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禁》玄时蘩

18、大雪（上）

　　坤宁宫里，皇后歪着身子，听玉娥将永和宫里发生的事细细道来。她难掩心中的爽快，笑道：“原来人多有人多的好处，不用本宫出面，沈婉苏就有的是人教训。”

　　玉娥道：“可不是嘛。淳妃刚到京城不久，自然霸道得很，听说沈氏的脸都要毁了。”

　　皇后又笑，“这个淳妃，前日见本宫就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这下倒也派上了用场。听说惊动了皇上，但皇上竟也没说什么，就任她这么罚了。”

　　“是啊，奴才倒也纳闷，难道这事就这么过去了？那在皇上心中，这沈氏的分量倒也不重。”

　　“至少眼下，皇上没有要赦沈婉苏出来的意思。”皇后向窗外望着，“只要这个汉女威胁不到皇上，本宫与自然也就不用理会。”

　　“娘娘说得是。只是……奴才想着，淳妃来自蒙古，哪里懂得什么芙蓉扶桑？她怎么会这么准，刚进宫就抓住了沈氏的不是？”

　　皇后听了，倒也心中一闪，“你说得有理。她倒不像是有学识之人，难道说，是被人利用了？”

　　玉娥点了点头，她想提醒皇后多留意这些新进宫的嫔妃，毕竟如今宫中添了许多人，都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皇后道：“难道是毓妃？本宫那日偶见她们二人走在一处，她倒是熟知宫中事的。”

　　“若是如此，她倒与本宫想到了一处。”皇后微微一笑。她所求的不过是皇帝不再与婉苏纠缠不清，这样便没了外朝威胁皇帝的把柄。至于旁的，妒嫉之意自然是有，若能得旁的嫔妃闹腾一番，她也乐得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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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初雪，洋洋洒洒地下个不停，紫禁城的红墙黄瓦掩映在白茫茫的雪中，多了几分静谧。各宫各院紧闭着门，不见有人来往走动，偶有几声雀鸟的啼鸣，显得更加冷冽。

　　永和宫中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料坯子，婉苏坐在里屋，耐心地描绘着一幅又一幅花样。快到冬至,正是内务府最繁忙的时候。各处宫室要增添摆设，主子们又各有想要的东西，来来往往之间便多了许多活计。

　　好在珐琅彩还是稀罕之物，只有皇帝才能赏赐，倒让她每每画着，都能念起玄琮来。眼下这套万字蝠纹盘盏，便是冬至家宴之时玄琮点名要用的。鲜艳的色彩让她的心情多了些明快，低头画上一会儿，便不时抬头望一望窗外静静落下的雪。

　　算来玄琮出征已有一月，外头并没有消息能够传递进来。婉苏只有每日祈祷，让这冰天雪地的日子快些走远，玄琮能够早日得胜归来。

　　忽然，她听到有人重重倒地的声音，连忙起身向外望去，竟是林海。她赶忙披上衣衫，出门将他扶起，关切道：“林公公，你怎么了？”

　　林海身子发凉，额头却滚烫，一看便知是受了寒气。无奈雪天里四下无人，婉苏只好把他扶回屋内，又熬了碗姜汤给他灌下。见他昏睡着，也不好将他唤醒。

　　只是这样以来，婉苏便无处可去，毕竟这永和宫中只这一处有足够的炭火，还是为了不把素瓷坯子冻坏，内务府才按时送来的。若不然，谁又会管幽禁宫人的死活呢？

　　不知过了多久，林海清醒了过来，他四处看看，感动道：“沈姑娘，多谢你。”

　　婉苏道：“好容易醒了。这热度才退了些，你刚才的样子怪吓人的。可是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忽然倒在宫里呢？”

　　“还不是因为下了雪，主子们怕冷，奴才们就得彻夜在宫外添着炭火，才能护着那股子热气儿从地道里进去。屋子里倒是热烘烘了，可就是苦了奴才们。惜薪司的人不够用了，这满宫里谁的差事不受待见，就抓谁去当这差事。我生来就不禁冻，哪能支撑得住啊……”

　　婉苏不好意思道：“都是因为我……”

　　林海摆手道：“沈姑娘别这么说，这回是你救了我。我们这些奴才，哪里有主子会真心疼呢，不过是自求多福罢了。其实，这永和宫虽然苦点儿，但有吴总管和荀郡王的照顾，平日里也算躲懒偷闲的好去处。”

　　“荀郡王？”婉苏疑问道。

　　林海见说漏了嘴，便挠了挠头，“这……姑娘就当不知道罢。郡王吩咐，不能让姑娘知道。其实，若不是他这位内务府大人的关照，姑娘哪能在这儿安安稳稳的？”

