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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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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特猛地睁开眼睛。
一枚紫色的水晶在他的手心无声地化成粉末。
男人剧烈地喘息着,在铺天盖地的痛苦中狠狠地抓住心口。漆黑的心脏仿佛承受不住了一般被撕裂成两半,翻腾的血液倒灌在人体内,灼伤了五脏六腑,倒霉的人类呕出一口血,倒在草地上,死去。
然后再一次活过来。
弗洛特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不过这也是情有可原的吧?毕竟这次面对的可不是黏糊糊的、会变成山羊的可爱幼崽,而是祂试图降临在此间的代行者。
月镜守护者。
这个怪异的巨物没有肢臂,仅有三只尖锐的脊刺深深地刺入山羊林的泥土之中。它可以算是头部的下方长着无数瘦骨嶙峋、带有圆形吸盘的触肢,而它的头部则像是一个巨大的乳白色不规则形体,白色胶状物层层交叠,上面布满了肿胀凸出的眼睛。
它类似头部的正中央长着一张巨大的鸟喙,里面共有三层密密麻麻的利齿,在弗洛特站在它面前的时候,这张可怖的巨嘴里还咀嚼着某个勇气可嘉、倒霉的‘敢死小队’队员。
巨物在看到弗洛特的那一瞬间便朝着男人蠕动了过去。
它肿胀的眼球分别向着不同的方向望去,乳白色胶体恶心地蠕动颤抖着,它三只脊刺像是划桨一般向前滑动,带着它沉重的身躯缓慢前行,在山羊林的土地上划出了深深的刻痕。那只巨喙朝着他张开,发出了尖锐杂乱的鸟鸣声,几段没被吃剩下的人类残渣从它嘴里落了下来,非常不卫生地散落在泥土上。
人类对上这种怪物根本毫无胜算。
不过这里的人类不包括弗洛特。
每到这种时候,弗洛特都会想起他刚开始做清道夫的日子。原本就很怕鬼的谷川春见简直每一天都是在挑战自己的极限,无论是什么类型的污染,最后基本上都会变成谷川春见一边吓得满地乱爬,一边拿着武器满场乱杀。
蓝眼的神明叹为观止,在一旁为泪流满面的人类鼓掌庆贺。
直到谷川春见第一次驱除了某位试图降临人间的伟大存在,蓝眼的神明看着自家灵魂出窍、就差san值清空当场堕落成怪物的眷属,提出了一个建议。
「既然恐惧会妨碍到你,为什么不将它剔除呢?」
于是,弗洛特诞生了。
不惧生死,不会恐惧,割舍了不必要的羞耻心与愤怒,永远保持温和,永远勇往直前,永不回头。
谷川春见用「■■■之声」浅度催眠了自己。浅度催眠的好处有很多,首先谷川春见会记得他处于弗洛特状态所做的所有事情,其次谷川春见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控制自己的行为。
每当弗洛特做出不恰当的事情的时候,潜意识里的谷川春见可以及时补救或更改,但是又不会感受到任何恐惧或负面情绪。而假如弗洛特所做的‘不恰当’的事情没有触发潜意识里的谷川春见,那就只能代表谷川春见并不介意——或着说,这就是谷川春见他能做出来的事。
当然,浅度催眠的坏处也是非常显而易见的……那就是容易被打破。
原本谷川春见设置的是只有当他接受清理的时候催眠才会解除。但是凡事都有例外,谷川春见觉得他可能是天生欠他们的,诸伏景光不但用枪托给他脑袋敲开了花,还一句Haru直接把他的催眠的敲破了。
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把弗洛特的外壳又套回来的谷川春见松了没几天的气,降谷零堪称大失败的蜜糖陷阱又把他的壳子给敲碎了——不、不如说是吓破的。
