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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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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出秘境,禁止斗殴!”顾大山冷冷喝道。
话音刚落,他便陡然抬眼盯着眼前的一方水镜。
狠辣剑光划过,茂盛如缠网的荆棘丛直接化作了一片碎渣,然而在纷纷扬扬的草屑之中,却有一巨物飞速撞来,瞬间便将方才还胜券在握的弟子撞成了一团血雾。
下一刻,另一名弟子也被踏成了一团模糊血肉。
那是一头三人高的巨鹿,肌肉遒劲,四蹄生风,眨眼间便掠过了一面水镜。
不要说是弟子们,便是台上长老们也是面面相觑,满是惊愕。
“这是……?”
“开山鹿!”
“这是谁放进去的!”
……
开山鹿素来以身量庞大闻名,传闻中甚至出现过十丈高的巨兽,是难得的尚且有着上古传承的少数妖兽之一,不仅开灵智的几率极大,开灵智之后更是难有敌手。
不过像如今这一头还只是幼体。
闻世芳看了眼顾大山,见他仍是一脸淡定,不由心下生疑。开山鹿极是难得,若能好好教化,将来便是一大助力,便是在百兽云集的虎林黄家也数得上名,顾家将之用作弟子们的磨刀石未免太过浪费了。
念头急转间,高台上已然沸腾起来,顾家长老们看向顾大山的眼神已是明晃晃的催促。
已然受惊的开山鹿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犹自在阵法中横冲直撞,风一般的身影在无数水镜中不断闪过,却又让人摸不到半分轨迹。妖兽天生肉身强横,便是只靠蛮力也能搅得天翻地覆,更何况这群弟子们不仅修为不过关,还对开山鹿的出现完全没有准备。高台上当即便是灵光乱闪,弟子一窝蜂地出来了。
嘈杂纷乱中,闻世芳听身边人轻咦一声,眼前水镜中已然转换成了一名持剑少女。
此人一身白衣,外罩黑衫,身量看着尚未长成,剑势清正,神情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不愧是她。”
声音虽轻,其中复杂之感却毫不掩饰。闻世芳抬眼望去,那正是先前的中年妇人,顾家的长老。
眼下,鹿蹄踏风,开山鹿离她不过百来丈,转瞬之间腥风便已经卷到了她眼前。
顾大山神色顿时一寒,“关了东边阵法!”
就在老人起身的同时,少女也出剑了——那是一柄最普通不过的长剑,但剑光却如最幽暗的微光,卡着一道罅隙便出现在了开山鹿颈下,近乎轻描淡写,又带着难以匹敌的沉重。
闻世芳也不由讶异,那少女挥剑的时机把握得极好,几乎不差一分一毫,那是开山鹿灵力微散的一点,正是最好的时机。这样的眼力放在三洲都是佼佼者。
倪霁呼吸一滞,既是因为那精妙绝伦的一剑,也因为那一瞬流露出的熟悉气息。
铛——
阵法依次关闭,灵光开始熄灭的同时,顾大山抬起的手却按下了些许。
开山鹿却是狂性大发,昂首嘶鸣了一声再度向那少女冲去。
持剑少女眼神极亮,倪霁几乎听到了她手中长剑兴奋的嗡鸣声,但阵法已然开始关闭,电光火石间,单薄的身形如幻影般消散,闪着寒光的鹿角直冲李长熙而去。
那是极为恐怖的一幕——三人高的巨鹿双目泛红,头顶鹿角丛生如刃刀,落地声有如擂鼓,压不下的惯性裹挟着无边愤怒直奔呆坐着的李家人而去。
蛛网似的裂纹顿时深深蔓延开。
鹿角茂盛修长,分叉极多,但却已然沾血,像是最上等的红珊瑚。
刹那间,李长熙已然嗅到了那丝血腥气,脖颈间的玉牌不受控制地微微亮起,符文若隐若现。
与此同时,星河骤落,剑光横贯长空,直击鹿首。
而闻世芳手中的不惊枝也遥遥点上了鹿身,素花开始蔓延。
天河剑客望了青衣人一眼,诡异感陡然升起。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但这感觉却帮了她很多次。高明心念一动,剑势顿时收了三分。
