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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下山 ...

  •   越接近山顶越是难行,山路狭窄陡峭,覆盖着厚厚的一层雪,踩在上面咯吱作响,纵然有人在前开路,也寸步难行。王晓伟拄着个捡来的树枝,被人扶着以一种几乎四肢着地的姿势艰难的往上攀爬,一不小心还滑了几跤。一路走得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的。脚下的路湿滑泥泞,皮靴在长时间的中进了雪沫子,起初只觉得冰冷刺骨,现在已经麻木了,只知道偶尔传来一阵针扎般的痛感。

      前方突然停下了,王晓伟见一边有个比较平坦的大石头赶紧爬过去毫不讲究的用拐杖扫开雪堆坐了上去,一旁有人递了个水壶过来,水冰得刺骨,他不敢大口喝,只略抿了抿润了下嗓子,这才有力气打量前方。

      走了这么久,纵使方怀裴也倍觉辛苦,见一众随行气喘吁吁便下令休整,抬头估量着山顶的距离,看到了一片挂在崖间的冰棱,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显得熠熠生辉。看了会儿却发现上方出现了两个小孩,他们也似乎发现了那处冰棱,两人兴奋的叽叽咕咕的说了会儿之后,红衣服的小女孩便翻身跃下。

      方怀裴一惊,脚下不由自主的上前两步,却发现那女孩并不如他所预料的那般摔下崖底,她稳稳的站在一处凸起的平台上。小女孩掰下冰柱后似乎也发现了他们,拿着冰棱快速翻上去之后便拉着小男孩一溜烟的跑了,流畅的身手并非一个普通小孩能做到的。方怀裴自问就算是自身也只能做到这种地步,暂时按下心底的疑虑,吩咐众人继续前行。

      继续走了两刻钟,一行人终于来到山门前。

      一老道人侯在旁边,须发皆白却清瘦硬朗,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孩童。见众人上前,老道手中拂尘一挥,打了个稽首道:“无量天尊,贵客盈门,不曾远迎,失礼失礼!”

      王晓伟上前拱手道:“净虚道长客气,本县未曾告知便来叨扰,道长勿怪。”

      “岂敢岂敢!”

      “这位是御前司都指挥使方大人。”王晓伟对净虚介绍道:“方大人从京都而来,今日特意前来拜访。”

      “贫道见过方大人!”

      “道长客气,无须多礼!”方怀裴看着他俩身后问:“这两位是?”

      “回大人,男孩正是小徒时言。至于女孩……”净虚犹豫,一时不知怎么解答。

      “我叫文璃,是时言的好朋友。”文璃和时言之前一直乖乖躲在老道身后,听人问起,便从身后冒出来。

      方怀裴一笑,见她伶俐可爱,摸了下袖口,此行并未准备孩童玩具,便让随从拿出两个小巧的金铃铛给他们玩耍。

      两人接过小铃铛,文璃好奇的摇了摇,声音清脆悦耳,十分欢喜,小心的挂在腰上。

      “谢过大人。”净虚让二人向方怀裴道谢后,引导众人往里走:“想必诸位一路走来也辛苦了,且随贫道进去歇息一下,也好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进了山门,经过钟鼓楼,受道院,走过长长的太极广场,终于来到了灵王殿。

      进入大殿,便见到当中矗立的灵王神像,神像英俊威武,底座刻着杜灵宴的生平传说。

      方怀裴止步解下披风,肃立在神像前,接过净虚递来的清香,认认真真拜过后,恭敬的奉上。

      众皆依样。

      祭祀过灵王殿下后,方怀裴环视一圈,随净虚继续往里走,终于来到了三清殿前。

      方怀裴察觉殿中有人,转身看了眼老道。

      净虚道人见状一笑,跨入殿门,朝里说道:“殿下,有客到了。”

      文璃也轻快的跑了进去:“主人,快看有人给我的小铃铛!”

