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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初难(上) ...

  •   沈婉苏跪入宫门的消息早已传遍六宫。天还未亮,慈宁宫就派人前来传唤。

      “婉苏,你在门外守了一夜?”玄琮有些懊恼道,“你骗朕先睡去,是怕朕轻薄了你,是不是? ”

      婉苏仔细瞧着宫女们为皇上更衣,说道:“这样最好。若我昨夜不明不白地留宿乾清宫内,今日如何向太后和皇后交代呢,婉苏不想给皇上惹麻烦。”

      玄琮看见慈宁宫的越嬷嬷在一旁,便道:“既然太后传召,那朕陪你一起去!”

      婉苏摇着头,“不要,皇上。昨日之事,太后定是雷霆之怒。若婉苏一人前去请罪,太后可见婉苏之诚。若皇上一起,岂不是有胁迫太后之意?婉苏就错上加错了。”

      “不行!太后若怪,怪朕才是,是朕要你入宫的!”玄琮见越嬷嬷绷着脸,便刻意抬高了音调。

      “皇上,既然婉苏已答应了皇上要入宫来,这些路,都是婉苏一个人要走的。只有得到太后和皇后的允准,婉苏在宫中才能名正言顺。不然,没人护得了婉苏。”

      婉苏内心自是怕的,可她仍然在劝解着玄琮,她不想让玄琮因自己而太过冲动,反而激怒了太后。开始玄琮还在坚持,可后来,他却被婉苏说服了。

      越嬷嬷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是太后身边经年服侍的老嬷嬷,有什么是看不明白的?

      眼下婉苏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眼里,她想看看,令皇帝如此心动到不顾祖制的女子到底什么样,值不值得为她说些好话。其实,她看着皇帝长大,自然希望能如他心愿,可昨晚太后震怒,她也不知道到底会怎样处置婉苏。

      所以,虽然一早就来到乾清宫里,但她一句话也不曾说过,甚至连吴全故意使的眼色也佯装不知,只一味低头,用余光打量着眼前的姑娘。

      不得不说,婉苏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她胆怯不假,却不曾缠着皇帝替她说情,更没有想过要让皇帝挡在前面,而是自己去承受和担当。再加上婉苏那清丽可人的样貌,倒让她生出几分好感。

      “请嬷嬷带婉苏到慈宁宫罢,婉苏自当向太后请罪。”她正暗自忖度,婉苏已经来到她的面前。她倒是落落大方,可毕竟一夜不曾合眼,难掩疲惫之色。

      越嬷嬷不动声色,只向皇帝跪了安,就起身要走。玄琮连忙拦在里面,祈求道:“还求嬷嬷护着婉苏……”婉苏连忙向玄琮示意他不要再说,便转身随着越嬷嬷去了。

      “越嬷嬷……”玄琮跟在后面,踏出了乾清宫门,却被吴全拦了回来,“皇上!越嬷嬷从来就不会多说什么,也不必难为她。她一向都向着皇上,而且奴才觉得,沈姑娘这么懂事,刚才一来一回的,嬷嬷心里也是喜爱的。”

      玄琮道:“可是……婉苏被带到慈宁宫,皇额娘又正在气头上,朕总得做些什么。朕说过,要和她一起分担的,总不能让婉苏一个人去面对,那朕成了什么?”

      吴全道:“皇上,奴才得劝您一句,今儿个,您还真不能到慈宁宫去。您想想,这事本来就不合规矩,太后若见姑娘一人,顶多罚得重些。可若您拦在前面,可不是逼着太后按祖宗家法处置么?那就不可收拾了。何况,还有坤宁宫皇后主子,太后也得顾惜得到。”

      玄琮叹了口气,手指无意划过宫门上刚刚漆金的盘龙,“朕说过,宫里的事都交给朕,她只要安安心心陪朕就好。可这才一天功夫,就好像朕害了她一样。”

