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一号》炎方

6、李氏长生Ⅰ

　　跟在无常二号身边做了一个多月的实习生，我每天要做的只有三件事：观摩无常二号的行动、在备忘录中记录重点要点和帮无常二号送灵魂渡过奈何桥。

　　因为无常二号的行事准则是掐点去接任务目标，且非必要时不与任务目标交流，所以每一次任务都完成得非常迅速，导致我实质上并没有学到什么东西。

　　但这样带薪摸鱼的日子非常安逸，下班后也是往床上一躺，不是刷剧就是玩游戏，不知道望舒是不是一开始就算计好要温水煮本无常。

　　行，他赢了，就让我死在这快乐的温水中吧！今朝有酒今朝醉！鬼生，及时行乐！

　　不过，每经过一次奈何桥，看到那位身着军装的男性，都想起可恨的望舒明知我非常好奇，还什么都不说的贱气模样。

　　“你是不是非常好奇？但这是地府的机密，本王不可能告诉你。”

　　又来了又来了，地府有没有精神病院？能不能诊断一下他？

　　从望舒那里打听消息明显不切实际，后来我就试图和这位军装大哥攀谈几句，但这位大哥仿佛一根石柱，只有眨动的双眼让我能判断这位大哥不是一根真的石柱。

　　观察了他一个多月，什么都没观察出来，我也从实习生转正，系统开始给我分配任务。安逸了一个多月，一想到自己要独当一面成为无常，我就隐隐地担心，万一出什么岔子怎么办？

　　一开始看到工作手机中只显示一项任务时，我莫名地松了口气，但再详细看任务单时，我惊讶地发现任务目标竟然选择在自己19岁生日当天了结性命。

　　【接手无常：一号。

　　时间：2025年4月23日下午7点28分23秒

　　地点：海同市天街区常林路景瑞大楼1601号

　　目标人物：李长生

　　出生日期：2006年4月23日

　　年龄：19岁

　　性别：男

　　地府编码：20250923172823010120060923X

　　死因：跳楼自杀

　　备注：请于晚上7点前赶到目标地点，确认目标人物按照记录中的方式死亡；请于晚上9点28前让目标人物前往枉死地狱受罚。】

　　看到这个死因，我忍不住感叹，我也曾想过一了百了，但终究没有勇气伤害自己，不知道这位19岁的男生究竟经历了什么事情，才会让他有勇气选择结束生命。

　　现在是早上9点30分，既然我拥有绝对自主权，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先去人世看看这位李长生。

　　传送到李长生目前所在地，竟是一间教室，投屏上满是让我既熟悉又害怕的数学公式，一瞬间梦回几年前为高数醉生梦死的日子。

　　我好奇地点开李长生的背景信息——海同信息学院软件工程大一在读。

　　证件照中的他是典型的圆脸，脸颊肉嘟嘟，有双下巴，小眼睛、单眼皮，面色红润。

　　正准备比对着照片一个人一个人的寻找，侧眼便看到身边的一个男生有点像他。

　　可是……这差别是不是未免太大了？

　　但桌上学生证却证明他就是李长生。

　　脸色苍白，黑眼圈严重，眼皮浮肿得厉害，眉头一直下意识地微微皱着。

　　他一直在认真听课、记笔记，与周围漫不经心、玩手机的同学形成鲜明对比。

　　我继续翻阅其他信息——高中就读于海同一中重点班，成绩排名未曾低于前100名，高考发挥异常失误，本来有机会就读于重点本科的他只考上二本院校。

　　这让我想起自己，当年也是高考发挥失误，去了一所自己从未考虑过的学校，为了赢得更好的未来，别人玩耍时我在拼命学习，获得一项又一项奖学金，可是最终……

　　我叹了口气，有些理解他。压力能激励一个人，也能压垮一个人，或许我们都是后者。

　　一上午的课过去，李长生看起来十分正常，专心听课，下课就与身边的男生们打打闹闹，中午再一起勾肩搭背地去吃饭。

　　四人点了一个小火锅，围成一圈，有说有笑。

　　默默听着其他人侃大山的李长生，点开微信朋友圈，瞬间毫无笑意。我凑近一看，是一个面目清秀的女生发了自己和一个男生的亲密合照，还有一张十指相扣的图片，配文是——“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定位是海同大学主校区。

　　身边的男生注意到他的突然沉默，也凑过来一看，惊呼道：“这不是你暗恋了三年的女生吗？她有对象了？”

　　他瞬间起身，似乎有转身就走的趋势。对面的男生立刻过来勾住他的肩膀，“长生，大家都失恋过，缓一缓就过来了，你要是觉得难过，今晚咱们就出去吃烧烤喝啤酒，不醉不归！”

　　李长生笑着摇摇头，推开搭在肩上的手，故作轻松地说道：“小事小事，你们放心吧，我很有自知之明。我这样的土肥圆，哪里配得上她那样的女神学霸嘛。”

　　男生们欲言又止。我听他这样嘲讽自己，也有些心里不舒服。

　　他看看表，说道：“现在已经1点20分了，下午没课，我得回家了，不然我妈可能会来学校疯狂逮我，为了保住小命，兄弟们，溜了溜了。”

　　“你妈又……？”

　　他的语气中满是无奈：“是啊，她给我发了语音，我不用点开就知道她在说什么。”

　　“好吧，你快回去吧。”

　　闻此，我又继续查看李长生的家庭信息。他竟然是单亲家庭，父亲在他12岁时因赌博欠债200万，不堪重负自杀。母亲李晴，生性倔强要强，一个人做小本生意还债并把李长生养大，现在是一家小宾馆的老板。

