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病郎官跪求仙人术 鬼新娘还魂身已死 ...

  •   江韵死了,却也仿佛还没有死。
      她能看得见盖头下一双双走来走去的脚,听着身边人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却动不了,也说不出话,她仿佛一尊泥塑,被抬进热热闹闹的喜堂,又与这位间接害了她的男子在喜床上对坐。
      或许,她已经死了,只是黑白无常还没能赶来将她的魂魄带走,她才得以在这个无情的人世多留片刻。
      透过薄薄的盖头,她能瞧见他的样貌,斜飞入鬓的眉,微微上挑的眼,紧抿着的唇,拼凑在一张宽窄合宜的脸上,看着似乎有些熟悉,又觉得陌生。
      她想起来了,在她还不曾身陷囹圄的那段日子,常有一个富家公子到拂柳斋挑选钗环,可他却是只看不买,听着她矜矜业业地介绍着每一件首饰,始终是淡淡地笑着,一句话也不说。
      她都担心那人是不是哑巴。
      后来有一日,那位公子终于在店里挑中了一只青玉步摇,付了钱却直接将东西撇下走了,还遗落了一只看着就价值不菲南珠兰花玉石簪。
      她还四处打听着要将东西给人送回去呢,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见面。
      没想到竟会是以这种方式见面。
      他的手紧紧握着她的,初碰时还有些温暖,可过了没多久就跟她的同样冰冷了,甚至那冷意还要更刺骨几分,让几乎已没什么知觉的江韵都颤了颤。
      他的身子也在颤着,忽的砸下两滴泪来,渗进他大红色的喜服里,晕开,像一道暗红色的血痕。
      江韵不曾想到他竟会为自己的死而落泪,这些时日来他们不过见了寥寥几面,交谈也只是她一个人自顾自地说着向他推荐送人的合适首饰。
      若是说他真的喜欢她,那他这人的喜欢也太轻贱了,都不知晓自己心仪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便将一颗真心递了出来。
      “是谁害了你?“他颤抖这说出这句话,声音明明很轻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江韵能看得见他一直挺立着的身姿弯了下来,又听得他突然开始剧烈的咳嗽。
      黏腻的血丝挂在他唇上,仿佛要在这件缀玉饰金的喜服中再勾勒出一朵大红的牡丹。
      江韵的长睫颤了颤,该不会今日这时家的喜宴非但办不成,还要再操持两场丧事吧。
      她很想说话,想将自己这些日子受的苦楚全部倾泻出来,“是我舅舅舅母害死了我,他们逼着嫁给一个我素不相识的人,完全没将我当成一个人来对待,只当我是个能卖钱的物件,随意地安排我的婚事!”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灵魂也跟着声音一起颤抖,她的声音也在颤抖。
      “竟是因为我……“面前的人忽然抬起了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韵韵,你没死?韵韵?”
      时夏的手将那描龙绣凤的红盖头掀了起来,盖头下那张死灰的脸正睁着一对灰白的眸子看着他,那双眼里什么也没有,却似乎将万物都盛在了其中。
      她额角的伤口是那么的深,几乎都能看到她的骨头,她该有多疼啊。时夏的手情不自禁地抬了起来,怜爱地抚了上去,却听着眼前的人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看着他突然的动作,江韵本本能地抗拒着,但奈何动弹不得,只能抬高声量来发泄不满,“你别碰我!”这一次她终于真真实实地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她整个人都已怔住了,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若是没死却又动弹不得,难道是中风了?瘫痪了?那方才她是怎么跟人拜了堂,携手走进着屋子里的?
      时夏喜极而泣,默默地收回手,却不敢再看她了,“你还活着,我……没有害死你……”
      他的负罪感是减轻了,江韵却更绝望了,若是她真的得了什么怪病,她该怎么回到往日的生活,“我……我怎么会没死呢?我分明……”
      她轻声呢喃着,忽见得时夏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握成一个奇怪的姿势,指尖在她身上来回扫动。
      这姿势无端让她想起那些给别人家做法事跳大神的道士来,“你……是道士吗?你能看出我的身体是怎么了?”
