管如此,乐坊主还是常打骂他,理由也各种各样,挨鞭子成了家常便饭。
      他也想过逃走,但一来乐坊主看得紧,又凶狠,万一逃不成功,下场只怕比那牙婆对他还要狠。
      二来他只记得家里有爹娘兄长,在一个海岛上,至于那一带是什么地方,叫什么名称,是一概不知。
      苏毅澜在乐坊里吃尽苦头,身上常常伤痕累累,小海螺成了他唯一的慰籍。
      夜里想家人,他就偷偷掏出海螺合在掌心,幽幽地叹口气,开始对着小海螺喃喃自语。
      也常假想自己有一天回到家,扑向爹娘怀抱的场景,这给了他短暂的快乐。
      他想,只要忍耐得住,终有一天是能回家的。
      苏毅澜就靠着这份慰籍振作自己,在苦难深重的都城里活了下来。

      这天,乐坊主又以衣服洗的不够干净为由,将他拖到后院,劈头盖脸一通抽打。
      苏毅澜身上挨到鞭子的地方全是血条,疼得实在受不住了,抱头在地上滚来滚去地躲着。
      乐坊主两次鞭子下去落了空,怒气更盛,喘着气叫伙计拿绳子来。
      “干了一年多了,连件衣服也洗不干净,这次非抽死你不可!”乐坊主恶狠狠地撸着袖子,“大不了丢了二两银子。”
      男人那肌肉几乎挪了位置的脸逼近,苏毅澜几近被恐惧淹没,但他没有张口求饶,他知道,那没有用。
      这条命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手脚被一根粗麻绳绑死在柱子上,动弹不得,他开始对自己还能不能回到爹娘身边感到了一丝绝望。
      ”这小孩儿怎么了?”乐坊主挥起的牛皮鞭子再次落下时,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忽然从院门口传来。
      苏毅澜忍着剧痛,缓缓抬头,院门口处站着一个着灰色锦袍的中年男人,来人身量颇高,相貌威严。
      乐坊主满是油光的脸上瞬间切换出一个谦卑的笑,微微躬下身朝门口的男人恭敬地行礼。
      “侯爷,我在教训偷懒的伙计,扰了侯爷听曲的兴致了,该死!该死!”
      被称作侯爷的客人抬步进了后院,身后还跟着两个随从。他打量了苏毅澜一眼,然后对老板说:“把他给我吧,你买下花了多少钱,我付双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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