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一号》炎方

15、恶鬼罗刹Ⅳ

　　便衣警察们已经押着范轩昂坐上面包车，他转头与半空中的我对视，露出诡异的笑容。

　　他都被警察带上车了，我还能怎么更正？只能回去受罚啊！想起血池地狱和枉死地狱，我全身一哆嗦，不知道下一个会迎来什么地狱，也不知道要被罚几天。来不及唉声叹气，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将范器宇带回地狱受罚。

　　我跟上车，范轩昂始终看着窗户，嘴角挂着愉悦的笑容。

　　警察们手中拿着许多资料，其中不乏照片、U盘等，而照片大多又是孩童、女性受辱的画面。我感到一阵寒意，真是一对变态父子。

　　来到公安局，门口竟然站着几位记者，在我讶异于他们速度之快时，忽然觉得不对劲，点开手机本地新闻后，才发现范轩昂竟然主动在网络上坦白自己所有的罪行。这对范氏父子在网络上引起了舆论的滔天巨浪，人们都说范器宇化名罗刹确有自知之明，因为他就是当代恶鬼罗刹。

　　范器宇似乎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在我抬头看他时，他再一次借着范轩昂的身体对我微微一笑，那是一种稳操胜券的挑衅笑容。

　　既然范轩昂已经被带到警局，那我也没必要再忍范器宇什么，于是我手持羲和剑便要冲上前，他瞬间离身的同时，范轩昂也瞬间晕倒。

　　“来福，把你的火焰收回来！”

　　来福扑腾着翅膀追上前，鸣叫一声后张开嘴巴，红色的珠子便缓缓脱离范器宇，回到它腹中。在火焰包围之下，秃鸟重新长出黑色羽毛，得瑟地在我们头顶徘徊。

　　而范器宇同时被我的鬼绳控制住，痛苦地挣扎。

　　我一脚踩住他的肩膀，将他踩在地面，将剑抵在他的颈部，“这回你跑不掉了。”

　　范器宇却开怀地大笑着，毫不在乎自己的处境。

　　“我愿意跟你走，但在走之前，我想去一个地方。”

　　“你没资格提要求。”

　　我收紧鬼绳，让刺更深入他的灵魂，他眉头紧皱，开始喘气。

　　“我想去看我女儿最后一眼……”范器宇无望地笑着，“我朝她开了一枪，虽然避开了要害，但我想……看看她现在的情况。”

　　“你还在乎你女儿？”我嘲讽地哼了一声。

　　“也许你不会相信，但……她……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在乎的人……”

　　他竟然哭了。

　　我知道这可能是鳄鱼的眼泪，但还是很好奇这样的人心中是否还残留着人性？

　　最重要的是，他竟然猜到我可能会因为他成为恶鬼后犯下的罪孽受罚，愿意回地狱后请求替我受罚。于是我当机立断，让他现场写下承诺书并签字、按指纹。

　　这样的买卖，起码也不亏本。

　　先不管望舒是什么反应，咱们地府好歹也是讲规则的。规则压迫员工，那咱们员工也得善于利用规则为己谋利吧？

　　来福和旺财站在范器宇左右两侧，我在他身后牵着他，羲和剑则自动一直架在他脖子上。

　　他的女儿罗玉洁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眼神无光，好像在发呆，又好像在思考，时不时落下几滴泪珠，但始终一言不发。

　　隔壁床是他的妻子罗烟华，仍然处在昏迷中。

　　范器宇喃喃道：“2019年7月，我杀了第七个人。那年12月份，玉洁出生了。看着她小小的身躯，我当时很想亲手掐死她。”他怔怔地笑了起来。

　　“但如果真那么做，我又要开始逃亡。设计杀人很有趣，但逃亡不太舒服，我也想有女人服侍我。于是我按照电视剧还有书里的方式，假扮起好丈夫、好爸爸，这种假扮游戏确实很有刺激感。”

　　“小时候的玉洁总是缠着我，要我给她讲故事，要拉着我的手睡觉。一开始我很烦，很想把她捆起来折磨她，但我忍住了。”

　　“她总是对我笑，总是说‘爸爸抱抱’、‘爸爸吃肉肉’……”

　　他再度落泪，“这几十年，我常常梦到小时候范轩昂对我的拳打脚踢，梦到范轩昂把别的女人带回家、当着我的面做那种事，梦到我的母亲含泪把我送出国，梦到她自杀的消息传来……”

　　“有一次，我哭着从梦中醒来，看到玉洁站在我床头，用那双小手帮我擦眼泪，小小的脑袋凑过来，跟我说：‘爸爸不做噩梦，爸爸不哭，宝宝抱抱’……”

　　“那时，我第一次觉得，我好像还‘活着’。”他泣不成声。

　　“那你为什么还要对她开枪？”我默默地叹了口气。

　　他一把抹去眼泪和鼻涕，“2020年后，我便收手，以为能看着玉洁长大，但终究没能逃过法网。让玉洁知道她的爸爸竟然是连环杀手，她一定会在现实和亲情中摇摆得很痛苦。既然如此，倒不如最后断绝这份亲情。”

　　“恨永远比爱更有力量。”

　　“恨意让我活了下来，也一定会让玉洁活下来。”

　　这思想简直莫名其妙，我怒道：“你就没想过你的女儿会因为接受不了事实，选择逃离人世？就算她活了下来，难道你想让她成为和你一样的人？成为终日活在痛苦中、靠杀害无辜泄愤的罪犯？那你又为什么要给她取名‘玉洁’？”

