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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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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一个抱水城已然被顾峰之死闹得沸反盈天,看店小二一脸惊惧的样子,恐怕其中还有几分隐情。
王平君冷笑一声,“活该!”
林和接道:“想必远春君已然发现了,抱水城多煞气,城中的牌楼多都是用来镇压邪祟的。我曾听闻上古有一种禁术,能将凶煞之气灌注入未出生的婴孩,出生时母亡子存,但孩子所向披靡,无人能敌,也许顾家用的正是此术。”
闻世芳眯了眯眼,说道:“林道友真是博闻广记,不过,川北前几辈修士中没有哪位能对上这样的形容。”
林和一笑,听出了其中意味,遂道:“闻道友客气了,不过是家学罢了。家母当年是白江林家的弟子,林家因为依附于造化门也有颇多传承的上古典籍。”
他停了一下,继续道:“这法子虽然有,但结果恐怕也难说。煞气终究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孩子要想长大成人,需要大量灵丹妙药来维持心智,许是中途夭折了。”
倪霁犹豫了一下,问道:“这等禁术为何不会招来天雷?”
还没等闻世芳回答,王平君便嘲讽一笑,神色晦暗道:“天意难测。”
这边气氛一下降到了冰点,小二却迈着轻快的脚步,端着摞得高高的食盘走了过来。许是刚刚那位被吓了一下,来的已经是另一位店小二了,他一脸笑意,仿佛根本看不见几人的脸色,有条不紊地把菜放下,又将上好的青瓷杯碟碗筷一一摆好,行了一礼,便去侍候其他桌客人了。
今日生意很好,透过窗户,倪霁能见到外面长街上的人流已经接近于摩肩擦踵了,修士和普通人早已区分不清,显眼的湖蓝纹章也隐没在了人群里。
窗口坐着的李家人仍然没有走,但顾家的援军也没有来。
隐约的叮当声中,闻世芳动了筷子。
小二上了很多菜,其中有相当一些是倪霁没见过的,大概是川北特色。
不问天在浮玉山并不是闻世芳突发奇想的决定,也不是为了谋求这一方荒僻。很多年前,她来过川北。
这里是起点。
那时,她是和蒋瑛一道前来的。蒋瑛似乎也没有什么目的地,只是飞舟乘腻了,便换船,水路漂久了,便上岸,如此反复,不知怎么,她就跟着蒋瑛到了川北。
她们并没有来抱水城,而是去了倚山城——那里有一场比试。
彼时,倪涯已经得了长生剑,长生剑主和她的烟波舟声名鹊起,而天河剑客也在川北闯下了一番名声。
两人正好都在川北,比试一场便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
和倪涯后来的事迹相比,那一场不过是小打小闹。但对她和蒋瑛来说,那却是一个转折点。借由倪涯,她们结识了谢天影,并因之去了平泽,而后是青州。
说来也是奇怪,后来声震三洲的潇湘四杰竟然是在川北初识的。
算起来,那不过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但现在看来,却似乎已经隔了很久很久,久到闻世芳已然记不得倚山城的模样。
良久,王平君漠然伸手,倒了满满一盏酒,一饮而尽,仿佛是快冻僵的人咽下了一团烈火,慢条斯理道:“远春君打算如何?”
“自然是去顾家。”
顾家在抱水城号称“顾半城”,顾府占去了将近一半的面积,其余的倒像是陪衬一般。
望不尽的碧瓦高墙顺着地势绵延而去,重重禁制将顾府罩得有如铁桶一般,惊雷木大门熠熠生辉,这等气派,放在世家门派遍地的平泽、云州都显得富贵。
只有一点不好,如今顾家门头紧锁,不见一人。
感应到有修士来了,门外的应声石上缓缓浮现四个大字——恕不待客。
闻世芳视若无睹,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雪青色的方牌,轻轻一抛,朗声道:
“我乃杏花洲谢府客卿,特来送落花诗会帖。”
蕴含灵力的声波远远荡开,无数符文一下都浮了起来,发疯似得运转着。一时间,灵光闪烁,几乎耀得人眼花。
几乎有挑衅之嫌。王平君和林和对视一眼,痛快一笑。
倪霁却是一呆,那玉牌样式十分熟悉,确实是落花诗会专用请帖不错,但……
况且,落花诗会就算是三洲盛事,到底还有两年,就算是送帖子,也万没有这么早的道理。
但这一招却很管用,不多时,一个苍老迟缓的声音传来,“贵客远道而来,自当接风洗尘。”
大门轰然打开,滚滚雷声应和着响起,隐约雷光中,一位锦衣玉冠的中年男子阔步而来,拱手道:“在下顾修文,如今是顾家家主,有失远迎。”
闻世芳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这人正正好好是观我境,不过修为虚浮,像是用丹药堆起来似的,不比王平君和林和二人的坚实,但周身气势却极盛,很不相配。
顾修文满面笑意,眼神微微一扫,也不多问直接让开身子说道:“请。”
一入顾府,四人才发现顾府不仅外面看着大,里面也设了重重空间阵法,更有无穷无尽之感。在将曲径回廊过了无数道弯后,几人到了一处小院。
小院不大,院里只种着一棵极高大的梧桐,院墙边修竹摇曳,倒是十分简朴自然。
“父亲。”顾修文对着角落里侍弄花草的褐袍老人拜了一拜。
老人回转过身,衣衫下摆还系在腰间,缓步而来,眼神凝在闻世芳身上,“抱水城好久没有谢家客卿来过啦,怎么杏花洲突然想起了我这小小顾家?”