下一刻,开山鹿陡然跪地,沉重的身躯在高台上砸出一道浅坑,剑光与符文交错而过,诡异地折了个角冲向闻世芳。
李长熙跟了她十余载,从垂髫小儿到如今鸦鬓簪花,高明早已把她当半女看待,情急之下使出的正是最顺手的坠星。
天河倒悬,九天坠星,那也是她的成名绝技。
天地顿时一静。
叮——
枯枝迎上了剑光,脆弱得似乎在剑风下就会灰飞烟灭,却奇迹般地挡开了那盛怒之下的一击。
璀璨剑光缓缓消弭,疾风仍自席卷而过,几片残叶轻飘飘落下来。
这一切太快了。倪霁看得分明,却半点都动不了,那一刻,身体仿佛重了千万倍。
她缓缓眨了眨眼。一股懊恼升上心头。
高明死盯着闻世芳,见她面无愠色才收了剑。
“破空,开山鹿的天赋神通,”闻世芳转头盯着顾大山道,“想不到顾老家主如此舍得,还在弟子试炼中放如此神物。”
顾大山起身,慢慢走了几步,沉声道:“带有天赋神通的妖兽少之又少,何况是有腾挪之能的。想来是底下管事的弄错了,道友无事便好。”
李长熙起身,掸了掸衣袍,冷冷开口:“听闻前不久顾三郎得了一样神物献给顾家主,莫不是此物?”
“诸位道友莫要误会,这只是个意外,”顾大山长叹一声,面色愁苦,“我顾家子弟亦是死伤不少,我何必做此无益之事?”
放屁!
高明冷笑一声,那管事的得是个瞎子才能把开山鹿放进去!
见几人不为所动,顾大山继续道:“李道友是代表倚山城来谈生意的,高道友也是顾家老朋友了,算起来都是我顾家在川北的盟友,我何至于此?”
他又转向闻世芳,诚恳道:“闻道友无事便好,此番是我顾家安排不周,改日定当给几位赔罪!只是眼下正是比试之时,还有西、南、北三方尚未决出胜负,还请诸位让我先把事情处理完。”
“至于那管事的么,惊扰了贵客,自是罪该万死,我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李长熙眼神微不可察地一顿,缓缓坐了下来。
不远处,被强制甩出阵法的剑客已然远走,随意选了一方,唰地一下又跃了下去。
高明古怪地低头瞥了眼安坐的李长熙,心中生疑,眼角余光中,那一抹青影也坐了下来。
她点点头,一屁股坐下——行吧,总归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
闻世芳这才发现,林和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只剩下王平君一人在席上独自斟酒喝,面前整整齐齐地摆着几个酒壶,方才的乱象半分都没惊扰到她。
闻世芳不自觉地盯着倪霁,眸光沉沉。
顾家如今就是一滩浑水,倚山城却也没好到那里去,她倒是有些失策了。
只是,顾大山这是见傀儡留不住她们,想直接借刀杀人。那林和呢?
然而,坐不住的却不止林和一个人。没多久,高明又起了身,不顾凝聚在身上的各色眼神,长腿迈了几步,冲闻世芳笑道:
“多年未见,道友可还安好?当年尚未恭贺道友晋升之喜,如今竟在这里遇见了。”
李长熙和高文真的眼神唰地定在了青衣人身上。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意思很明确:
——这谁啊?
——我不知道啊!
闻世芳沉默半晌,昔日天河剑客纵横川北,在三洲也享有盛名,长洲之上不少人都和她交过手,是这里为数不多的大修士之一。那时的高明尚是盛年,如今竟已是两鬓微白了。
自从多年前倚山城一别后,她只在三清山遥遥见过天河剑客一面,那也是许久之前了。
说是好友也不恰当,倪涯也许算得上是天河剑客之友,但说是萍水相逢也不尽然。熟稔如谢天影、吴萍,她自可随意调笑,然而对于天河剑客,她想到的只有多年前的那一场比试。因此她只干巴巴地挤出了两个字:“还好。”
高明朗声笑起来,显然没有介意这听上去颇有些冷淡的回答,转向身边抬头望着她的白衣剑客问道:“这位是你徒儿?”
“唔,师侄。”
高明一愣,那她师傅在哪儿呢?后面那位么?看着也不像啊!