　　“如果她选择自杀，那就算了。”他转过身看着我，眼神中已再无波澜，“我能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是她的选择。”

　　我不懂，他这样奇怪的情感是真的爱女儿吗？

　　看着病床上面色惨白、昏迷中的罗烟华，我问道：“那你的妻子呢？你爱过她吗？”

　　范器宇瞥了她一眼，冷笑道：“满足于甜言蜜语、温柔关怀的傻女人，沉浸在恋爱中的女人只是可以利用的奴仆。”

　　下地狱去吧你！！杀千刀的恶鬼！！

　　我收紧鬼绳，“你根本不懂爱，我竟然还浪费时间在这听你瞎逼逼，真是疯了！”

　　拖着他回到地府，他竟然非常悠闲地四处打量，还感叹道：“没想到连地府都这么现代化，看起来就像阳间的办公楼一样。这是在地下吗？还是处在平行时空里？简直是神奇！”

　　在门口等候多时的判官一号看了一眼左右两边的一鸟一狗，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伸出手让我交接范器宇。

　　“等一下，先让我带他见王上，有点事情要谈，你就在门口等我，不要走动。”

　　不容判官一号拒绝，我让来福和旺财守在他左右两边，拖着范器宇就来到望舒的办公室门口，还没敲门，门便自动打开了。

　　正在泡茶的望舒头也不抬，“任务虽然完成了，但是有过错，还是得罚。”

　　“这恶鬼说他一鬼承担全部过错。”我恭敬地递上承诺书。

　　怎料他看也不看，“他犯下的滔天作孽，本身就要用永世来受罚，又怎么帮你多受罚一点？”

　　更不料这范器宇恭敬地跪下，“尊敬的阎罗王大人，这承诺书并非我自愿签署，是这白无常为了逃避责任逼迫我签下，大人明鉴。”

　　望舒轻笑一声，“一号，看到了吗？你可真傻，把任务目标送过去后就回来领罚吧。”

　　此刻我就是祥林嫂，只想逢人就说：“我真傻，真的”。明知这恶鬼毫无人性，又怎能轻易相信他的承诺呢？明知这阎罗王只讲规则不讲情面，又怎能和他谈条件呢？

　　我二话不说拖着范器宇就走，也不管他如何踉跄、从楼梯滚落，直接将他甩到判官一号面前，“带走带走。”

　　范器宇毫不在乎自己的处境，畅快地大笑着。

　　手机中任务完成的提示跳出，但我没能松一口气，一想到还要去地狱受罚，我就感觉心里负重一万斤。

　　把旺财送回宿舍休息后，考虑到三足乌对本次任务的影响，我带着来福一起回到望舒的办公室。

　　桌上的茶看起来分毫未动，旁边倒是多了几瓶罐装汽水。

　　望舒盯着来福，一言不发。来福一开始气势非常强地与之对视，但很快就败下阵来，瑟缩在我身后，时不时探出头，又缩回去。

　　他忽然翘起二郎腿，打开桌上的罐装可乐，喝了一口，轻松道：“这鸟你就留着吧，同你那只狗子做做伴。”

　　我把来福拽到面前，它一边挣扎一边尖叫着：“轻点，轻点，别把我毛拔了！”

　　我问道：“我总觉得您知道些什么，您就不能解释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三足乌哎，这不是古神话里红日中的黑色乌鸦吗？难道除了这地府，咱其他的神话体系官员也配置齐全？莫不是有一位太阳神？”

　　望舒笑而不语。我觉得我可能在接近真相。

　　想到米迦勒和三头犬旺财，我觉得这个世界比较混乱，各种神话搅在一起，不能思维定势，“我懂了！是不是太阳神阿波罗看地府不顺眼，派三足乌来阻碍咱们的任务？”

　　望舒只微笑着道：“人在职场中有明枪暗箭、勾心斗角；神仙呢，也不例外。”

　　果然如此，“那您能不能行行好，去跟上头交涉一下？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要不是这三足乌突然出现，我也不至于让那范器宇改变了范轩昂的命运。”

　　“那范轩昂的命运不能说是被完全改变，本来一年后他才会锒铛入狱，由他的女学生们自发联合揭发他的罪行，但是现在由于范器宇的附身，导致这一结果提前了一年。虽然范轩昂的寿命和死亡时间都未被影响，但你的过错始终扰乱了正常秩序，还是得受罚。”

　　“去油锅地狱，罚七天。”

　　谢天谢地，没有在上次一周的基础上再叠加一周！我真是被虐到对七天的惩罚都要感恩戴德了。

　　望舒拿出我再熟悉不过的罚条，“在你受罚前，我好心告诉你个消息，被你撞倒的孕妇在七个月后将再次怀胎，与那胎儿再续缘分。”

　　太好了！“谢……”谢谢还没完全说出口，他又道：“这本质上也是因你未能及时捉拿恶鬼，再加上这一过错，你还要再去石压地狱受罚七天，总共十四天。”

　　我真傻，真的。我怎么能相信望舒会心慈手软呢？

　　来福呆滞地落在地面上望着我，似乎也被望舒惊到。

　　“我会找无常帮你照顾你的狗子和这只乌鸦，安心去吧。”忽地顿了顿，“但是，这次有进步，虽有困难但仍迎难而上，做得不错，给你加六百块补贴。”

　　我需要的是那臭钱吗？！你就不能给我减两三天的罚吗！？

　　望舒拿出罚条，刚想往我脑门上贴，工作手机又弹出任务消息——亡者是范器宇的妻子，罗烟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