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纪实》莫十洲

36、毕业

　　考场外边树上的蝉吱吱嚷嚷的叫个不停，宋玉有点烦躁的摁着手里的涂卡笔。前天考场名单出来的时候，宋玉就开始不爽了：今年教育局新下来的政策，艺术生统一在一高考试，而普通文化生还是老样子平均分给一高和二高。苏羽也不知道是幸运还不幸运，被分到了二高，可以每天回家住。

　　而宋玉自己一个人被留在了学校，虽然每天中午程女士都顶着大太阳开车过来给她送饭吃，但是宋玉莫名的觉得不爽：可能是因为不能回家住，也可能是和苏羽分开了。但是苏羽一点都不为她们俩人少了几天单独相处时间而感到可惜。要知道毕了业进入暑假，俩人相处的时间就会越来越少。宋玉摇了摇头，把脑子里的想法全部放下，眼前最让她头疼的是这张英语卷子。她觉得自己好像会做，又好像不会做，看不明白。

　　还好刚入夏的时候，学校就在每个班里边安装了中央空调。不然四十多度的高温，外边的蝉鸣声还这么大，卷子的题又看不懂，这一套下来宋玉非疯了不可。宋玉决定赌一把，不管对错，写到卷子上就有可能拿到分数。

　　高考两天就在宋玉的焦虑中过去了，唯一一次超长暑假到来了。宋玉躺在她家红木沙发上手里端着刚刚宋文榨的果汁，享受着宋文给她捏腿。

　　“小文子，再用点力。这块儿疼死了！”宋玉在刚放假一星期的时候就找了一家幼儿画室当助教，说的很好听是助教，现实一点就是全面保洁，除了上课所有活儿都要干，包括打扫卫生和倒垃圾。一周七天全部要早上七点到，晚上十点回。纯纯的大冤种，被骗的很惨。这是今天画室老师们出去学习，给她放了半天假，她才能休息休息。

　　宋文捏的手酸，他苦恼的撑开手掌活动俩下，有点不理解的问：“姐，你到底在那儿干嘛啊？”

　　宋玉把被子放到一旁桌子上，轻轻用脚踢了踢宋文的肚子：“起开，坐凳子上去。让我换个舒服的姿势给你讲。”

　　“我坐好了，你说。”宋文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拿起桌子上的西瓜开始啃。

　　“你姐我啊，去那儿不仅要打扫卫生，还得负责看小孩儿，不是看去上课的小孩儿，是替那个老师看她家的俩小孩儿。真的，这钱不好挣，还不如找个辅导班教文化课，或者刚开始梅溪那家伙喊我去我们画室的时候就去了。我当时觉得梅溪是最扣门，最会使唤人的。现在觉得果然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宋玉换了个姿势躺着，想到自己辛苦那么多天就挣那么点工资，狠狠地翻了个白眼：“等这个月过去了，工资一结，我就不干了。爱找谁找谁去，那个老师好像给我个活儿干就是给我恩典，也不想想去年当她助教的那个姐姐今年为什么不继续接着干？为什么画室里的每个老师都和她不对付？她真的觉得画室里除了她所有人全部都有问题。”

　　“嗯嗯……”宋文知道，她姐就是需要个吐槽对象，他听不听都不重要。

　　“赶紧结束吧，没两天了。再熬三天就能给我发工资了！！”宋玉躺平，伸开胳膊搭在沙发扶手上，舒服的舒展开自己的身体。

　　这三天，说快也快，说难也难。就在最后一天宋玉觉得自己终于熬过去的时候，觉得天旋地转，看不清东西。宋玉和上课老师请假要去看病，那个老师不准，可是宋玉腰疼的站不稳，眼前一片花的，只好给苏羽打了个电话。苏羽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强硬的直接找校长请了假，带着宋玉去了医院。

　　“医生怎么说？”宋玉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只觉得腰疼、腿疼、头疼、眼疼，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过劳，还低血压。”苏羽放下手里的诊断书，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不是给你说了，别干了。哪儿有那样使唤人的？”

　　“唉，就剩几天了，不太舍得那笔工资。”宋玉揉着太阳穴睁开眼睛，侧过脸看着苏羽：“还得谢谢你。不单单是这次带我来医院，还有之前我撑不下去你过去帮我忙。”

　　“知道就好，也就我看到你那副样子心疼你了。”苏羽站起来把宋玉身上盖着的被子给她掖了掖，又拿起空调遥控：“热吗？用不用把空调温度给你调低点？”

　　“不用。”宋玉在床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那我睡了。”

　　“嗯…睡吧，我给你看着。”

　　苏羽看着宋玉睡着了，拉开窗帘走了出去。宋玉旁边床的阿姨看着她走了出来，好奇的问：“小同学，那是你对象？她怎么了啊？”

