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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不啻微茫 ...

  •   那次程女士接到电话之后,苏羽说了一大串场面话,直到最后才说了句:【宋玉,祝你前程似锦。】

      这是前两天程女士和宋玉打电话讨论宋文在军校过得怎么样,宋玉实在没有忍住多嘴问了句,程女士犹豫再三才给她说了。

      程女士说:“宋玉,她都那样说了。你别再纠缠了。”

      程女士说:“宋玉。这件事就算了吧,你有更好的未来。别在外面瞎折腾了,还是抓紧时间回来考公,考事业编,当个老师也不错。”

      程女士说:“我不想让你在外面一小姑娘家家的,自己闯一闯。”

      程女士说:“你那个工作室,没必要开。小孩子玩儿的过家家游戏,关掉吧。”

      宋玉不懂,宋玉不理解,宋玉感到疑惑。程女士怎么变得害怕这害怕那了?程女士开始害怕自己逃脱她的掌控,程女士开始阻止宋玉的工作室的发展。程女士觉得自己翅膀硬了管束不住了。程女士不想让自己像鹰而是家鸟。这让宋玉很不舒服,她有种被人捏着脖子在水中提起来又摁进水里的无措感。

      她和程女士再一次矛盾爆发。

      她对程女士说:“程女士,你确实在物质上面没有对不起我,给了我需要的帮助。我还是想问问你,情感上呢?可以,我承认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我既然享受了你提供的金钱基础,就不应当再去奢求你对我的爱。”

      “是我从幼儿园起,就没有家长参与的家长会,唯一一次你是参加了,回来之后你把我给你写的信撕得粉碎,哭着说我根本不懂你的难处和痛苦。还是开学典礼、毕业典礼我身边空荡荡的座位?亦或者,我每一位朋友在你眼里总是有各种问题,导致我近二十年来一直交朋友,一直不敢交心?”

      “哦?这又是我的问题了,对吧?是我自己有问题人家才不屑于和我继续深交,而不是每一次你的阻拦,而不是每一次在你探究的目光中,在你咄咄逼人的询问中,在你轻蔑的语气中,我的朋友们手中无措,最后被你一句:‘不要和他玩了,没什么前途。’轻轻揭过。你不接受我对你的爱,你也不需要我对你的爱。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在我不需要你的时候,你又想去打乱我的生活。”

      “那么,我想请问身为母亲的你何时才能在你所谓的最准确的时间行使作为母亲的义务?既然,你没能在正确的时间里去为我指引方向,为我规划未来,那就不要在我所有的事情终将尘埃落定,只等我去摘取胜利果实的时候,再来站在作为一个母亲的高度里对我指指点点。太迟了…我现在不需要这些了。”

      这次的吵架让俩人心里都难过至极。宋玉想起程女士骂她脑子有病,是变态,思想有问题。只觉得偏头疼更严重了,止痛药已经不能让她得到舒缓。她被程女士停了生活费用,虽然自己手里确实存的有不少比赛奖金,但那都是工作室的资金自己不能随便动用。

      宋玉毕设做完交稿之后,去外面找了个画室代课,一个月挣得足够自己的吃喝。因为自己这边的插曲,工作室只好暂时没能搬到陈望她们仨个规划许久的城市。宋玉心里不是滋味,但是确实让她的压力缓和了许多。

      没毕业之前自己可以暂时住在学校,但是等七月一毕业就要收拾东西搬进工作室住了。在这之前,宋玉需要攒够一笔可以租得起学校附近房子的开支。

      张平安劝过宋玉让她动一动工作室的启动资金,宋玉不肯。说什么也得等着张平安毕业了,工作室才算正式成立。陈望早就知道劝不动她,根本就没下功夫。

      宋玉说到做到,真的等到张平安毕业那年,才拿着自己攒的所有积蓄和陈望三个人一起到了L市,把陈望早就看好的一套复式公寓租了下来。

      三人租房那天拿出了四五张银行卡,一口气租了五年的期限,时间长的房东都觉得奇怪。本来这套房子就是挂在二手房上卖的,谁知道遇到仨傻子,非要租。自己怎么说也不吃亏,就租给她们仨个了。

      宋玉工作室成立第三年,一切步入正轨。她们仨个手里落了不少可用资金,也就把工作室租用的公寓全款买了下来。程女士也没有前几年的咄咄逼人了。不少后辈新人,不少校友学妹学弟闻声而来。宋玉觉得这些年的辛苦挺值得的,自己越来越有盼头。她要自由,要理想,要独属自己的生活。人在世也就一辈子不过百年,她对的起自己就足够了。