不过,这又碍什么事呢?她又笑起来,侧身道:“这位是我徒儿李长熙,另外一位是逐日箭高道友。”
“这位是……”
她还要继续,但立刻被闻世芳打断。
“姓闻,谢家客卿。”青衣人简要介绍自己道。
高明笑容一顿,随后愈发意味深长,她来这抱水城不过是走个过场,但看样子闻世芳却是另有所谋。
当年不为任何势力所招揽的远春君到底还是受人所托了。
不过,既然是谢家,倒也不奇怪。
思量间,倪霁已然和李长熙、高文真寒暄了几句。
在高台上枯坐了许久的不止有闻世芳,还有天河剑客,她本就不是个低调谨慎的性子,修为又高到了无人能随意置喙的地步,此刻见了个怎么也没想到会出现的人,兴致便高了起来,稍稍酝酿片刻便道:
“闻道友,万万没想到竟能在川北碰见你,真是有缘!不知谢道友近来可好?我这些年深居简出,都在川北窝着,无聊得很,你看我这头发都熬白了!说起来还真是没想到,你居然有了位师侄,看着真不错啊!欸,想当年那一战,可真是畅快啊!说起来我也是和那位交过手的呢!……”
闻世芳:“……”
一边的高文真已经一脸费解,眼神在闻世芳和天河剑客两人之间来回打转,又忍不住朝李长熙递眼色——前辈这是怎么了?
李长熙恍若未闻,显然已经习惯了自家师傅这副模样。
她冲着高文真一笑——习惯就好。
小高跟着师傅还没几天,恐怕在她心里,师傅还是那个临风而立、超然物外的世外剑客形象。
诶……她默默摇头。
“一表人才,前途可期,”高明说着说着便一顿,转向倪霁,一双风眼仔仔细细打量了几番,终于点头微妙地称赞道,“我要是有这样的徒儿就不愁了。”
李长熙嘴角一抽,摇了摇头。
她这个师傅就这么个德行,夸人只会这么夸,多少年都不带变的!想当年,她母亲也是被这家伙飘飘然夸了几句,就把她托给高明了!
这么一想,虽然拙劣无趣,但倒是十分有用么!
天河剑客可没察觉到自家徒弟的心思,犹豫了一下又试探着问道,“这位难道是……”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微一指头顶。
金乌初升,初春时节的风已然小了许多,大朵大朵的云晃晃悠悠地飘着,边缘偶尔被染成漂亮的淡金红色。
云
云栖。
倪霁绷着脸点点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位前辈倒是比她想象得有意思。
高明的眼神顿时微妙了几分,她原也不抱期望,只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天下容貌相像之人何其多,便是异父异母的都可能长得一模一样,闻世芳哪有可能和倪涯是同门嘛!
是自己见识浅了。
要不是闻世芳隐退多年,消息不值钱了,她兴许能赚上一笔。
算喽,反正她现在也不缺钱。高明笑眯眯地看了眼身边两位的后起之秀。
“两位道友原来认识。”顾大山笑眯眯地插了进来,先前声音中的虚弱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高明看着十分快乐,“我也未曾想到会在这里碰上闻道友,实在是太巧了!”
李长熙欲言又止,纠结地看着笑成了朵花的天河剑客。虽说她师傅向来是一副烦恼不沾身的模样,但现在未免也太……假了吧。
果然让师傅来这种场合还是有些冒险了。
“多年未见了,”闻世芳淡淡道,“这次实属意料之外。”
顾大山哈哈一笑,对方才还正襟危坐的天河剑客突然像是换了个人的表现视而不见,“正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嘛,我辈修道之人虽说可日行千里,但如此巧遇也是一桩幸事!”
“正该痛饮三杯!”高明顺口接道。
闻世芳:“……”
不知道的还以为天河剑客是顾家客卿呢!
顾大山朗声笑起来,“今日酒水太薄,恐怕入不得几位的眼,来日定让两位痛饮一番!”