      “皇上!”吴全是玄琮的心腹,玄琮的心事没有他不知道的,“其实这些您都知道,既然执意这样做了,就只能看姑娘和皇上的造化了。只是眼下太后的颜面您不能不顾,对沈姑娘,也还得狠得下心……”

      玄琮知道吴全所指,他并非太后亲生,原也无继帝位之望,能有今日自然少不了太后的扶持。

      眼下朝局初定,他知道自己本不该与太后起争执,旁的倒还罢了,可婉苏的事让他好像丢了魂魄一样,就算粉身碎骨也想去试试,好像他命中一劫。

      快到慈宁花园的时候,婉苏的心砰砰直跳,她不由地停下脚步,怯怯地唤道:“越嬷嬷。”

      越嬷嬷回过头来,跟着的一众宫女和太监也顺势停下。婉苏道:“婉苏初见太后,不懂得宫里的规矩,还请嬷嬷指教。”

      越嬷嬷道:“还算懂事。你虽是汉女,却也是读书识字的,自然知道该守宫里的规矩。我只提醒你一句,太后问话你须据实以告,且……”她顿了一顿,才一字一句道:“莫要存什么皇帝会来为你解围的心思。祖训在那儿,谁也动不了,所以是福是祸,都看你自个儿了。”

      婉苏屈膝道:“是。谢嬷嬷提点。婉苏初见嬷嬷,原本不该开口相求,可婉苏知道嬷嬷是太后面前有分量之人,不得已想求嬷嬷一事。”

      越嬷嬷听了,有些诧异,忍不住又上下打量她,半晌不曾言语。婉苏道:“婉苏知道这十分冒昧,可婉苏并无他法,只好一求。”

      “那你便说来听听。”话已至此,越嬷嬷也就不好拒绝。

      “婉苏想求嬷嬷……若太后欲赐死婉苏,还求嬷嬷周旋。”她的话中好像比刚才更多了些怯怯的味道,“任何责罚,婉苏都能承受。可只要婉苏活着,就有希望。婉苏也就还有再当面拜谢嬷嬷的时候。”

      越嬷嬷对婉苏的话倒甚是满意,却也不曾表露出来,于是道:“罢了,奴才尽量就是。”她将“奴才”二字刻意加重了音调,抛在了婉苏面前。

      婉苏心领神会,所谓宫里的规矩,恐怕没有比这奴才二字更大的了。

      进入慈宁宫的时候,太后正在明间里读书。她的习惯,早膳后便不喜人打扰,总要一个人待些个时辰。数名宫女都在殿外垂手侍立,宛若雕塑一般,一点声音也没有。

      婉苏跪下,正要叩拜,却闻到铜香炉里弥散出一股有些浓烈的香料味。她自幼禁不得浓香,竟不得已咳嗽了出来。越嬷嬷立时瞪她住,话还未说,这便失仪了,岂不是自寻死路。

      婉苏有些惊慌,可还是镇定了下来,亦不敢去擦额前的汗珠,她知道此时该如何称呼自己。可她从来不知,一个称谓,竟是如此难以启齿。

      “奴……奴才沈婉苏叩见太后,愿太后千岁,福寿安康。”她的声音本就有些发颤,再加上慈宁宫里宽敞,竟让这脆生生一声奴才在殿里绕荡了许久。

      太后放下书,冷眼看着地下伏跪的女子。恰好到了奉茶的时辰,一个宫女悄悄地进来当差,用余光看了看这殿里的气氛,便是大气也不敢出。

      过了半晌,太后发话道,“愿意依着宁国的规矩,倒也难为你了。只是,你可知道,便是自称奴才,也是你担不起的。”

      “奴……奴才不知……”若是到了外头,这便是不小的辱没,可这是在宫里,太后这么说也并不为过。婉苏心中一颤,她知道能过太后一关不易,谁料第一个坎儿就这么艰难。

      越嬷嬷在一旁正色道:“祖上的规矩,这奴才也不是人人都当得起的。出身再低,也需得入了北族奴籍才行。你一个汉人的女子,怕是没这个资格,也没这个福气。”

