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夭》之堂

16、尾声

　　殷夭的神魂弥留之际，他记忆终于随在神志之后纷至沓来，零零碎碎的意识里浮现出两个被他遗忘了很久的字——陌东。
　　啊……
　　丛游，字陌东，南来游子，竹州……还有桃花。
　　原来你是。
　　殷夭想着记忆中涌起的丛游模糊的面容。
　　自千百年前分别斯久，再见时候却也没能好好看看他的样子，可真是遗憾。
　　……遗憾，可他不要遗憾。
　　可他不要遗憾。
　　我还有执念啊。
　　殷夭凭那几缕的残识挣扎起来，他在神思中不停念着陌东陌东，这个名字此时陌生又熟悉，他曾经每日得念千百遍，当时是那样寻常。
　　但他后来忘了好多年啊，怎么直到现在才终于又念上。
　　他勉强凝力，将散开的骨头又凝聚。他一只手紧握着丛游的那根桃骨，倒在丛游的散骨之间，要将他散乱的骨头也聚集。
　　不许去轮回。
　　我与你聚少离多，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不够，从今往后我要和你共度千百秋。
　　回来，回来。
　　我们要在黄泉上，尘世里，做痛快自由的一对儿。
　　这样一遍遍呼唤着，不知过了多久，殷夭终于看见，丛游的那些骨头，也轻微地动了动。
　　随后它们动静越来越大。
　　殷夭笑了，他果真也是有执念的，他们都不舍得啊。
　　殷夭坐起来，全神等待那些骨头慢慢地聚拢，他没发觉自己什么时候恢复了皮肉，不再只是副骨头了。
　　他不再是桃源鬼，他是世间鬼。
　　直到丛游的骨头拼凑完整，然后他也渐渐在殷夭的眼中恢复了肉身的模样。
　　殷夭睁大了眼，面前的鬼 头一回在他目光里有了面容。只见他嘴唇淡薄，鼻梁高挑，轮廓分明。他的眼睛，他的两眼，不挑不垂，眼下卧蚕，因此显得他双眼温和，望着人时也很是深情。
　　这是他记忆中熟悉的丛游的样子。
　　殷夭望他望得想落泪，但他终究没有泪。
　　怔怔地，殷夭凝看他，将头缓缓靠了过去。
　　两鬼相对坐在荒野坟山，他们将头抵在一块儿，谁都没有闭眼，四周都是沙土，于土之下是白骨。
　　可待丛游吻上殷夭眼尾，不知怎的，他们竟仿佛坐在了一片桃林之中，一如初见。
　　仿佛有千树万树围绕着他们，仿佛他们还身处于画中仙境。
　　这是虚幻，还是现实？
　　不重要了。
　　重要的只有眼前鬼，除此之外，世间再无绝对的真实。
　　待到他们相视着，丛游笑着展开手时，躺在手心的赫然是片不知从哪来的桃花。
　　·
　　“后来呢？”一个模样清秀的书生问。
　　“后来……”
　　侠客翻开手中的书看看，封面上的是“传代记本”四个大字，她翻到的那页上面则写着：
　　此后千百年间，少许人言，若过高山深林处，则见两怪时骨时人，如瞬影而过。
　　若能看清二怪人面，见者因其神魂颠倒。
　　若在坟山处见之，便会随之散落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