　　苏羽愣了几秒，差异的错开眼睛：“不是，阿姨。我俩就是朋友。唉——我就知道，您是把我当做男生了。”

　　“啊？……啊！没有，男生女生阿姨还是能分的清的。所以，你朋友怎么了？”阿姨把放在被子上的书放到一旁，带上口袋里的老花镜。

　　“啊，就是过劳。找了份兼职，结果画室不拿助教当人看。”苏羽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觉得有点尴尬。

　　“现在的年轻人呦，真是经不住打击。助教能有多累？啧啧啧，行了，你忙去吧。”

　　“唉，好嘞。”

　　苏羽买了粥回来的时候，宋玉已经醒了，她给校长发了信息说自己这是最后一天上班，晚上不会去了，让校长把工资结了。校长倒是挺痛快的，问了她几号去的，直接把钱转了过来。

　　“苏羽！过来亲亲。”宋玉拿到了第一笔工资很是激动，她揽过苏羽的脖子狠狠地在苏羽脸上亲了下，结果被摁回被窝里好好的让苏羽从里到外亲了遍。宋玉仅存的意识拉住了正在脱自己裙子的苏羽：“不要亲了，外面还有人。”

　　“没事，你声音小点，外面听不到的。”

　　“别，在医院不好……唔……”

　　最终，还是苏羽更胜一筹，心满意足的端起刚刚放在桌子上的山楂红枣粥，“给你放了糖，啊——”

　　“你等下，我把衣服穿好。”宋玉企图撑起身子自己喝，却被苏羽一把拦住，还顺便在她胸口上咬了一口。

　　“行了，别动了。赶紧喝了，等下就凉了。啊——”

　　宋玉揉了揉刚刚被咬的牙印，疼的她差点哭出来，这人属狗的啊，一直喜欢咬自己。哪儿都不放过。

　　“怎么了？害羞了？好啦，你从头到脚我哪儿没看到过？快点乖乖吃饭，吃完饭回家休息。”

　　“哦。”

　　宋玉从快递员手里拿到大学通知书的那天从早上起来，宋玉的左眼皮就一直开始跳。心慌的不行，直到拿到通知书才平复下来。她拿着信封包翻来覆去得看，直到确定不是在做梦。宋玉激动的给苏羽打去了电话，她想着一定要让苏羽第一个知道这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她要和她分享喜悦：“苏羽！！！我收到通知书了！我有学上了哈哈哈哈。”

　　“嗯，恭喜。”

　　“苏羽，发生什么了。你怎么了？”

　　“宋玉，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嗯……咱们两个可能没办法上同一所学校了。”

　　“为什么当时不是说好了去同一所学校？”

　　“我把你的学校报在B市那个专科后边了，所以那个专科录取了。”

　　宋玉听到这里沉默良久，她拿着电话的手不停的颤抖：“我不是告诉过你吗？那个专科你肯定能考上的，它是一个掏钱就能上的学校。都说了让你把它当保底的，把我这个学校放在它前面，你怎么不听啊。”宋玉上了楼把通知书扔给正在看动画片的宋文，进了自己屋里锁上门：“更何况我这个学校怎么说也是个本科，你以后专升本升本校会更方便啊！”还有一点，宋玉没有说出来：这样的话，虽然不在同一个校区，她们两个至少每个星期可以见几次面。但是如果苏羽去了B市，她们两个只能寒暑假放假回家的时候见一次。

　　“我没想过这个学校会直接把我录取了……”

　　“唉！算了。你想去上，大不了我们每个星期坐高铁去对方的城市。当然，如果你想复读，我会陪你一起复读的。不管你选哪儿个我都支持你。”

　　“不复读了，我去B市。我坚持不下去复读这条路，如果复读一年成绩比今年好就算了，可凡事都有万一，万一没有……”

　　“那咱们就去上学……苏羽……我一直想问你，高考失利是不是因为我？如果我没回学校的话，你会考个好成绩的。”

　　”不是的，不是因为你。别多想了。不管怎么样，已经是现实了。”

　　“……嗯，是嘛……”

　　“等阿姨给你举办完庆功宴，咱们出去旅行吧。”

　　“好！”

　　八月初的一天，清晨的朝露顺着道路两旁的大树往下滴落。宋玉因为今早的朝阳整整一晚都没有睡着，天不亮俩人就从民宿出发，爬上了最高的那座山头，看着朝阳逐渐将光洒向山顶，全身上下被晒得暖烘烘的。宋玉下意识的朝一旁的苏羽看过去：橘色的暖光照得苏羽仿佛是她的太阳。气氛刚好，宋玉突然矫情了一下：苏羽会是自己的救赎吧？

