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溯游而上》勾亦

20、小打小闹

　　我一直在想，如果一个人已经知道了结局，那么再回过头来重新经历一遍过往的经历，会不会又有另外一番活法？对于人生中遇到的人，会不会有另外一番认识？而答案是肯定的，如果你知道眼前的人以后于你有大用，那么你肯定会对他友善一些，同样的，如果你知道眼前的人以后会害惨了你一生，那么无论如何，你都无法再对他露出一点儿善意，起码，在我看来，能掩盖住恨意、不动声色就已经很厉害了，因为真正恨一个人，眼神是很难藏得住的。

　　6岁的身体，小胳膊小腿小身子，大人的一步相当于我的两步，就是想拿个高一点的物品都够不到，我无奈的看着镜中小小的我，眼睛大大的，皮肤有着小孩子独有的白嫩细腻，婴儿肥的脸肉嘟嘟的，我用手捏了一下脸蛋，嗯，是痛的，所以，一切都是真实的，所以，我得在这副小身体里过10天小孩子的日子。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尝试着对着镜子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笑脸。脸还是那张脸，嘴还是那张嘴，笑容还是那副笑容，但眼神回不去年少时的童真模样了。我叹了一口气，放弃了这个尝试。

　　“小雅，你好了吗？”爸爸在催促着我。

　　“来了来了。”我一边回应着，一边跑下楼梯。片刻后，便来到了镇上的小学。

　　按照约定，今天我和爸爸来接蔺天晖回家。如今的我就读于镇上的某幼儿园，下一年就得上小学一年级了，而学校恰巧就是蔺天晖就读的这一间。因为一直好奇于小学的环境和氛围，便央求家里人带我去看看，本来也没引起什么重视，但恰巧今天爸爸有空，一边想着去接送儿子放学，尽一下父亲的责任，一边又想着满足一下女儿的愿望，让女儿提前熟悉下一年要上的学校，便答应了下来。一下子满足了儿女的要求，无论是3个当事人还是妈妈都很是高兴，只有我知道，那天，我会被欺负。

　　事情的进展跟记忆中的一样，我和爸爸去到蔺天晖教室门口，像在场的众多家长一样等着自家孩子放学，但今天的教学内容似乎有点超标，老师拖堂了。一开始，门外的家长依然耐心安静的等着，害怕弄出点噪音打扰到里面的学生听课，但5分钟过去了，眼看着还没有下课的征兆，家长们开始不耐烦了，频繁的到窗边张望，嘴里时不时的抱怨一声时间久，有些相互熟悉的家长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聊天，开始的时候还会注意音量，但无论怎么样，他们都有着中老年人聊天的共同点——女的小声的说话，大声的笑，男的则是越说越大声，很快，整条走廊都能听到偶尔爆发的笑声和成年男性的嗓音。大概又过了5分钟，教室里的老师依然在尽职尽责的传业授道，而我只想找个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坐，我爸到窗口看了看里面的情况，发现老师依然没有下课的打算，又看了看我皱在一起的小脸和左扭右歪的身体，犹豫了一下，便把我带到了操场上。

　　操场上有座椅，是石头做的，很硬，人坐上去冰凉冰凉的，但我情愿坐着“冷板凳”也不愿意再到教室外“罚站”了。我爸陪着我在石凳上坐了一会儿，期间时不时的看一下手表，还不停的往蔺天晖所在教室的方向张望。

　　3分钟后，“小雅，你乖乖的在这里坐着，不要乱走，我上去看看哥哥放学没有，接到哥哥就下来找你。”爸爸嘱咐我道。看我点头答应，他看了看面前的沙池，又抬头看了看周围，犹豫了一下，便站起来离开了，临走前，又把刚才的话对我嘱咐了一遍。

　　小学有2个时间点特别热闹，也特别多人，一个是上学，另一个是放学。放学时候，家长小孩都急着回家，年级大一点的学生则由老师带队护送一段路再各自散去，而那些等着家里人来接的小孩，便会聚在一起在操场上打发时间，有些在座椅上聊天，有些在树荫下玩新潮的卡片游戏，有些到运动场上摆弄健身器材，还有一些，就在我眼前的沙池里玩泥沙。这间学校有两个门口，上下学的时候除了有保安值班，还有值日生站岗，据说为了防止意外，每一个离开学校的学生，要么由大人陪着，要么由老师带着，总之，没有大人的陪同，不得出校。当时只觉得学校的这条规定很严格，如今看来，实为用心良苦。除了2个门口，校内还有值日生定点值守，一来是为了防止学生奔跑撞伤别人，二来是为了防止打架斗殴。我一直好奇为什么大人会有把学校等同于安全的想法，也许这就是答案了吧。但别忘了，学校的这些校规和值日生都是为了防止意外的发生，可意外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发生的。