      殿中人轻笑着夸好看。

      殿下?能被如此称呼的也只有皇家了。今上膝下只有二子一女,皇后所出大殿下年十五,因聪明伶俐甚得帝心已早早被册封为太子。二殿下乃德妃所出,年仅三岁,娇憨可爱。可除了这两位还有谁还敢称殿下?

      见老道如此称呼,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多想。

      方怀裴早就知道此行必不平凡,纵然寂圆大师早有所示,纵使圣上语焉不详,可真的到这一步时方怀裴还是迟疑了。

      不敢相信。
      也不由得他不信。

      赤霆闻见生人味道,起身伸了个懒腰,踱步到门查看。豹爪包着肉垫,行走时悄无声息。

      众人见乍见一猛兽逼近,皆大惊失色,方怀裴身后的锦衣卫纷纷按住了身上的佩刀。

      “不许妄动!”方怀裴按下众人。

      赤霆见无威胁,巡视一圈走回杜灵宴身边。

      “只留一人,其余都先下去吧。”里面传来一道平静温和的声音:“劳烦净虚道长带他们下去安顿。”

      “殿下不必如此客气。”老道笑着说,带着一堆人去客房休息。

      王晓伟一进房间便急着把湿了的鞋袜脱掉,凑到碳盆前烤火,又指使下人去烧水泡脚。

      净虚提了壶热茶过来,王晓伟捧着茶杯边喝边舒服的叹息。滚烫的热茶从喉咙经过落入胃中驱散了冷意,王晓伟连喝几杯才觉得整个人活了过来。拉着净虚问:“道长且慢,不知道长方才所说的殿下是指?莫非……”

      净虚微笑道:“如大人所见!”

      王晓伟大惊。

      净虚一笑,摇摇头走出门。

      方怀裴缓步进殿。正殿设有三清神像,神像面容和蔼,笑对世人。前面摆着长长的供案,上供有香炉、点心、鲜果鲜花。平日其实并不供鲜花,尤其是在冬天里果子种类也没那么多,自从杜灵宴醒来后就再也没缺过这些。

      他被蕴养在天柱之中,吸收五彩石的精华,集山川之灵气,经雷劫而生,是为山中神灵。自从他来灵栖观后,每天都有动物带来新鲜果子,由于李岁清和净虚道长对吃食并不热衷,于是大多数都进了杜灵宴和两个小家伙的嘴里。

      殿中左右设有长长的幔帐,平日里会束上去,有需要才会打开来隔出一方小小的天地。此时两边帷幔均归拢着束起,显得大殿更加威严宽广。

      方怀裴脚下不停,眼睛却向旁看去,左侧柱子后设有一案几,案几上摆放着一棋盘,有二人正对坐着下棋。

      一道人朝南而坐,食指与中指间携裹着一枚黑色棋子,坚定的在棋盘某处落下。藏青色的衣袍散开在蒲团边,乌黑的青丝一丝不苟的挽在一根白玉簪上,显得神闲气定,身姿挺拔仿佛风雪中百折不挠的青松。

      另一人背向而坐,自然便是传说中的灵王殿下。

      杜灵宴身着一袭白色衣袍,外层笼着金丝织软纱,腰间处一条玉带轻轻束过,显出一道劲瘦的腰身来。他头顶金丝玉冠,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装饰,显得清逸矜贵,丰神俊朗。

      那只威风凛凛的赤豹此刻正围坐在他身旁,他便将身子懒懒的倚靠过去,左手托着一个圆润的楠木质地的棋盒,右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盒中的棋子,沉思着该往何处落子,白玉般的质地衬得指间温润柔和。

      方怀裴利落的一掀衣摆上前请安:“臣方怀裴参见灵王殿下!”

      “不必多礼。”杜灵宴懒洋洋抬手,一道轻柔的力量拂来,方怀裴不由自主的顺着那股力道站直了。

      杜灵宴看也不看他:“方大人不远万里来我灵栖山,是何意?”

      “禀殿下,因钦天监夜观星象发现西南有异象,陛下听闻西南有变,为免发生意外,特命卑职前来查探,如果得知殿下安然的消息,陛下定会欣喜万分!”