      宋玉三十岁这年,程女士果不其然的又一次催婚。俩人再一次闹翻了,宋玉在独立女性和贤妻良母之间选择了前者,却被程女士追着骂她不孝。

      陈望年初去了南边出差,赶不回来。预计回来的时候可能就到自己生日前夕了。张平安和她男人带着豆豆去三亚旅行了。工作室只剩下了宋玉一人,她挂掉程女士的催婚电话,烦躁的拿起车钥匙,去经常联系的厂子里拿初稿。

      宋玉上星期完了个大单子,就给工作室放了三天假,只好她这个老板亲自驱车出门。宋玉郁闷的想着,她看到远处还显示绿灯的路口,踩下油门,提了车速。突然旁边冲过来一个小孩儿,让宋玉措手不及,猛打方向盘撞到旁边的绿化带里。

      “呲——”

      只有油柏路上留下的两道长长的车轮痕迹……

      陈望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时,人还在海上飘着。她已经来南边半个年多了,为了一本新人的个人志。这样的事很常见,总要想法子不让那些刚踏入社会的孩子们努力出来的心血白白付出。等她赶回去的时候留给她的只有一张死亡通知单和一具凉透的身体,医生称得上敬业又心软,宋玉看起来风采犹如当年,就是那双整日睡不醒偶尔灵动的眼睛终于长久的永远闭上了。

      陈望想,真好啊!你终于可以好好的睡上一觉了。你是不是不带留念全身心投入到下辈子你的开花大业当中去了?下辈子,说好了一起饮过孟婆汤走过奈何桥渡过黄泉水,然后你做一季的花,花开花落就过去了。而我,做你花瓣飘飘然落到的那枚石头,陪你渡过短暂绚烂的一生。

      宋玉晕死之前并没有觉得有多疼,她看到那辆犹如老朋友的车子歪歪扭扭的从绿化带窜出去结实的撞在旁边的树上,引擎盖撞得稀巴烂,彻底报废。她只是在想,希望那对马路上的母子不要害怕,她才不愿让他们花上半辈子积蓄拼上命去赔偿,她有医保有车险,足够了,再一次感谢她的国家。

      她能感觉到安全带和安全气囊把她的肺挤压的难受,肺叶里仿佛灌满了水把她溺死在空气中,她至今也没能学会游泳。她又想起来自己本来呼吸就要比平常人缓慢又轻浅几分,这时便更加艰难起来了,肺泡争先恐后的炸裂开来,她却不能顺顺利利的提供新鲜的氧气。她能明确的感觉到自己的右手卡在了方向盘里,可能是断掉了,左腿也动弹不得,挡风玻璃碎的太狠了点吧,刮的她太阳穴直至耳朵发麻,又感觉有滚烫的液体顺着脸庞滑下。她甚至在失去意识前还在想亏得今天是化了妆出门的,就算是死了也不算太难看。

      救护车呼啸着把宋玉送到了急救室,医生忙前忙后的解决着面前这个刚刚送过来的看起来眼角冷漠的女人。听说是一家设计工作室的老板,年轻漂亮有钱,心地善良,这从她为了躲开闯马路的男孩儿导致自己现在躺在这里就能看出来,虽然当时她的车速也不低。“家属还没来吗?”医生又整理了下无菌手套看了眼忙着搬运呼吸机的助手,助手无声的摇了摇头。医生叹了口气,外地人啊…“准备手术,等不了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宋玉缓缓醒了过来。在手术中醒过来的不见少数,却着实把正在清理扎在右眼眶里的玻璃碎片和树枝的助手吓了一跳,“怎么麻醉着就醒了?!”主刀医生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手电筒,翻着看了看宋玉左眼,却没有出现他希望看到的瞳孔收缩。“电击准备。”

      宋玉想说自己对麻醉免疫,却发现口中充满血液又呛到了自己。“怎么又吐血了,刚刚不是抽过一次了?”宋玉只觉得头炫晕的厉害,这个医生能不能闭嘴,电视里的手术不是都很安静的解决掉了?这吵的我都没办法睡觉了。宋玉迷迷糊糊好像闻到了一股玫瑰花香,就像是后来许多人送给她的,她虽然收下了花却拒绝了心意。