李长熙忍不住垂下头——大名鼎鼎的天河剑客已经笑成了傻子模样。
是我李家薄待她了么?她不禁有些怀疑。
说话间,已有好几位弟子撕开了传送符咒,出了法阵。
“两位道友都收了好弟子呦,哪像我顾家……”顾大山脸色一变,摇摇头,看着水镜不住地叹气。
“顾道友说笑了,抱水城人才济济,族中弟子修为也很是不错。”闻世芳点了点水镜中身形正在飞速移动的少女。
“不错,”高明也笑哈哈地点头道,“这位小友剑法精深,未来定有一番作为。”
顾大山眼神微不可察地凝滞了一下,打哈哈道:“谬赞了谬赞了,这群小辈还是要多多历练才行。”
高明眼角笑纹愈发深刻。这小修士身上有古怪她也不是看不出来,只是这样一位弟子先前却毫无传闻,顾大山定是有什么主意。
要么就是杀手锏,要么就是那个孩子。
她自信满满地想着。
日上中天,又逐渐西落,阵法中顾家子弟越发僵持。那些修为低微的弟子除却少数身法特别灵活的,已然出来了大半,剩下的都算得上是精英弟子了。
而自从入了席便一言不发的王平君、林和夫妻俩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了林和一人——王平君借故先告退了。
眼下,林和一脸冷漠地看着水镜,手边的茶水一口都未动过。
而天河剑客自从寒暄了一番后便再度安静了下来,若是忽略方才她过分灿烂的笑容,看上去颇有些前辈大能风度。高文真人如其名,十分安静,倒是李长熙跟她师傅一般,很能聊。
没过多久,李长熙就已经掌握了倪霁是个剑修,且在青州历练过、不吃鱼、父母双亡师傅也死了等等信息。
不过,与此相对的是,倪霁和闻世芳也知道了李家人此次来的目的名义上是为了互通有无。
不同于川北和另外另外两洲交汇处的锦城,倚山城靠着的山并不是横贯三洲、物产丰富的半天山脉,只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高山,灵气多些而已。交通便利上来说,和抱水城边的寒川自是不可相提并论的。
那位收了不菲小费的店小二确实没说错,两家在许久以前确实关系颇好,商队往来不绝。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家主也不想因为这些影响了两家关系……”李长熙压低了声音、几乎用唇语向倪霁说道。
至于是什么陈年旧事,那自是不可在这里说的。
咚——咚——咚——
金乌西沉,天边是一片璀璨的艳红色。又是三声鼓声渐次响起,顾大山漠然地起身宣布第一日结束。
所有留到最后的顾家子弟都被阵法传到了这高台之上,那黑衣少女就是其中之一。
闻世芳不慎与她对上眼神,不由一怔,心头忽地升起一股怪异。
那眼神更像是兽,野性又无情,而不是人的眼神。
顾念琴。
这是李长熙不慎说漏嘴的名字,听上去很是温婉,但这修士剑招狠辣,落点极准,几乎每一招都是奔着致人于死地去的。
这招式她只在某些杀手身上见过,放在一个小辈上未免太过奇怪。
一日苦斗,小辈们尽是衣衫褴褛、血迹斑斑,只是都勉力支撑着,尽力显出一副从容模样。那顾念琴倒是极为冷静,或者说是无所谓,随手就将配剑往地上一插,撑住了自己。
顾大山此时也管不上他们了,径直走向那少女,只是被人捷足先登,不由脸色一沉,却是李长熙和高文真两人。
闻世芳微微眯起眼,只听得李长熙亲亲热热地唤她,“念琴,你的剑法使得越发好了!”
闻世芳不由看向天河剑客,看那惊愕的神色,原来她也不知道这二人有旧。
“高道友,这位是?”
“嗯……”高明一时语塞,尴尬地哈哈笑了两声,拼命朝高文真使眼色,却只得到了一脸茫然的回望。
顾念琴反应十分冷淡,只嗯了一声便欲离开。
李长熙无奈地摇摇头,似乎早已料到了这反应,塞给她一个小袋子,“念琴,这些你拿着,或许派得上用处。”
顾念琴极自然地接过了袋子,道了声谢,随意扫了眼眼神便定在了闻世芳这边。
准确地说,是王平君身上。
她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一下,但眼中杀意未散,那点笑意一闪即逝,几乎像是旁人的幻觉,平添了几分怪异。
她只冲着李长熙点点头道:“多谢。”
身形交错间,李长熙微微一怔,再回神时,那道黑衣身影已然远去了。
倪霁终于想起来了——这正是昨夜引她出去的那道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