      “哦?如此关心,难道是担心我灵栖山生变,会影响到他皇位不成?”杜灵宴不急不慢的落下一子。声音温和却直入人心,犀利的言辞扎得方怀裴心惊肉跳坐立难安。

      方怀裴浑身湿透冷汗直流:“殿下言重了,陛下未有此意!”

      对面,李岁清抬头看了他一眼,未出声,只安静的落下一子。

      “说来,你家陛下见到我,还得叫我一声太叔祖呢!”杜灵宴轻笑,漫不经心的说:“那就告诉你家陛下,当年的杜灵宴早就死了,如今的我不过山间一缕幽魂,对他造不成威胁,且叫他安心。”

      “是。”方怀裴早知这次任务会很艰难,却不知会如此艰难,嘴唇泛出一抹苦涩,起身告退:“打扰殿下清静了,还望殿下容臣暂时随侍左右,以供殿下差遣。”

      “那便管好你的人。”知他为难,杜灵宴应允。

      京城,建帝收到来信久久不语。

      半响后,提笔书信,备珍宝,命人浩浩荡荡的送往西南。

      西南,灵栖观中各色奇珍异宝吃食衣物琳琅满目,一字排开。大到器物用具,小到挂件香料面面俱到无所不有。

      太奢华了!太闪耀了!这就是皇家气派呀!时言和文璃这群土包子从未见过这排场,今日倒开了眼。

      做完这一切,方怀裴拿出信呈上。

      杜灵宴展开。

      【承蒙太祖庇佑,朕于京中听闻皇叔祖之喜讯,朕不胜欣喜!此乃天佑我朝,朕本欲亲身前往,奈何国事繁忙,竟不能亲临,朕甚憾之!今闻此喜讯,特遣使者前来迎接皇叔祖归京,朕于京中翘首以盼,望与皇叔祖共叙团圆之乐! —— 落款:杜建宇】

      徬晚山崖前,杜灵宴凭风而立,风吹得衣袍飒飒作响,杜灵宴仰头灌了一口酒。酸与涩交融,悲与乐交织,心中五味杂陈一塌糊涂。

      李岁清站到他旁边,一瞬间有种想尝尝的冲动,于是伸手拿过,浅尝一口后,眉头紧皱。

      是苦涩的滋味。

      杜灵宴笑,脸上泛着酒后的潮红,风鼓动着他的衣,一缕发丝萦绕在他眉间,他也不去管,任它随风飘飞。杜灵宴开口:“我少时受父母兄长所庇佑,父母相爱兄弟相亲,衣食丰足无忧无虑,未曾受过一丝委屈,我便以为我的人生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可后面经历天灾人祸,必须有人去承担,我从小受兄长疼爱,每次闯祸后兄长都会为我收拾烂摊子,一家人和和美美,从不知道什么是离别。所以在当时,我情愿身相代。”

      “可五百年过去,一梦醒来,白云苍狗,沧海桑田。”他伸手握住又张开:“我什么都没有了。父母,兄长,故交。我便如那游魂野鬼,两手空空。”

      “就像这风,想留,却难留!”他越说越难受,人一难过,就脆弱,想要撕碎一些什么,想痛,想发泄。于是夺过酒壶狠灌两口,往栏杆一掼,崖间积雪随灵力暴炸开来,纷纷扬扬的雪从空中落下,心情竟也疏通一些。

      于是转头问李岁清:“你呢,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李岁清看着他难过,安静的陪着他发泄完。

      “我从未想过这些。”他停了停,边思考边说:“起初是为了一具健康的躯体。我年幼多病,从小喝药比喝水还多,所以求医问药只为向常人一样能正常生活。后来跟着师父入了道门,身体康健了,便想追寻更高深的法术。再后来师父走了,我从沉睡中醒来,便只想弄明白是为什么。”

      “我们道门讲究道法自然,一切顺应心意,想他们,便去看他们。”

      “是啊。”杜灵宴长长叹息。

      想他们,便去看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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