闻世芳淡淡道:“落花诗会广邀天下才俊,贵府子嗣旺盛,人才辈出,哪里算得上是小小顾家?”
“哈哈哈,闻道友过誉了,”顾大山笑了两声,喑哑声音中掺杂着明显的呼吸杂音,“在下顾大山,各位称呼随意。”
“距离下一次落花诗会还有许久,怎么这时候就来送帖子了?可是时候改了?”
“并未更改,”闻世芳气定神闲,一手招出了一块玉牌,玉牌上雪青色的忘归犹自缀着一滴露珠,有如活物,“只是这玉牌已经做好了,名录也定好了,我又喜四处游历,便提前带了出来,正好路过宝地,便送了过来。”
顾大山摩挲了下玉牌,毫不掩饰地探查了一遍,挑了挑眉,满意地收进了口袋,“只是,道友此时上门,怕不是别无他意吧。”
闻世芳微微一笑,半点客套话也无,直截了当开口道:“在下粗通观气之术,偶观贵府煞气颇重,不知为何?”
老人长叹一声,声音愈发粗糙,近乎沙砾,“这可要去问我那不成器的后辈了。”
顾大山相貌只能说周正,看着和顾修文没什么相像,作风却像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直接对着顾修文道,“这事却也蹊跷,说不定这几位贵客能看出些什么,带他们去看看吧。”
说罢便转身,又拖着步子走向了尚未整平的花坛。
顾修文也不言不语,行了一礼后便带着四人出了小院,一直走到了岫玉铺就的小道上才开口道:“家父避世已久,又喜静,便是我一年也见不了他几次,此次会面实属罕见,他还特意嘱咐我备下几间厢房供几位使用。”
闻世芳惜字如金,“多谢款待。”
顾修文见冷了场,也不恼,仍旧亲热地开口问道:“几位都是中陆城而来么?”
闻世芳点点头。
王平君冷声道:“顾家主莫不是在怀疑我等?”
顾修文哈哈一笑,“道友何出此言?只不过抱水城实在离中陆城太远了,我极少见到谢家修士而已。几位道友若是心生不快,我晚些再来赔罪!”
他微不可察地一顿,脚下一边拐进一条小径,一边惋惜道:“说起来,我早年也曾在中陆城住过几天,如今见几位道友来了,倒是想念起云雾茶肆的茶来,可惜了,我琐事缠身,怕是再去不得了。”
王平君神色一寒,直接翻了个白眼。
倪霁接口道:“没想到顾前辈还去过中陆城。云雾茶肆的茶水确是令人难忘,只可惜叶婆婆不卖茶叶,要不然我返回中陆城后定然给前辈寄点过来。”
顾修文点头,声音在骤然响起的流水声中近乎耳语,“可惜了。”
广阔湖面一闪而过,接着又是一重又一重的树影。
顾修文带着几人一路走过,眼神始终停在森森绿意中。
又过一个弯,他忽地回了下头,笑道:“我顾府说大不大,但也是请了名家来营造的,大小景致无不是设计过的,灵气地脉相互依托,算是这附近数一数二的。几位道友若是之后要赏景,可千万记得带着仆从,要不然迷失了可有些难找。”
王平君声音平淡,却是夹枪带棒,“贵府若是不大,那杏花洲也算不得什么了。”
顾修文连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许是被刺了几下,顾修文一路不再开口,只在小径尽头出现一座石屋时颇为温和地开口道:“各位要去见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可要做好准备,那凶煞气着实重了些,我看这位姑娘神魂有损,要不要先在花厅歇一歇。”
闻世芳眉头一皱,还未开口,便听得倪霁朗声道,“多谢城主好意,所幸身体还算康健,不碍得事。”
闻世芳:“顾道友目光如炬,想来是专修神魂?”