      时夏的额上突然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晶莹的汗珠聚在一处,顺着他的眉骨滑下,才过了没多久,他整个人已像从水中捞出来一样湿漉漉的了。
      他的声音也十分勉强,仿佛在与什么对抗,“我不过是,跟相熟的道长请教过道法,学了些皮毛……你的魂魄似乎是被锁在这……尸身中了,不知是何人做的……”
      江韵无声地叹了叹,她果然还是死了,亲耳听着自己的死讯,这经历还真是奇特。虽说人死如灯灭,万念俱成灰,她却难以释怀,她本该鲜亮肆意地活着。
      “哎呦哎呦,我老乞丐坏事儿了,哎呦!”窗上突然透出一个人影,时夏猛地站起,抽出放在一侧架子上的长剑挡在江韵身前,剑指着窗外。
      “何人在外面鬼鬼祟祟!”
      窗子被掀开了,一个脏兮兮的老人翻窗爬了进来,正是之前在婚宴上混酒菜吃的老乞丐,蓬乱的灰白头发和胡子将他整个脑袋都包裹了起来,一张堆满了皱纹的脸已将一双眼挤得只留了两条缝隙。
      可在见着时夏时,那缝隙里竟跳出两点黑光,幽幽地闪着。
      “在下不过一老乞丐耳,公子莫要害怕。你们就是今日成婚的那对新人?”
      时夏踟蹰了一瞬,将剑收了报上了了自己的名字,“是,鄙人时夏,这位是……是江小姐。”他并未在这老人身上察觉到敌意,相反,竟还有一丝亲切。
      老乞丐揉了揉肚子,打了个满是酒气的饱嗝,“总算没进错屋子,不然,我老乞丐还未见到你们就先被押送去县衙了!”
      说着,他插手一拜,突然换了个十分正经地语气,可说出来的话却还是颠三倒四,“是老夫的错,老夫喝多了,本是想帮这位可怜的姑娘还阳,但奈何喝了酒脑子就不大清醒,才害得姑娘成了这幅样子,时家对我有恩啊!”
      江韵竖起耳朵听着这位不速之客的话,忽然惊觉他就是令自己变成如今这副样子的人,便扯着嗓子喊道:“老伯,你有办法帮我对不对,求求您帮帮我吧!无论您要什么我都答应!”
      老乞丐将身子一歪,视线绕过时夏,打量着江韵,“你的魂虽留住了,身子却已死了,若是要求老夫救活你,只怕是绝无可能了,老夫此刻来,是要将你的魂魄从这躯壳中抽出,送往地府。”
      时夏向老乞丐走近了一步,恳切地问着:“先生,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老乞丐抬头瞧了他一眼,突然抬起手猛地拍了几下自己的脑门:“哎,都怪我喝酒误事,我只当她是魂魄不稳,哪成想竟会有新娘子在大婚当日便死了的!要若是我看得仔细点,也不至于弄成这副样子了!”
      谁料听了老乞丐这话,时夏眼中竟燃起了一丝希望,他忽然抓着老乞丐的胳膊,急切地追问道:“所以您原先是有机会救她的吗?”
      老乞丐埋在胡须下的嘴似是努了努,“老夫倒也没有十足的把握,那时若施法得当,应当有一半的机会,现在却是一点儿可能也没有了。”
      时夏却点了点头道:“好,有您这句话就成。”说着便两手交叠放在胸前,低声唱念了起来。
      老乞丐看着他的动作,眼睛又是一睁,忙扯出他的手,怒声道:“你怎么!不可!不可!你如今这样子怎能再折腾一次!”
      时夏垂下眼帘,“先生,可……”
      江韵坐在床上看着他们二人拉扯来拉扯去,忽然道:“老伯,您是不是有什么法子能帮我?我知道我如今已是个死人,不该再有哪些奢望,可我却不愿就这样死去,我要操持爹娘留下的遗产,要让迫害我的舅舅舅母付出代价,我不想就这么死了。”
      按理说这身子已不受她支配,只是灵魂被封存在其中,可这冷冰冰的尸体那灰白的眼中竟也涌出了泪水。
      老乞丐看着她低声叹了叹:“哎……事到如今,老夫施法也不过能将你的魂魄与这具躯壳连接在一起,身子虽能动,却要时时保暖免得身子产生了尸僵,而且,你是亡魂,并不能暴露在阳光下,这样的你该如何生活?“
      江韵哽咽地说着:“就算是成了个行尸走肉我也愿意,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有转机!”