　　我坐在石凳上，石头带来的凉意已经消去了，反倒是太阳忙着下班抽走的暖意让空气变得比刚才更冷了一些。我靠在石凳上，百无聊赖的看着周围的一切，等着别人来找茬。果然，没过多久，有3个穿着校服的小男孩跑到我面前，伸手一扬，将手中的沙子扔了我一身，看我被扔中了，又笑嘻嘻的跑开了。“小屁孩！”我在心里念了一句。趁着伸手挡脸的间隙，忍不住的露出了笑意。上一世没报的仇，这一世有着落了。

　　我装出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眼眶瞬间就红了，一副要哭的模样。人的劣根性就是欺软怕硬，无论年龄大小都同样适用。那3个小男孩见我这样，越发得意了，一个带头的把手伸向沙池，抓了一把沙子，其他两个看了一眼对方，犹豫了一下也跟着抓了一把沙子，向我走来，我心里清楚，他们是看上次成功了，想要再扔我一身沙子好看我无助的哭泣，人性有善良的一面，就有残忍的一面，有时候示弱和哭泣无法换来同情，你越弱、哭得越大声他们反而越起劲，所有与弱势有关的表现都是残忍的催化剂，能把恶人心中的残忍不停的膨胀放大，最终促使他们做出理智控制下不会做的事情。但很明显，命运之神这次站在了我这边。我一边低着头，左手放在眼睛上假装擦泪，一边偷偷的观察着他们，心里默数着双方的距离，右手悄悄的握紧了身后开了盖子的矿泉水。

　　“近了，近了……”我在心里默数着对方还差多少步到我面前：“三、二、一！”我用力的握住了水瓶，正打算举起来泼他们一身。

　　“就在那里。”一把稚嫩的男生突然响起，吓了我一激灵，手一抖，水瓶被打翻了，反倒淋了自己一身。我无语的用手捂住了眼睛，心里默默的念了句：“靠！”坏事干得少，关键时候心虚了。

　　没一阵子，只见一个小男孩带着2个值日生向我跑来，那3个扔我沙子的小屁孩见势，被吓得一哄而散，跑了。

　　“你没事吧。”其中一个值日生蹲下身子问我。见我不说话，另一个值日生也蹲下来安慰我道：“不用怕，我们是值日生，你是不是走丢了，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爸爸妈妈呢？”两个值日生都是女生，一个扎高马尾，一个短头发，看上去像小学5、6年级的样子。

　　“爸爸去接哥哥了，他让我在这里等他。”我一边哽咽着一边回答她们。

　　“那你记不记得哥哥是哪个班的？我们帮你上去看看。”短头发的值日生问道。

　　我回答了她的问题，但依旧低着头。

　　“小妹妹，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害怕了？”高马尾的值日生问道。

　　我摇了摇头，没说话。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不要怕，我帮你找老师。”短头发的值日生说。

　　听到这句话，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子似乎所有的委屈都涌上了心头，不仅是被小屁孩扔沙子这件事，还有上一世在家里、社会受到的委屈，逼得我眼泪一下就出来了。但我从小就不喜欢在人前哭，那是很丢人的事，我扁着嘴，又极力的想把嘴角抬起来，我不敢说话了，生怕嘴一动就忍不住哭出声来。两位值日生看我这个样子，瞬间就急了，一边安慰我不要哭，一边想让我说清楚问题。

　　这时，旁边的小男孩出声了：“她被3个同学欺负了，刚才有3个男同学拿沙子扔她，我都看见了。”小男孩穿着这间学校的校服，看样子是3年级左右，长得很可爱，眼睛特别亮。

　　两个值日生听完小男孩的话，便问我事情是否属实，我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得到我的认同，高马尾的值日生一边安慰我，一边问我是哪个班的学生，我回答说自己在读幼儿园。两个值日生商量了一下，便决定让高马尾的值日生和小男孩去找值班老师和那3个小屁孩，短头发的值日生则留下来陪我。