谷川春见气得差点心梗,所以他顺从了自己的欲望。
弗洛特不会拥抱波本。
但是谷川春见会拥抱降谷零。
说远了。
回到现在,不会恐惧的弗洛特在面对这只怪异的巨物时只有一种想法:好脏。
看看那些黏糊糊的津液和乱七八糟散落在地上的残肢,听听那歇斯底里的鸣叫,弗洛特无情地评价这位伟大存在代行者的用餐礼仪为0分,需要回炉重造。
男人侧头躲开一条袭来的触肢,猛地俯下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送神术的阵法早就已经布置好了,紫色的水晶如晚宴的灯辉般落座在漆黑的森林里,人类奔跑在深夜的舞台上,灵巧地躲过一道又一道致命的袭击,邀请着乳白色的神祇前往共舞。
破空声从背后袭来,弗洛特条件反射地一个翻滚躲过了差点把他脑袋穿透的触肢,终于停了下来。男人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紧逼的巨物,唇齿间闪过黑色的刻印。
「停下。」
往常相当好使的指令在面对代行者的时候失去了应有的效果,乳白色的巨物只是停顿了大概一秒左右的时间便恢复了自由。
原本被放了半天风筝的怪物早已怒不可耐,弗洛特这一举动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无数触肢朝着男人袭去,鸟喙中传出了尖锐的啼鸣,它乳白色的胶状物暴怒地沸腾起来,人类无法理解的音符像是针一般扎入弗洛特的大脑中,漆黑的粘液入侵进人体中,不断挤压腐蚀着男人的内脏,血液一滴滴被污染成粘稠的岩浆,灼热地翻腾着,兴奋地压迫大脑挤出更多肾上腺素。
弗洛特被贯穿在山羊林潮湿的草地上。
怪物的巨喙喷着令人作呕的气味靠近了男人,它不断散发着腥甜又滑腻的腐败气味,弗洛特甚至可以看见那些密密麻麻的利齿上还残留着上一位勇士的肌肉组织。
有细小而阴毒的嬉笑声密密麻麻地响起。
赞美你。赞美你!勇敢而无知的人类。勇敢而无知的人类!
你以你的行动表明了你理当被歌颂,你亵渎神明,藐视它背后的伟大存在,你以你渺小的灵魂证实了一件事——即使是蚂蚁,也会有想要撼动大树的痴心妄想。
为此,伟大存在决定用死亡奖励你。
但凡换成任何其他人类,即使是最勇敢的调查员,在此时应该也已经陷入了绝望。
然而弗洛特只是皱着眉躲开了从鸟喙口中滑落的粘液,他满脸写着‘好脏’二字,似乎并不介意自己被触手贯穿造成的致命伤口,也并不在乎自己即将死亡的事实。
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隐藏在草丛中的紫色水晶发出了微弱的光,一根根透明的钓鱼线在泥土中将所有水晶链接在一起,勾勒出人类无法理解的图案,弗洛特被污染了的血液顺着触肢深深流入地缝里,一点点灌满了身下细小的沟槽。
大地忽然颤动了起来。
“感谢您的慷慨惠赠。”弗洛特的嗓音里带着些微沙哑的笑意,“不过您该上路了。”
「Evict.」
乳白色的巨物猛地想要抽出触肢逃跑,却被死死地钉在了男人的身体里。这个疯狂的人类以自身为诱饵,将嗜血的怪物引诱到了开启的通道中,他在死亡的臂弯里抓住了那些抽搐着的利刃,即使被割得血肉模糊也绝不放手。
猎手和猎物的身份在这一刻倒转。
那颗胶状物质的肉瘤泛起了奇异的鲜红与墨绿混杂的颜色,它不断地鸣叫着,像是融化了一般分泌着大量浑浊润滑的液体。它在做出最后的努力,不愿意就这样离开地球的神祇尖叫着,它膨胀着破碎开来,一块又一块的胶体坠落到地面上,那是脂肪、是肌腱组织、是血液!鼓胀拥挤的褶皱丑陋不堪,它们散发出甜腻腥臭的味道,污染着接触到它们的人类,试图将对方拖入欲望的深渊。
来呀!吃掉我!
来呀!吞噬我!
来呀!成为我!