　　“可上次……”婉苏想到上回荀郡王还冷言让太监好好管束，怎么又突然照顾了起来？

　　林海道：“咱们郡王就是这样面冷心热。”

　　婉苏知道林太监所有隐瞒，只嗯了一声，“今日你便在这儿歇着罢，这屋子暖和，我正好有做不完的活儿，也不出什么声响。”

　　“这……这怎么行……”林海赶忙推辞，可他却也抵不住有人照顾的那一丝温暖。

　　婉苏看了出来，安慰道：“你就放心歇一夜，日后我也少不了麻烦公公的地方。”

　　看着林海很是受用，婉苏又小心地问道，“上回淳妃娘娘来，可也是荀郡王行了方便？”

　　“这不能。”林海摇着头，“荀郡王只奉皇上的旨意，怎能听凭一个妃子胡闹？大概是这淳妃娘娘在新进的嫔妃中得宠，又是蒙古女子，不懂礼数的缘故。”

　　婉苏也不再多问，只将屋子里一处废弃的屏风挪了过来，说道：“我只是好奇一问，你先安心歇着就好。”

　　她早已看出林海在可以遮掩着什么，更加作证了她心中转过数日的猜想。她幽禁日久，若不是画珐琅出了岔子，由得淳妃这么一闹，玄琮哪能名正言顺地到永和宫来？恐怕这就是羡安的法子，恰好应了自己那日向他所求。

　　——

　　雪越下越大。午夜时分，门外竟又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这屋里还有喘气儿的么？”

　　婉苏见来者不善，只好披了衣服，开门将那人迎了进来。原来也是敬事房总管太监之一，姓李。

　　李总管四下里看着，冲着林海阴阳怪气道：“小子，没想到你还有这等福气。还不起来快走！这会子储秀宫外头添碳的少了人，若冻着了娘娘，你吃罪得起么？”

　　林海听到声响，早已连滚带爬地下了床，艰难赔笑道：“李总管，奴才不是不去，是实在烧得迷糊，还求李总管疼奴才，让奴才告个假。”

　　李总管怒道：“本总管疼你，谁疼我呀？你今日别说是烧得迷糊，就是还剩了半口气，也得赶紧过去伺候着，等着半口气用完了再死。”

　　婉苏听了不忍道：“李总管，林公公实在病得没了力气，还请您高抬贵手。”说罢，又将她手腕上的镯子褪下，交到李总管手中。

　　李总管赶忙推开，“这位姑娘，不是这里头的事儿。再说你也跑不了，赶快收拾收拾，一起走罢。”

　　林海一听要让婉苏也去受罪，倒是慌了，连忙道：“李总管，不要劳动沈姑娘，奴才跟您去就是。”

　　李总管叹道：“这上头的命令，我有什么办法？你也知道，皇上出宫，带走咱们不少人。这几日大雪，各宫各院都要添火取暖，人手本来就不够。一个姑娘怎么了？辛者库里头的早就都添补上了，不去也得去。”

　　“沈姑娘不行……”林海护住婉苏，坚持道：“她可是皇上……”

　　婉苏摇了摇头，不让林海继续说下去。她知道，她不能这样理直气壮地把玄琮摆在自己前面，就算有委屈，也得自己担着才是，于是道：“既然宫女也要去，那便去罢。林公公身子吃不消，不如就由我来替他。”

　　“姑娘，你替不了他。你们各有各的差事，若想相互帮衬着，还是到储秀宫外头再说罢，咱们还是别耽误功夫了。”

　　林海知道宫里一向如此，李总管也不过是按着惯例办事，他自己人微言轻，可还是想要再尽些心意，于是争辩道：“皇上说过，没有皇上的旨意，谁也不能到永和宫来，李总管，奴才劝你，还是不要……”

　　“皇上又不在宫里，咱们只听上头的话。”李总管上下打量着婉苏，讥讽道：“这位姑娘可是皇上的嫔妃，宫里的主子吗？”

　　“不……不是。”婉苏连忙摇头。

　　“既然不是主子，那就是个奴才。既然是奴才，今天晚上就得去伺候主子，还不快走？”

　　说罢，李总管便将两人推出门外，驱赶着，在漫天风雪中向储秀宫走去。

　　林海哆嗦着泣道：“姑娘，是奴才没用，护不住姑娘。偏偏皇上、王爷、吴公公都不在宫里……实在委屈姑娘了。在宫外添炭火可不是一般的苦，没几下就冻透了。奴才倒不要紧，姑娘怎么受得了呢。”

　　婉苏不知如何回答，只道玄琮不在之时的苦难终究还是来了。她已数月不曾走出永和宫禁，在这个冷透骨髓的深夜，她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大雪之中，心头也渐渐覆上一层不易溶化的冰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