顾修文颇为谦虚地一笑,只是眼中自得半分未掩饰,“算不上,只是有几分涉猎而已。”
石屋极为简陋,门口只两个全身甲胄的守卫。
闻世芳蹙眉,那两人没有一点生气,显然不是活人,而是傀儡。
顾修文肃立于门口,神色一沉,点了点守卫的傀儡,石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室内光线倒是意外地明亮,也因此衬得顾峰的尸身格外狰狞。
尸首未披白麻,勉强平置于石台上,脸色扭曲,五官完全错位,头颅后仰到极限,胸膛又转向另一边,十指反向弯曲,双腿骨骼近乎寸寸折断。
饶是闻世芳也不由一惊。
顾峰是顾家数一数二的弟子,年纪轻轻修为就已至照神,有尸体留下就已经很奇怪了。而且,但凡有点向道之心的修士多少有些顾及,毕竟手段愈恶劣,沾染上的凶煞气便越重,便越容易走火入魔。
如此形状,倒像是特意用秘法留下尸体,用来震慑诸人的。
浓重的血腥气,煞气重得连堪比青州。她不由回头望了望倪霁,见她面色虽然不好看,却无大碍,腰上的不问天令牌也在如期防护这煞气。
若想细细探查,只怕还要支开顾修文。闻世芳暗自思量。却不曾想,自开了门就只停在门口的顾修文此时上前来,道:“我还有要事在身,各位若想离开,自有人来引领。”
四人纷纷错愕。
“不过,父亲已命人备下接风宴,还望各位能赏个面子?”顾修文不紧不慢地,半分眼神都没落到石台上。
闻世芳扫过众人神色,微微点头,顾修文便也去处理要事了。
待他走远,一丝金线骤然从青衣人指尖延伸,牢牢地扎在了尸身上。
“不错,那破骨阵确实与顾峰有关。”
闻世芳正无从下手,王平君已然凑近了尸体,一寸一寸地检视着一个一个伤口,灵力缭绕的指尖不时轻触尸身。
倪霁原本站在石台边,却觉眼角一道灵光闪过,不由回望,门口突然立了一位少年,正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王平君越看眼神越是奇异,说不上是快意还是凉薄,只无端地让人心惊。
不多时,她甩了甩手,虚虚点着尸身腹部的一道伤口,“顾峰当时应该是直接被破了丹田,然后被一点点折磨致死。那手法很是不错,应该吊了他许久。不过,这些伤痕都像是妖兽撕咬的。”
“敢问远春君,破骨阵可否有变形之能?”
闻世芳:“据闻,青州那位修士正是化作了巨熊。”
王平君轻叹一声,不再说话。
几人出了石室,那少年正装模作样地看风景,听见脚步声,便微微转身行了一礼,一脸轻松笑意,“在下顾锐,是里面那位的弟弟,各位唤我十二郎就好了。”
顾锐样貌生得颇为不错,修为也不算低,又正是少年之时,眉目间尽是勃勃生气。只是,这生气未免太多了。虽然里面躺着的正是他的兄长,但他脸上看不出一丝悲伤,只有对来客们的好奇。
王平君眼神奇异地盯着少年,叹了一声,“顾家真是兄友弟恭,不愧是世家大族。”
顾锐也不以为意,笑嘻嘻开口道:“各位有所不知,我抱水城顾家历来香火鼎盛,为的就是让最有天分、道运最好的子弟,为顾家开枝散叶。不错,三哥修为深厚,可如此看来,却并不受天道眷顾,当不得顾家当家人。”
竟是如此。倪霁不由侧目而视。虽然这类像是养蛊的做派在修界不是没有,但不管是谢家还是倪家,都对这类做法敬谢不敏。而且不论如何,像顾锐说得这么直白的,也很是少见。
顾锐说得轻松,却正中几人的心窝,王、林二人顿时默契地嗤笑一声。
闻世芳瞥了一眼顾锐,声音带了几分寒意,“天道眷顾岂可轻言。”
倪霁不小心与她对视了刹那,突然有些明悟她师叔为什么叫远春君——虽常有天街小雨润如酥,却也有春寒料峭、冻杀年少的时候。
顾锐一时僵住,打了个寒战,略带敬畏地飞快看了闻世芳一眼,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竟然显出几分喜色。
他顿了顿,盯着前方曲径恭敬道:“天色已晚,接风宴已经备好,我父亲派我来为客人们带路。”
闻世芳微微颌首,顾锐便迈开脚步,带着几人扎进了重重风光中。许是刚才吓了一吓,顾锐脚步飞快,一路未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