与我融为一体,堕落成深渊的影子,成为祂伟大而永恒的一部分。
可惜这点精神污染对于弗洛特来说还不如波本失败的蜜糖陷阱来的刺激,男人纹丝不动,临死前还悠闲地诚恳评价道:“抱歉,您实在是太脏了,让我无从下口。”
下一秒,口出狂言的人类安详地死去了。
如果月镜守护者能够说话,它脑袋上的问号估计已经绕着地球环绕三周了,它可能会一边怒骂着阴险狡诈的人类,一边不情不愿的被驱送离地球。
可惜它既不会说话,也不屑于理解人类的情感,乳白色的巨物不甘地鸣叫着,在逐渐不断颤动撕扯着的挣扎中化作一滩半透明的浑浊液体。
山羊林又恢复了平静。
直到一声细小的破裂声传来。
“啪。”
一颗紫水晶碎裂了。
“啪。”
第二颗碎裂了。
隐藏在残留着粘稠物的草坪里的紫水晶们一个接着一个化成了粉末,失去生命特征的尸体忽然抽搐了起来,停止跳动的心跳被灌入了生命,被撕裂的器官不断地蠕动新生,蓝眼的神明审视着这具布满了罪恶与污染的肉/体,将这条早就应该下地狱的灵魂重新带回了人间。
“……”
弗洛特喘着粗气睁开了眼睛。
记忆回潮。
被代行者用污染侵蚀了的男人刚刚死了两次。人类的身体无法承担这么多的污染,通常情况下这些被侵蚀的人类最先被污染的是精神,而当他们无暇的灵魂被撕裂、精神清空之后,这些人类便会与污染融为一体,肉/体变成一滩淤泥,或堕落转化成怪物。
然而弗洛特免疫精神污染。
弗洛特的灵魂隶属于蓝眼的神明,与人类定下了赌约的外神张扬地留下了刻印,时刻保护着自己眷属,驱除了所有来自精神层面上的污染。
这当然是件好事,然而躯壳和精神污染不统一的结果就是身体崩溃地朝着弗洛特比起了中指说:去他妈的。
然后死掉。
血腥味带着黏腻的铁锈味布满了呼吸道,男人发出了如哮鸣一般的声音,最后一口气从他的鼻腔里叹出、停止。
这次衰亡的是肺部。
几分钟后,弗洛特再一次活了过来。
男人的心跳剧烈的跳动着,肺部如同往常一般往身体输送着氧气,男人喘息着,他的大脑被重复不停的死亡和新生搅和地就像是团棉花糖,弗洛特粗略算了下,他大概还需要再死一次才能彻底代谢掉来自代行者的污染。
然而即使是这种时刻,弗洛特脑子里想的还是些无关痛痒的东西。
看吧,早就说过了,无法死亡这件事情……比起祝福,更像是一种诅咒。
最起码普通人只需要死一次就够了,哪像他,得活生生挺着遭罪。哪怕是冷血无情的琴酒看到这个场景都得给他送上一枚子弹,慷慨地结束他的苦难。
可惜他无法真正死亡。
*
赤井秀一被惊醒了。
他条件反射地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枪,几乎是下一秒就从床上翻滚到另一面,利用实木床作为掩体,半蹲在床边警惕着。
……
长发男人眯起眼睛。黑暗中,所有一切感官都会被放大,他能听到轻微的碗筷碰撞声在大约是厨房的位置响起,有人踉跄着打开了冰箱的门,莱伊不确定他是否听错了,但是那些吞咽的声音里似乎掺夹着奇怪的喉音,像是压抑在声带里的哽咽,又像是无法控制的低语。
弗洛特回来了?
莱伊顿了顿,谨慎地举着枪轻轻推开房门。走廊上一片漆黑,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客厅的窗户洒在地板上,隐隐约约揭开了这片幽暗空间的面纱。
开放式厨房透着微弱的光,冰箱似乎被打开了,冰冷苍白的灯光下,有一个黑色的人影在狼吞虎咽着。一些像是食物残渣一样的东西散落在地板上,不明的黑色液体在柜台上流淌,不断地重复着吞噬和咀嚼的人类几乎是病态地在填满自己的肚子,一举一动都像是失去了控制。
“……弗洛特?”