　　没过多久，我爸和我哥下来找我了，听说了我被欺负的事情后，我哥只在一旁安静的站着，而我爸生气了，但不好对同样是小孩子的值日生发火，便抱起我来安慰，怎料，手一碰我裤子，发现湿了个透，我爸一惊，立马问我怎么回事，我还来不及反应，短头发的值日生看见了地上还残留着水的矿泉水瓶，拿起来问道：“是不是刚才那3个同学泼了你？”

　　“他们不仅扔你沙子，还泼了你水？这学校怎么会有如此顽劣的学生。”我爸生气了，特点就是嗓门大，加上如今学生走到差不多了，操场又空旷，细听竟能听出些许回音。

　　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但是就冲他们扔了我两辈子沙子，我便也没有这个好心肠去替他们澄清了。我把头埋在爸爸的脖子里，就是不说话。

　　爸爸看我这样，便觉得我是默认了，因为害怕才不敢哼声。这时，高马尾的值日生和小男孩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位老师和刚才欺负我的3个小屁孩。我爸嚷嚷着要找家长、找校长讨理，老师一边安抚着我爸的情绪，一边问3个小屁孩事情的经过。毕竟是小孩子，即使顽劣，大人一吓就什么都招供了，唯独泼水一事没有承认。我爸一听，火瞬间又上来了，嗓门也大了几分，一边指着他们，一边教育着他们，要不是老师还在从中周旋，估计这3个小屁孩不被吓尿也得被吓哭。最后，似乎是屈服于我爸的嗓门之下，3个小屁孩把泼水一身揽在了自己身上。老师一边让他们道歉，一边替他们求情，最后双方同意，事情交由学校处理，给予3人全校通报批评的惩罚。当然，我爸也是很尊重小孩子的意见的，事情的处理结果也是得了我的同意。

　　事情得到解决，天色也已经黑了，爸爸一手牵一个，带着我和蔺天晖往家里走。从此至终，蔺天晖都没说过一句话，就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我在心里猜着，他到底是不在乎呢？还是认为交给大人处理最合适呢？真奇怪。我悄悄的用眼尾瞄了一下蔺天晖，发现他跟往常一样，神色无异，专心走路。

　　晚上，我又做梦了，梦见了一双眼睛，圆圆的，很亮，似乎在哪里见过，画面一转，回到了下午在操场发生的一幕。许是抱久了胳膊酸了，爸爸把我放到地上后便跟老师商量起处理办法。恰巧，我隔壁站着那个帮我找值日生的小男孩，出于礼貌，我低声的跟他道了句谢。

　　“不用，我都看见了。”他低声回道。

　　心虚的人听不得这些模棱两可的话语，我弱弱的问了句：“看见了什么？”

　　“最后，他们没扔你沙子，也没泼你水。”

　　我心里一惊，随后脸色立马就沉了下来，像是做了坏事被人看穿后气急败坏一样，语气也变得不那么友善了，我“哦”一句，语气中带着傲慢和无畏，心里想着反正我又没说过他们泼我水，现在大家都觉得我是受害者，就算你去拆穿我又有多少人会相信。想着想着，心里也来气了，要不是你突然杀出来，我早就报仇了，许是心里活动太过于活跃，嘴里不自觉的蹦出了心里的话：“靠，坏我好事。”

　　他听见了，我确信他听见了，不然他为什么会笑？但最让我惊奇的是，一个小学3年级的小男孩，居然会有像成年人般稳重的笑声，不是声音像成年人，是笑的语气像成年人。我惊得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他回看了我一眼，低声说道：“你很善良，不要逼着自己做违背意愿的事。”

　　善良？又是善良，男生跟陌生女生搭讪，想要夸对方的时候总是喜欢用善良这个词，但对方品性如何又怎么能在短短几分钟就能了解得到。我在心里大大的翻了个白眼。

　　然后，然后好像没有什么画面了……

　　回家的车上，小男孩拿出放在书包里的矿泉水瓶，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随意说了一句：“学校的小卖部进新品了？”

　　“不知道。”

　　“嗯？我听我儿子说，学校不允许带校外的饮料进校，我之前帮我儿子买零食的时候没看见学校卖这个牌子的水啊……”司机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

　　快到家的时候，小男孩让司机在一个公共垃圾桶旁停下，把手里的矿泉水瓶扔了进去，司机只道小男孩是怕被家里知道了会被骂，只提醒了句不要随便买校外的饮料喝，不安全也不健康，便也没再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