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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10
      我隐隐觉得,钟粹与公子有一种相似性。
      一种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执迷。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江湖人的某种特性,只是模模糊糊觉得公子与钟粹将其克制在了守礼的尺度;而正是这种有节,使得他们自身因此变得可敬可爱。
      当超过那个范畴会变成什么?过犹不及,大概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今日的晚饭是迄今为止最丰盛的一顿。
      山林物阜,我们带着黄狗漫山闲逛,居然收获到了野鸡和野兔;而乡邻好客,闻声又给钟粹送来了白米。
      天生天长的物产大概相较人间烟火平添了几分灵气,添了淡绿浓绿的时蔬野菜,连公子这般只会乱炖的厨艺都变得稀罕起来。

      晚饭后,钟粹在昏黄的烛火下蹲着选料,影子被拉伸到门外,与虫鸣萤火模糊成一体。黄狗与公子已然相见恨晚,公子抱着狗,坐在门槛上与我看星星。
      山林间的天似乎比起市井楼宇间看起来更加低垂,通过黑黢黢的树影,不甚明亮的银河似乎也显得更加辉煌壮阔。
      我将这个发现告诉了公子,他摇着蒲扇笑说:“这才哪跟哪,若有机会去沙漠草原,那才是真正的星夜。”

      没来由想到金娘子临行前对我说的话。
      她说公子当年大杀四方,故为名门所不容,长久以来形单影只,只怕不曾求医。而他阔别故乡良久,想来是不愿触景伤情;如今突然回来,怕是大限将至,惟愿叶落归根。

      我打了寒颤。
      这么长的道路,这么多的景色,我一个人走实在太过寂寞。

      公子还在描绘南疆、西域的风情,可我想了很久,都无法将自己置身其中,只觉得夜色清凉,不可胜处:“……我没见过世面,你可别骗我。”
      想说的是景色还是承诺,连我自己都有点弄不清楚。
      但公子却于冥冥之中抓住了我飘渺的思线,懒懒问:“你是离不开母鸡的小鸡吗?”
      我不知如何表达,只能附和一句:“咯咯哒。”
      公子乐不可支,伸手推推我的脑袋。
      而我趁机攥住了他的袖子,问:“等铸完剑,我们就去找大夫好不好?”
      他支颐看我,黄狗在他怀里发出翻滚的呼噜,额前几缕乱发随着蒲扇上下翻飞,慵懒俏皮——此时看起来很好说话:“好哦。”
      “有句话叫,男人说话靠得住,母猪也能上树?”我试探道。
      他给了我一个脑瓜崩:“要死啊你,把我和那种货色比。”

      行吧,不管如何,得了他的许诺。
      到时便是他百般抵赖,我也要捆他上前。
      ……反正我风华正茂,他打不过我。

      钟粹做完好了筹备工序,出来叫我们睡觉,顺便锁门。
      草屋两间,委屈公子将就临时打好点地铺,我与钟粹则挤一床铺盖。
      钟粹小声问着我的用剑习惯,甚至还想摸摸我的手。
      我虽老大不自在,但感受到她虔诚地捏我的骨头和老茧后,心情也变得格外肃穆起来。
      “钟姑娘,”我小声叫她:“我知道你和公子有交情,但是这把剑该收多少钱就收多少哦,你可以只告诉我,我日后一定结清。”
      钟粹手里一顿,噗嗤笑起来:“没事啦,我只是看着穷,家里又不是不管我,我可比你俩富多了。”
      忽然有点扎心,我捧着扭曲成饺子馅的胸口羡慕嫉妒。

      钟粹随手拿了一只耳珰丢下床。
      声响清脆,可隔壁公子依然沉沉睡着。
      她舒了一口气,又是轻松又是担心:“好吧,他睡沉了——我听我哥说,以前身形移动带来的风都能使他跳起来戒备,看来他真的很虚弱。”
      我不知如何应答,只闷闷地点点头。
      钟粹继续道:“而且当年我们比邻而居,方家罹难时,我家怕引火上身而作壁上观,我吃了他那么多糖,这是我欠他的——这把剑是我应该请你收下。”
      我想,公子大概也没放在心上,不然他那么澄澈的人,也不会重逢时那么自然地拉起家常。

      我想东想西,钟姑娘却以为话题过于沉重,于是她换了个话题:“你见过他那柄‘不折腰’吗?”
      我诚恳道:“只在他赎我时扫过一眼。”看着普普通通,毫无神兵利刃的珠光宝气。
      钟姑娘激动起来:“那是我祖父毕生之大成,韧性和硬度极佳,而且剑身流畅优美,堪比国色啊!”
      我挠挠头,不是很懂如何评判剑的美貌,只是莫名有点心虚:“这么厉害啊……”
      钟姑娘这才想起不折腰的归宿,但也不以为意:“不过没办法啦,究竟是死物,哪里比得上活生生的你呢?很值啦,只可惜不能参考一下……”
      我听她碎碎絮叨着,眼皮有些安心地沉重。
      她越来越精神的回忆夹杂着对于铸造技艺的推导,潮水一般被带离我的意识。
      万籁俱寂,世间美好。