　　接着往下翻阅时，我看到了他确诊抑郁症的记录。

　　2023年7月21日，即将高三的他一个人假借“去省图书馆学习”之名，前往医院看诊，确诊为抑郁症后，用几年积累下来的压岁钱一直偷偷买药吃。这将近两年的时间里，没人知道他确诊抑郁症，也没人知道他在夜深人静时多少次拿刀对着自己，却又不敢下手。

　　大概是继承了母亲倔强的性格，平日里一直努力压抑自己的消极情绪，还要假装乐观、坚持学习。

　　所有人都当他是正常人，没人知道他病了。

　　我长叹一声，心酸得厉害。

　　“nǐ长生，1点43了，你下午没有课，我说过让你1点30回来你没听清吗？”

　　李长生刚回到家，就迎来母亲的训斥。

　　我跟在他后面也被吓了一跳，他妈妈就站在门口，像盯着犯人一样死死地盯着李长生，如果不是他妈妈那nl不分的口音有些好玩，我可能会像犯错的学生见到严厉的老师那样畏畏缩缩。

　　“妈，对不起，我错了。”李长生扑通一声跪下来，“吃饭的时间有些长了，我不自觉，是我的错。”

　　看到他这反应，我又是一惊。

　　李晴看着跪下的李长生，露出一丝不忍，无奈道：“起来吧，男儿膝下有黄金，我说过你以后犯错可以不用跪，你为什么不听？”

　　“我怕您生气。”李长生站起身，但仍不敢抬头直视李晴。

　　“学习时间自觉往后加13分钟。”

　　“知道了。”

　　他说完便往书房走，除了进门的第一眼与李晴对视外，再没看过她一眼。

　　这大概是一种沉默的怨气。

　　李长生沉默地坐在书桌前，望着桌面上的高中毕业合照发呆。我按照名字在这张合照中找到了他喜欢的女生，不仅如此，我还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现在的男朋友，他叫任天骄，李长生就站在他旁边。

　　那时的李长生比现在要瘦许多，个头比任天骄还高一些，两人站在一起，单从颜值上评价其实不分伯仲，只是他远不如任天骄看起来那么阳光、有活力。

　　“如果我当初没有高考失误，现在会不会不一样？”他喃喃自语道。

　　他从抽屉的一沓A4纸下抽出一叠成绩单，这是他们高中时每一次月考、期中和期末考的成绩单。他把这些成绩单一一摊开，“我没有一次输给他，为什么偏偏在高考时输给了他？”

　　“是我太差劲了吗？是我一直以来太心高气傲了吗？”

　　“为什么？”

　　他低吼着，有意压低声音，似乎不愿意让李晴听到。

　　我看了看时间，2点30分，离7点28分还有五个小时。我好像看到了他辛苦筑起的伪装铠甲在一点点被瓦解。

　　“今天，可是我的生日啊……”李长生自嘲地笑着，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我知道这种心情，不愿意服输，不想比别人差，但是结果偏偏就证明自己比别人差，努力的结果就是不断地失败，不断地被打压，建立起来的自信心一次又一次被摧毁，不相信别人，也不相信自己。

　　李长生看了看表，2点33分，说道：“50分钟难过时间结束，开始学习。”

　　他从书包里掏出高数，开始温习今天学习的内容。

　　连难过的时间都要被精确地计算啊……他是不是把自己压迫得太狠了？

　　李晴突然打开房门，坐在沙发上，“刚刚任天骄妈妈跟我打电话说，他今年才大一，就申请到国外大学的免费交换生项目。nǐ长生，人家这么优秀，你多跟人家交流交流，少和你们学校那群狐朋狗友走得太近。”

　　听到她说出“任天骄”，我心里一惊。

　　“他们怎么就是狐朋狗友了？”李长生情绪激动地站起身，对李晴怒吼着，“任天骄，任天骄，你一天到晚就知道任天骄，他好你去让他当你儿子啊！你养我做什么？”

　　“你……你在说什么？nǐ长生，你胆子真是肥了！忘了妈妈是怎么辛苦把你拉扯大的吗？”李晴一巴掌扇了过去。

　　清脆响亮的一声“啪”。

　　在他生日这天，他没有等来“生日快乐”的祝福掌声，却等来母亲扇他的巴掌声。

　　李长生全身颤抖着问道：“是不是在你眼里，我什么都不如任天骄？我就是个废物？”他的眼眶发红，声音也带着哭腔。

　　“是！”

　　下午3点33分，在李晴说完这声“是”后，李长生哭了出来。

　　“哭什么哭？男子汉大丈夫，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脆弱？！”

　　李长生怔在原地。

　　我亦是如此，这场争吵于我而言，似曾相识。于过去的我而言，这是一次击溃心理防线的争吵；于李长生而言，这或许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妈妈本就能供你直接出国读书，让你去更好的环境学习，你自己偏不愿意，非要待在一个没有前途的二本里学习，自己不上进，还不许我说你了？”

　　“你高考成绩什么样你心里没点数吗？”

　　“让你复读你不去，你是觉得自己以后考研能成功？待在这烂学校里，学习氛围能怎么样？让你任性下去，说不定还要再失败一次！”

　　“你不嫌丢人，我都嫌丢人！”

　　李长生低下头，冷声道：“出去。”

　　“你——？”李晴还没说完，李长生抓着她的胳膊将她推出门，迅速把房门反锁。

　　“你这孩子，给我出来，我养你这么大，说你几句怎么了？”

　　李长生一拳砸到门上，发出一声“咚”的巨响，拳头通红。

　　“你——好，我走，你不待见妈妈，妈妈就走。”

　　随着门外传来的“哐当”一声，李长生瘫在床上，胳膊挡住眼睛，止不住地抽泣着。

　　我忍不住跟着难过起来。

　　现在是3点48分，离7点28分还有3个小时40分钟。

　　我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无常既然可以实体化，那我是不是能……阻止他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