莱伊喉咙微干,他握紧了手里的枪械,将枪口对准了看上去脑子不太清醒的临时搭档:“你在做什么?”
冰箱前的身影停顿了一下。
背对着莱伊的男人发出了轻微的咳嗽声,缓缓地转过身。在冰箱死寂冷漠的白色灯光的照射下,弗洛特满是狼藉的面庞映入赤井秀一的眼帘。
男人看上去状态不是很好,他神色疲惫而空洞,不知道是生理还是其他原因导致的泪水一滴滴滑落,和脸上沾满了的粘稠酱汁混杂在一起,他的额头上布满了冷汗,黑发凌乱不堪,黏着一些新鲜的树叶和泥土。
他的手上抓着冰箱里任何可以算是食物的东西,朝着莱伊看过去的时候还在吞食着那些滑腻冰冷的物品,他将那些植物块茎和现代工业产物塞入嘴中,无论它们是生的还是熟的,弗洛特似乎在意的只有它们‘是否可以被食用’。
「莱伊看上去味道很好。」
不知道为什么,白天弗洛特在电话里的胡言乱语莫名地回响在赤井秀一的脑海里。
偏偏制造出类似于恐怖片场景一般的男人没有丝毫自知之明,他流着泪面无表情地咀嚼着食物,一边哽咽一边含糊地说道:“抱歉……我太饿了,没忍住……吵醒你了吗?”
“……”
因为太饿了,所以在凌晨三点的深夜翻开冰箱,一边哭着一边像饿死鬼一样吃着所有能吃的东西。以及,白天还特意说过搭档看上去很好吃的话语。
这个场景过于诡异了,诡异到即使是赤井秀一都忍不住想要开上一枪。
“你没有吵醒我,但是你像是被我吵醒的丧尸,弗洛特。”莱伊冷静地用枪指了指弗洛特往嘴里塞着食物的举动,“你在山羊林里感染丧尸病毒了?我不记得你有暴食的习惯。”
“我不是丧尸。”丧尸本尸发出了咀嚼食物的声音,“但是我确实很饿……抱歉,我保证我很快就会吃完的。”
他似乎看出了莱伊的紧张,一边抹掉脸上滑落的诡异粘稠物,一边安抚道:“放轻松,莱伊,我之前和琴酒说的话只是借口,你看上去虽然很好吃,但是我不吃人。”
“……”
弗洛特,你这句话还不如不说。
莱伊没有过久停留,弗洛特现在明显精神不太正常,与犯病的精神病人沟通无疑是浪费时间与精力:“多谢你无用的解释,弗洛特。希望你可以作为人类多活一会,没别的事的话我先回去睡觉了。”
“好的,晚安。”
“晚安。”
嘴上说着晚安,然而事实就是赤井秀一彻夜未眠。
他冷静而毛骨悚然地听着厨房里的响动,手中的枪从未放下。直到天色微微泛起了白光,他才听到弗洛特打着哈欠从他的房门路过,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这就是弗洛特之前说过的临界点?
莱伊思索着,依旧没有放下警惕,他不太想去思考关于弗洛特到底吃不吃人的问题,唯一确定的是,弗洛特应该确实是某种实验造成的产物,毕竟他诡异的病情已经无法用神经病来解释了。
弗洛特就像是一种有着使用期限的兵器,假如不定期保养的话便会损坏,而一旦损坏……弗洛特就会失去控制。
隔壁房间没有动静了,看来某位饱腹的丧尸终于平复了他令人窒息的掠食欲,暂时陷入了沉眠。
莱伊吐出一口浊气,以防万一,他将枪别到了腰间。从半夜折腾到现在,男人早已没有任何困意,他点燃了一根烟,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缓缓升起的日出。
太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