　　这个想法让宋玉心底惊诧，随即清醒过来，怎么突然矫情起来了呢？整个下山的过程，宋玉都一改往日，变得安静，她在享受这片宁静。或许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从山上下来随着旅行社回到县里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苏羽先回了家将自己的东西放好，又骑车送宋玉回家。路过一个广场，人群的喧哗与上午山里的宁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宋玉坐在电瓶车后座上，看着小孩子们的嬉闹，大人们的交谈，小贩的叫卖声，不禁在心中感慨：果然，心态是会随着环境而变化的，那么我们都去大学之后，苏羽会变吗？我会变吗？终于还是没忍住，将自己心里一直存在的疑惑终于问了出来。

　　“苏羽，你有想过以后吗？”我们的以后。

　　“有啊。虽然我高考失利了，只上了一个专科。但是我可以去读本，再去读研。然后回来在咱们县里给我妈他们买一套房子，我们家的超市肯定要我帮忙啊，在我弟没有长大之前……”

　　“哦……是这样啊……”原来没有我。宋玉心想，她一直觉得自己和苏羽想得不太一样没想到原来没有我啊。

　　“你呢？”

　　“我？我肯定是要离开这里的，带着我妈。我弟有出息就自己凭借读书考出去，没出息的话，反正我妈就给他的让他饿不死……”说完宋玉沉默许久又开口：“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然后去国外领证。原来，你的未来里没有我啊……”

　　“什么？风有点大，没听清。你说话大点声！”宋玉还没有说完就听到骑车的苏羽大声喊着。她看着远处的太阳，大半部分已经被远处的高楼啃食完了，风吹得她的脑袋发懵，她现在不想说这些：“没什么……我说！我开学，你要来送我吗？！”

　　“那当然了！”

　　“那就好。”那就已经很好了。

　　九月一号开学那天，宋玉一大早就收拾完东西，坐在沙发上发呆。程女士絮絮叨叨的叮嘱宋玉，还一个劲的往她行李箱里塞东西，看着很紧张。

　　“妈，别这么紧张。我又不是第一次上学。”宋玉有点好笑的，看着程女士拉起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旁边。

　　“确实不是你第一次上学，但是是第一次去这么远的地方上学啊。”程女士又开始唠叨。宋玉这次却不觉得烦了：“没事儿的，没事儿的，我东西都寄过去了，就剩一个行李箱。”她拍了拍程女士的手继续说：“而且这才是第一次啊，以后读研了可能就跑的更远了。”

　　“妈知道你有志气，妈放心你。”

　　“哈哈哈哈，知道了。咱们提前走吧。”

　　“好。”

　　宋玉在高铁站和程女士道完别，程女士生意上有事儿叮嘱她注意安全，对面催的急只好先行开车离开了。宋玉看着手机迟迟没有人发来信息，她无奈的打开自己和苏羽的聊天框。苏羽还是没有回自己，这让宋玉心里很不舒服。怎么回事儿？总觉得俩人开始越走越远了，她看不懂苏羽怎么想的了。

　　半个小时过去了，宋玉看了眼时间，决定不等了。她从旁边花坛边上站了起来，拉着行李箱准备进站。宋玉刚走到进站口，就听到后面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宋玉！宋玉！等等，等等！”

　　“苏羽？”宋玉把行李箱放在一旁，绕过人群跑出去一把抱住苏羽。

　　“出了点意外，宋玉。”

　　“怎么了？”宋玉站稳担忧的看着苏羽。但是苏羽一副很为难的表情看着她，让她心里发慌：“苏羽？”

　　“唉……宋玉。我这几天想了很久……我觉得咱们两个要不然就这样吧。你看，你考上了本科，我只不过是一个专科生……”

　　”苏羽……你说什么呢？我从来就没有想过你是专科怎么了！你怎么会这么想？”

　　“宋玉……我觉得，我们没有未来。你有更好的发展前途……我不可能和你一起离开县城的。况且我还有我爸妈，还有我弟。我的家在这里……”

　　“所以？那天你听到了……”

　　“嗯……”苏羽摸着眼前人的脸，眼中仿佛有万般不舍的亲了她一下，紧接着却又狠心的一把把宋玉推开，低着头不敢看宋玉的脸：“所以，我们还是都冷静冷静……”

　　“……你真的想要分开？不是你说的，只要我不说分你是不会提的。”

　　“不是的，我只是觉得我们进展太快了。给我一点儿喘息的时间好吗……”

　　“……好，我答应你。”

　　高铁站的广播循环播放着：G8623就要进站了，请还没有检票的乘客抓紧时间进站检票……G8623的旅客……

　　宋玉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暗潮浮动似深渊般的引诱人尽皆知，这次倒是大大方方的呈现着。她伸出胳膊朝着站在身后的人挥了挥手，动了嘴角。苏羽觉得浑身无力，刚刚献祭的一吻夺走了她所有的挣扎，身边人潮涌动嘈杂急躁的声音在这一刻停止，仿佛这个人间就剩下她们两个人。苏羽盯着她的口型看得明白：她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