      太后轻咳了一声,“沈婉苏,好名字,一听便是知书达理的,又有这么个好模样,做些什么不好,为何偏要入宫呢?我大宁入关之初就定下两条铁律,一是不准太监干政,二是不许汉女入宫。民间也是知晓的。你为何明知故犯?你虽有心做奴才,可这紫禁城里,却没有人敢做你的主子。”

      婉苏回话道:“太后,婉苏与皇上相识之时,并不知道皇上的身份,只为皇上的才学和志向倾心,皇上亦对婉苏真心相待,婉苏心中感动,自愿入宫陪伴皇上。”

      “这不是真话。”太后道:“‘私纳汉女者斩’高悬于神武门内,难道你不曾看到么?你有如此胆量,无非是以为皇帝会护着你吧?可你知不知道,挑唆皇帝违背祖制,这罪名你可担当得起?”

      “太后,婉苏知道,更不敢挑唆皇上。可皇上亦深知须得北人与汉人共治,才能天下大定。婉苏身在民间,百姓无不期待圣主,正是皇上的这番决心,让婉苏深受鼓舞,也越发钦佩皇上……”

      “放肆!你一个民间汉女,怎敢这般置喙朝政?什么是皇上的决心?你又从何知晓?难道你进宫来是为了帮衬皇上,让他和北族亲贵作对,去宠信汉臣么?还是你想让皇上背上不尊祖制的骂名?”太后训斥着婉苏,连手中的书也重重地掷在婉苏的面前。
      “太后,婉苏不敢……”婉苏醒悟过来,连忙叩首道:“太后,婉苏只是仰慕皇上,情不自已,想要长久地在皇上身边侍奉而已。皇上从未对婉苏说过什么,是婉苏自己求了皇上,带婉苏入宫的。婉苏有罪,只求太后能顾念婉苏对皇上的一片真情……”

      太后眼见婉苏把一切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心知她并不是不明事理。男女情事,总比宁氏与汉人之争,处置起来更为容易。

      “我顾念你,谁来顾念皇上?若皇上真的纳一个汉女,你倒说说,当斩谁?谁当斩?”太后逼问着婉苏,“你若真的为皇上着想,就该让他安安稳稳地做皇上,而不是把他推到风口浪尖,把他置于险境。”

      太后叹了口气,摇着头起了身,撂下一句,“越嬷嬷,赐死罢。”

      “太后……”婉苏紧闭双眼,还要再求,太后却已然步履从容,向里间去了。

      越嬷嬷不动声色,只在一旁搀扶着,快到门口的时候,才低声说道:“太后,沈姑娘一心想着皇上,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您责罚她就是了。皇上一早就去上朝,怕还不知道呢。”

      越嬷嬷这话看似轻描淡写,谁想竟起了作用。太后皱了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道,“在宫里说错话是要受罚的。带下去,先赏十板子,再来回话。”

      越嬷嬷赶忙应了一声,挥了挥手,让太监在殿外准备着。婉苏怔在原处,惊恐未消,不知所措道,“谢太后恩典……”

      日头渐高,婉苏被几个粗壮的宫女紧紧按在条凳上。她好像刚有些明白眼前这座皇宫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情爱如何,并不是太后所看重的,触怒威严的只是那句“皇帝推行北族与汉人一体的决心”。

      这的确是陆玄琮的理想,也是天下百姓的请愿,可却不是一件简简单单的事。如果方才所说传了出去,前朝和后宫都会掀起不小的风波,即使玄琮,也未必能弹压得住。所以太后赐死并非是厌恶自己,而是要保护皇上。

      太监手中的板子并没有丝毫怜悯,不过依旨而行。

      婉苏拼命忍着,不过一日一夜,好似经历了十八年来所有的疼痛。

      她心中后悔,自己对于这座宫廷的想象还是太过天真了。她想起父亲入宫前对她的叮嘱,要爱皇帝,要对北人汉人一体之事尽力而为。她当时笑着答应,一身轻松,可如今才知道,原本顺利成章的事,每一件都难上加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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