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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白氏兄妹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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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江先生入院后,白锦玉忙完手中的活便去找她,听她说读大学的经历、相恋成婚的过程、对腹中孩子的期望……
“要摸摸肚子吗?”江先生笑眯眯地问道。
白锦玉点点头,在江先生的引导下小心翼翼地将右手贴在肚子上,她想用手来感知皮肤之下的生命,但即使凝神细听,好像也听不出什么,随即露出疑惑的神情。
江先生忽然皱起眉头,但随后神色温和起来:“宝宝踢了一脚呢。”
白锦玉惊讶地看着刚才触摸的地方,“好奇妙的感觉。”
江先生轻声道:“你当初也一定这么踢过母亲的肚子。”
白锦玉“恩”了一声,她盯着江先生的肚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先生指着自己的肚脐,“这曾是我们与母亲联系最紧密的地方。”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白锦玉就摸着肚脐,口中念着妈妈,泪水浸湿枕被,在婴儿般的蜷缩中陷入沉睡。
江先生的丈夫每每午时会带着饭菜过来,温柔地看着江先生吃饭、喝汤。白锦玉有时会站在病房门口看着他们,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
好像生活又回归平静一般,好像一切都在好转,纵使报纸上的新闻并没有多少好消息。
11月6日下午,江先生的脸色有些发白,白锦玉不放心,本想多陪她一会,但江先生希望她早些回家好好休息,更何况还有专业的医护人员。
她没想到,这竟是二人的最后一面。
第二天上午她听到消息狂奔而来的时候,江先生的丈夫面如死灰,襁褓中的婴儿正哇哇大哭。医院仍如同往常一样正常运作,生老病死,从未停歇。
护士长拍拍她的肩膀,无奈道:“这就是医院。”
她坐在医院门口发呆了许久,看着天空从晴朗变成昏暗,然后被白谨言拖着回家。
江先生的丈夫为孩子取名为“郑国安”后,便将孩子先寄养在医院。
白锦玉跟着护士学习如何照顾新生儿,看着熟睡的婴儿,她的面色也会愈发柔和起来。
可坏消息接踵而至,远方战火连天,近处也愈发难以自保。很多人举家搬迁,白锦玉在路上总能看见提着大包小包、行色匆匆的人们,就连医院的部分医护人员也要离开这里。可进医院的伤患确是越来越多,有时她也会被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吓到,却还是强忍着恐惧为护士们帮忙。
飞机声、火炮声越来越接近,似乎就在耳边,这座城市的上空笼罩着难以驱散的硝烟。
白谨言每晚都在向她灌输“离开医院”的意念,她问:“离开医院,又能去哪呢?哥,这里是我们的家,难道我们也要离开吗?”
父亲白岳声音低沉道:“我们哪儿也不去,与这座城共存亡。”
“哥,我不知道你近日来都在忙些什么,我尊重你,我知道你也会尊重我的。”
白谨言长叹了口气,“可我希望你活着。”
白锦玉似乎想让氛围轻松一些,便道:“哥,我可是在医院,医生和护士姐姐们会尽力让所有人活着的。”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一旦城市沦陷,我们不在你身边,就不能及时保护你!”
“那也是生死有命。”白锦玉认真道,“哥,你忘了吗?我们说过的,‘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我没忘。”
“哥。”
“我知道。”
二人相视良久,白岳紧紧握住他们的手。
12月13日,枪炮、尖刀攻进城市,房屋在轰鸣声中倒塌,火光、硝烟四起,肆意的笑声和痛苦的尖叫声笼罩在这片土地上。
手持步枪和刺刀的家伙冲进医院的时候,正在楼道上的白锦玉看到他们一边大笑着一边用刺刀刺穿病人们的身躯,一刀又一刀,他们抢夺女护士们,用步枪对其他人无差别地扫射着,鲜血喷涌,似要染红整个地面。
见到如此行径,白锦玉僵在原地,脸色被吓得煞白。
护士长大喊道:“白锦玉,快跑!”
她这才回过神来,在人们惊慌失措地推搡中,踉跄着往上跑,到达三楼后,踏向四楼的脚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逆着人群往走廊跑去。
她冲进育儿室,很多婴儿啼哭不止,但很奇妙地是郑国安竟然在熟睡中,表情安然。她环顾了一圈其他啼哭的婴儿,伸出的手在犹豫片刻后又收回,似是下定决心,抱着郑国安一路跑到四楼的储物间,将门反锁。
枪声越来越近,她慌张地搬出箱子,将熟睡的郑国安放到最里层,然后再将箱子搬回原处,使得婴儿能够被完全挡住。随后,她蹲在门口细听动静。无数的脚步声从两边袭来,她蜷缩着,额头上冒出越来越多的汗珠。
嘎吱一声,门外响起扭动把手的声音,她被吓得全身一抖,右手紧紧捂着嘴唇,双眼充血,紧盯着木门。
“咚——!”
“砰——!”
三颗子弹穿门而过,被击中的铁箱瞬间褶皱一团,其中堆放的杂物冲破封盖涌了出来,哐哐当当地滚落到她面前。
“咚——!”