      老乞丐看她哭得梨花带雨,犯难地挠了挠下巴,时夏却突然在他面前跪了下来,磕着头伏在地上,恳切地求着他:“先生,您既已留住了她的魂魄,便也遂了她的心愿再帮她一把吧!她是我时夏的妻子,无论有多难,我都会照顾好她的!”
      江韵的声音幽幽地传来:“时少爷,你不必如此,我想活着不过是希望你能休了我让我重新做回江韵,而不是当你时家的新妇。”
      “我……不论你想怎样,我都会答应的。”
      看着他们两人,老乞丐突然咧开嘴憨笑了起来:“好了好了,你快起来吧!,你们这对小夫妻真是的,你们可是有姻缘的,说什么和离!你是个病秧子,她今后的生活也多有不便,我看啊,你们两个凑一起简直天造地设!待我让她的身子活动起来,你们就好好在一起过日子,这就算老夫帮你们的条件了!“
      老乞丐的这句话忽然戳着了江韵,她一改方才的凄苦语气,突然厉声道:“老伯,我与他何来的姻缘!要说有也是那月老昏了头乱点了鸳鸯谱!”
      老乞丐又是一笑:“算了算了,老夫这嘴口干舌燥与你说不下去,帮了你这回我可就什么都不管了!”
      他话音才落,江韵就觉着身子忽然有了知觉,恍惚间弯了弯手指,原先还僵硬着的指头也自如地动了起来,握成了拳。
      瞧着此情此景,她满心欢喜,仰头大笑了起来,忽的眼里又含了两滴热泪,从她的眼角缓缓坠落。
      她从床上跳了下来,绕着屋子快步走着:“我能动了!我能动了!”
      老乞丐看着她欢喜的样子,也慈祥地笑了笑,嘱咐道:“切记,不可晒着日光,平日里也要多给各处关节活活血,免得身子僵了。”
      “多谢老伯,我记住了!”
      “成了,那老乞丐就不久留了!”
      时夏却始终跪伏在地,只听着耳边欢快的脚步声,久久不曾抬起头来,“先生慢走。”
      老乞丐忧心忡忡地看了他一眼,却并未再说些什么,仍是从窗户翻了出去。
      江韵抬着胳膊活动起身子,不只是因着时夏一言不发,还是刻意想无事他,几乎都当他不在这屋子里。
      过了许久,她才走到他身边看着他,低声道:“你还不起来吗?”
      “好。”虽只有简单的一个字,时夏的声音却也抖得厉害,他撑着手臂缓缓起身,又突然向后倒去,跌坐在地,“抱歉,跪得有些久了。”
      “若是我今日就要与你和离,你可答应?”
      他没有抬起头来,垂在地板上的手却突然紧紧地攥成了拳,“江小姐,我害你成了这个样子,自然再没有资格求你留在我身边。只是你已被舅舅舅母迫害至此,出了时家你又该怎么办呢?我先前与你说的那位传授我道法的道长,或许有法子将你医治好,你如今变成这样子我也有责任,待你恢复了正常的身体,我便……与你和离……“
      她并不担忧自己如今这样子会遭遇什么麻烦事,只是他们今日成婚的排场十分大,若是她离开了时家,这消息过不了多久便会传遍乾安。
      她自己倒没什么顾虑,只怕流言传来传去影响了铺子的生意。
      但她还是嘴硬地说着:“我的日子我自己能过得好,不用你操心了,那位道长的名号劳烦你告诉我,我自己去拜访。”
      时夏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抬了抬手似乎想要抓着她的,末了却只是缓缓地放在一边的床架上撑起他的身子,“可,我心中有愧,若是不能弥补你,我便难以心安……”
      “这件事虽因你而起,错却不在你,全是因为我舅舅贪得无厌,舅母助纣为虐,你不必为我做什么,只要放我自由便……”
      江韵的语气弱了下来,他不是个坏人,或许还是真心喜欢着她的,更没想过事情会变成如今这幅样子,若是因为这件事他郁结于心再添病痛也实在可怜,他方才都咳血了。
      放着这些不论,她的人脉自然比不上时家,若是要寻得让她还阳的方法,还得仰仗他的帮助,“算了,你确信那位高人真能救我?”
      “方才那位先生都能锁住你的魂魄,又何知这世上没有人能救你呢?就算云阳道长不能,我也会为你寻来一个能救得了你的人,这是我亏欠你的。”
      “那你先与我立个字据,将这一条条一件件的事儿都记清楚了,免得你日后反悔。”
      “好。“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