      11
      夏末秋初之际,剑就要铸成了。

      陈安这段时间极其安分。
      每日早请安、午请安、晚请安,还在翻地之余帮助钟粹鼓风送料,末了才带着点讨好请示能否减少翻地数量。钟粹见他确实出了力气,考虑到那个数量确实有些为难,便点了头。
      自此陈安在这柄剑的铸造上愈加出力。

      说起这把剑,
      原先设想极尽工巧之能事,但公子说我的剑意圆融,不事雕琢已很不错;因而钟粹最终还是采取了返璞归真的铸造方法。
      剑身古朴流畅,在暗处,纹路中有隐隐流动的光泽。

      我们脑袋挤在一起看打磨完成的剑。
      陈安“嘁”了一声:“就这?就这?”
      我们仨人不约而同睨向他,他瞬间噤声。
      钟粹用丝帛将剑裹起来:“这是第一把令我感到满意的剑,也是我给他人铸的第一把剑。我想要寄给本家,让父亲他们记录在册,可以吗?”
      我点点头:“那我岂不是要有一把青史留名的剑?”
      公子撸着黄狗:“是啊,进入钟家名册的剑会被评估质地,不知道这柄剑会被纳入什么等级?”
      钟粹不好意思地笑笑,语气却很笃定:“乙等应该是能有的,一级可能不足,也许三级?”
      公子戏谑说:“不如去和你父兄走走关系,努力进一个甲等?差不多差不多。”
      陈安难以置信地饶了两圈:“我真的是搞不懂你们江湖人的标准。”
      我们都笑起来,把安卧的黄狗吓了一跳,竖着耳朵追着尾巴绕了两圈。

      “对了钟姑娘。”我见公子正在门外指使陈安搬走废料,便和钟粹凑近了些:“你是世家出来的,可知道有哪些能治江湖人的大夫吗?”
      钟粹将剑放进锦盒,闻言便知我意:“我写信去问问家里,他们消息灵通。”
      我瞧着她立即提笔添了两句,如觉心上一块大石落地。

      又在山间看过落日余晖散尽几遍,钟家的信使很快就将回音送上门来。
      兴许是钟家长辈也欣喜女儿的心志与成长,又或是想要鼓励女儿继续矢志前行,这把剑竟意外地被列入了“甲等三级”的水平。
      钟粹难以置信,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信,脸色涨红:“绝对是他们有心偏袒!哎呀,这下子我要被人笑死了。”虽是这么说,她快要飞起的眉眼却彰显着暗自雀跃。
      公子懒洋洋地丢着木棍,等黄狗叼回:“等他们能笑你的时候,你家剑谱上都排满了你铸的剑,人家只会说你‘切磋琢磨,镞砺括羽’。”
      钟粹嘿嘿一笑,不再纠结,转而问我:“剑已铸成,但名还未取,既然是专为丁姑娘打造的,不如就让丁姑娘决定?”
      我受宠若惊:“可是我没怎么读过书,要不让公子来吧?”
      公子很是倨傲地摆摆手:“我不识字的。”大有一副天塌下来我也不管的气势。
      我瞪了他一眼,在钟粹期待的眼神里迅速过了一遍公子教过的诗书,可怎么念怎么刻意。
      眼见我嘴张了又闭,陈安奚落道:“算了算了,估计想不出个好玩意儿,我看就叫‘强霸’算了。”公子也插嘴:“没事,你起个狗蛋,日后还是能扬名立万的,反正是你自己用。”
      他们一个比一个嘴损,只有钟姑娘拍拍我表示安慰:“丁姑娘不着急的,你慢慢想,哪怕现在想不出,也就是日后写封信给我的事。”说着。她不敢捶公子,只能拿扫帚追着撵陈安。

      事情已了结,我们似乎也没有了逗留的道理。何况钟家书信也列出了几位名医所在方位,其中最近的是号称“荡崖三杰”的三位隐士。眼下已是秋天,公子治病不知要几许,山间阴寒,耽搁不得。
      多亏陈安从前惯在山间摸鱼消磨,此时自告奋勇要指近路——经由其他村民确认,确有其事——我们也便欣然接受。

      离开当日,黄狗追着公子送出去老远。
      公子蹲下来摸摸小狗的头,回眸看了眼已不可见的柴扉:“咱以后也寻个茅庐,平日出去惹是生非,风头紧了就回来牵狗逐兔。”他说这话时不可一世得像个孩子,除去瘦得有些脱相的脸,很有几分昔日走马观花的气度。
      他很少会这样欢欣地谈及以后,因此我不禁凝望出神。
      他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想把我甩开,但娇弱无力,不一会儿就大喘粗气。
      我只能单方面判断他有些羞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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