      毕竟她是一个那么爱花甚至要下辈子做一朵花的人。只开一季,花开花落这辈子就可以舒舒服服结束,再也不用劳心费神。她又想起来她第一次收到花是大三的那个生日,当时她们都恰好不忙。她退了学生会终于可以和阿望,平安过一个自自在在的大学生活。她努力的控制住越来越飘散的思绪,是向日葵吧?也就她俩记得她最爱的是向日葵。收到的时候还是挺开心的,至少让她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宋玉听着医生越来越忙的声音,却不觉得吵了,她现在就如同坐在云端之上,快快活活的喝了酒。真好,老天眷顾。知道她怕疼至死也没让她感受到多疼。她想这下要难过的可能有许多人喽,来参加葬礼的可能也就阿望和平安了吧?真是对不起老妈和宋文,希望宋文能好好给老妈养老送终。对了,还有那对母子…宋玉动了手指勾住了旁边拿着电击器准备电击的助手的防护服,现在只有老天和她自己知道她废了多大力气才换来这一下。宋玉在助手俯下身的耳旁轻轻说了句,我不怪他们,我走啦。

      “滴——”

      “宣布死亡时间:二零三零年十月二十三日,凌晨一点十六分,患者宋玉救助过程身亡,死因:呼吸衰弱…”

      她终是在生日的前夕死去了,兰因絮果,从哪儿来的又回到哪儿去。兜兜转转,终是拂去一身牵挂,来时赤裸裸一人,去时带一身人世间历练的佐证。

      她不后悔,她这一生过得称心如意。

      “滴滴滴,滴滴滴”

      宋玉在想那群医生真的是白衣天使啊,她都成那个样子还在救啊,这不是在浪费国家财力嘛。“宋玉!宋玉!别睡啦,要上课了!”旁边有人轻轻推了下她,她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但实在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听过。她不是还在抢救室嘛?怎么身体不痛?宋玉迷茫的抬起头,透过耀眼的光线看到一个身穿熟悉的白蓝色校服戴着黑框眼镜微胖的男生,拿着卷子一脸嫌弃的等着她清醒。

      “谁?…刘一…老刘?”宋玉倒是更看不清了,眼前一片水雾。

      “睡傻了?!天呐!宋玉你不会成为纵横全国几千年来头一个睡傻的吧?都说了让你不要……”

      宋玉像是呆住了许久终于看清了,目光所触全是骄阳似火的年轻面孔,他们对未来还充满希望。她看到任哲在走廊窗旁一脸贱笑的朝她吹口哨;她看到刘一满脸着急的训着她;她看到满屋的书本和飞在半空中的卷子,少年们激烈的讨论答案;她看到那只她买来的可爱米奇时钟仍然在黑板上方“滴滴滴”的走动;

      她看到讲台有一个万般熟悉的身影在擦黑板。她熟悉她的每一根头发每一个毛孔每一个表情,她熟悉她的眉眼她的嘴角她的身形。

      宋玉低下头忽然无声的笑了起来,双手颤抖着捂住脸,偌大的水珠争先恐后的从指缝滑出,吓得刘一连忙拿出抽纸盒,喊着姑奶奶祖宗我说的确实严重了些。讲台上的苏羽听到动静扭头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们,手里攥紧了黑板擦,憋得满脸通红、神色慌张起来,像是要说些什么安慰的话。

      宋玉抽过纸巾,低着眼睑让自己不去看她。纸巾擦红了眼角她大大咧咧的揉了揉酸胀的鼻头。伴着熟悉的上课铃声,像是二十多年前那样笑的没心没肺,“老刘,我睡醒了。”

      她睡了将近三十年,终于醒了。就让一切埋葬在那个宋玉那里吧,犹如我穿过烈日跨越时空,顶着一身的伤痛捧着稀碎的赤子之心,幸得老天垂怜,回到了我心心念念的时光。

      宋玉还是很喜欢夏天的热风,阳光和冰棒,她只是不在喜欢那个曾经给她带来温暖的女孩儿了。她们那算得上热烈的喜欢,最终止于高三的那个春节,止于情人节前夕,止于那个没有雪不怎么寒冷却走不出的冬天。

      五年后,L市高铁站走出了一个抱着花拖着箱子像是没睡醒的女人,她晃晃悠悠的走在出站口的路上,和她一起下车的同行人都或多或少的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以防这个迷糊蛋自己把自己绊倒在地。

      宋玉抱着临别前任哲送的一小束玫瑰放在鼻尖嗅了嗅想,我还是最喜欢向日葵了。

      “G3557列车已到站,请准备上车的旅客……”

      她抬手朝远处的陈望和张平安挥了挥手,你看,不管怎样兜兜转转,该遇到的人你还是会遇到,该相爱的人始终是会相爱。而她宋玉这偷来的一生只求活的安稳,自在逍遥,对得起爱她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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