门被踢得微微震动,刺刀穿透木门,不多不少正卡在白锦玉头颅上方。
她大气不敢出,颤抖着等待刺刀收回,但下一秒,又是更加猛烈的撞门声。
她盯着郑国安被藏匿的地方,攥住的拳头微微颤抖,随后以蹲姿迅速打开门,猛地站起将门一推,出其不意地将敌人挡在门后,迅速冲了出去。
这条原本洁净的走廊上血迹斑斑,尸痕遍野。前方正在搜寻“猎物”的敌人见她冲来,刺刀和步枪纷纷转向,踩过尸体而来。她腹背受敌,停住脚步,被锋利的刀刃环绕。
她贴着墙壁,退无可退,侧头瞥了一眼窗外,立刻打开窗户,一只脚还没跨上窗台,就被两个冲上前的男人一把拽住,甩在地上。
有人进储物间搜了搜,又猛开了几枪,但郑国安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隔壁房间传来女孩哭喊的声音,竟是几个男人围着她轮番戏弄。
白锦玉瞥到这一幕,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便被敌人拖着另一件病房,抓住她双臂的手粗壮有力,任凭她如何挣扎都无法甩开。
刺刀猝不及防刺入腹部,挣扎的身体霎时静止,刺刀抽出的瞬间,她竟握住刀刃,毫不犹豫地朝胸口捅去。
她仰着头,瞳孔放大,嘴唇不停地颤抖着。
周围响起了哄堂大笑声,他们并没有停止动作,数双粗糙的手滑上她的身体,可她只是微微抬起了手臂,却又倒了下去,满眼绝望,只能任凭眼泪滑落。
“哐当——”
敞开的大门突然毫无预兆地自动关上,他们顿时停下手中的动作,纷纷转头看门外的异样。
窗外扬起的大风将窗户刮得吱呀乱响,被吹起窗帘拍打窗台和墙壁发出咚咚当当的声音,一个圆形的影子忽然从窗帘上出现,顺着墙壁移动到地板上,随即无规律地四处游动。
但他们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恐惧,自大地用步枪扫射影子,甚至有人用刺刀追着影子,似乎只觉得好玩,发出愉悦的大笑声。
“啪”,一声响指。
他们瞬间不得动弹,本是愉悦的双眼渐渐露出恐惧。
影子之上,出现的是身着黑色西装、一根木簪挽起长发的望舒,而他身旁跟随的无常额头上显示着数字“1”。
望舒横着一挥手,这些人脚下也出现了相同的影子,再向下一挥,黑色影子里出现数双手将他们拖了进去。
惊呼声被黑色影子淹没,在完全吞噬的瞬间与黑色影子一同消失在地面。
望舒在白锦玉身旁蹲下,端详了她片刻,“白锦玉,生于1921年5月20日,卒于1937年12月13日,享年16岁。”
白锦玉闭上眼睛,灵魂离开身体,她麻木地看着衣衫褴褛、满身是血的自己。
望舒并没有催她,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你们是谁?”白锦玉终于开口说话。
无常一号伸出手,“想不想继续活下去?成为我,你就能继续活下去。”
“你们是谁?黑白无常?”
“是,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成为你,算是活下去吗?”
“无论你答不答应,事实是你现在已经死了。成为我,你就有机会活下去。”
白锦玉沉思片刻后,握住她的手。
“你记住,身旁的这位是你须听命的王上。”
霎时二人被光芒包裹,环绕的荧光似乎能看出人体的形态,在光芒渐渐消散之际,白锦玉的额头出现“1”,而无常一号则化为光球来到望舒手上。
望舒道:“回地府。”
“等等!”
她跑到门边想拉开门,却发现自己的手直接穿门而过,似乎立刻明白是何缘由,她直接穿过门,来到隔壁的房间。
女孩看起来似乎也不过十来岁,全身赤裸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失去兴致的男人们整理好衣衫,随意踢了她几脚,便用刺刀刺入她的胸口,血液喷涌着,男人们却像看戏似的围着她哈哈大笑。
1006号无常正拿着文件和手表在一旁等待着。
白锦玉攥紧拳头,微微颤抖。
站在走廊的望舒平静道:“成为无常一号,人世间的一切便与你无关,这是你要明确的第一点。”
她不忍地低下头,转身跑向储物间。但由于不再是人身,她无法搬动箱子一探郑国安的状况。
她向站在走廊上的望舒恳求道:“您告诉我,如何能救他?”
“不用救。”
“您的意思是,他会活下来?”
望舒双手抱臂,沉默地看着窗外。
白锦玉带着哭腔再次问道:“求求您了,求您告诉我,他会平安活下来吗?”
望舒冷眼瞥过她,却还是“恩”了一声。
“我可以去看看别的家人吗?这一切很突然,我没办法立刻转换身份,求求您,让我与人世间告个别,我就跟您回去,一切听从您的安排,绝不会有任何反抗。”
气氛似乎降到冰点,白锦玉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下跪再次恳求他。
“只有七日。七日后,我会带你走。”
13日当晚,白谨言趁着夜深人静之时,潜入医院,在一次又一次逐渐绝望的翻找中,找到了白锦玉已经冰冷的躯体。
他抱着妹妹的身体,无声地痛哭流涕。
白锦玉蹲在他身旁,哽咽道:“哥,好好活下去。”
一片死寂的夜,忽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白谨言循着声音找去,来到储物室找到了被藏在箱子后面的郑国安。他不知道如何哄一个婴儿,只能笨拙地轻轻摇晃着、再拍一拍,可婴儿竟然真的不哭了,笑嘻嘻地看着他。
对白锦玉来说,这大概是唯一一件开心的事情。除了白谨言和郑国安,其他的亲人都死在了这场持续数日的虐杀中。
她甚至找不到他们的遗体,在断臂残肢中,她不敢细探究竟哪一部分属于自己的家人。
护士长的遗体被甩进万人堆中,衣不蔽体;父亲的头颅被当成球一样踢来踢去……这些非人的行径让她几度崩溃,带着愤怒伸出去的拳头打不到任何人,崩溃的哭喊声也不会被任何人听见。
她看着白谨言擦干泪水,带着郑国安毅然决然地奔赴前路。她终于知道自己的哥哥在做些什么,七日的时限已到,她也带着坚定的神情站在了望舒面前。
——视频结束,我又回到书桌前,第二份文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