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之城》伍拾一

33、火星暴动（二）

　　余玄和威尔逊谈了个通宵，直到天明，仍然没觉得困。

　　看守送来餐食，里面居然有牛排。

　　"吃吧，yu，我们已经没有几顿饭可以享受了。"

　　"要是有酒就好了。"余玄说着，开始吃饭。

　　送饭的看守并没有向往常一样，退出去，而是以一种复杂的表情看着他们。

　　"让我们安心地吃吧，我们又跑不掉。"余玄说。

　　"其实，我很想帮助你们，我的朋友也是。"看守低声说。

　　"哦？"余玄和威尔逊停止咀嚼，略感诧异。

　　"我是玄生第二阶段临床试验的受试者。我能捡回这条命，活到现在，完全是得益于你们。"

　　余玄点点头："谢谢了，在离开这个这世界之前，能知道还有人记着我们的好，知足了。"

　　"'十八勇士'因为拒绝出庭指证你们，被看做是你们的死党，已经被……"

　　说到这里，看守现出悲伤的神情。威尔逊不为所动。他看了看监控，又望了望房门。

　　看守明白了威尔逊的心思，说："没事，我们的话不会被外人听到。今晚监控室值班的人同我一样，也是被玄生挽救的癌症患者，外面的看守也是。好不容易才碰到今天这样的机会。"

　　威尔逊缓缓地说："你--真的有心帮我们？"

　　"当然！"看守用力地点点头。

　　"那，你能不能在执行驱逐后，帮助我们偷开一下13号天井的气闸？我们可以从那里回到火星城。"

　　"这应该不难办到。只是，火星城里到处都是监控，你们回来以后，很快就会被发现，最后仍然会落到他们手里。"

　　"我们自有办法。"

　　"既然这样，现在就是好机会，我们可以偷偷放了你们，免得夜长梦多。"

　　"不好，那样恐怕会连累你们。"

　　"那，行，就按您说的办。"

　　送饭人走后，余玄问威尔逊："你真的有办法？现在，整个火星城都在维兰德的控制之下，我们能去哪里？"

　　威尔逊望着监控，微微摇头。事关生死，即便刚才送饭的人说过：此时的看守和监控者都是自己人，他也要将风险控制到最小。

　　中午，那名看守又来送饭并告诉威尔逊：他已经事先看过了，13号天井来往的人很少，应该没有问题。

　　余玄询问能否想办法将薇拉带过去。送饭人面露难色，说："维兰德已经把安旭、李星楠，还有所有的超智人集中起来看管。那里所有的看守都是他的亲信，看得比威尔逊和余玄还要严，根本没法下手。不过你们放心，维兰德是想要这些人将来为他做事，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余玄再三相求，那人仍是摇头，表示确实无能为力。

　　两天之后，是执行驱逐的日子。验明正身后，余玄和威尔逊被套上舱外服，由数名武装人员押解着，来到10号天井，乘坐电梯升到一层平台。四部机甲早已等在那里。交接完毕，余玄的臂膀各被两部机甲一左一右死死钳住，好像被掐断般地疼。威尔逊也是同样待遇。冰冷的机器将他们架出火星城，拖行数百米，捉住手脚拎起来，来回荡了两荡，以完美的弧线抛出。两具躯体脱离金属臂膀飞出十几米后，才重重地跌落在星球表面的红尘碎砾中。

　　就这样，两个可怜的家伙，被丢出他们曾经同心协力拯救过的理想世界。

　　两个人都被摔得不轻。过了好一会儿，余玄忍着疼翻了翻身，仰躺在沙砾上，少见地用家乡话骂了一句："我日他祖宗的，摔死我了。"

　　威尔逊爬过来，用手碰了碰余玄的胳膊，又指了指舱外服上的通讯器。余玄明白。两个人将各自的通讯器调整到近距离加密互通模式以便可以用语音互相交流。

　　"Yu，你刚才是不是骂娘了？"

　　"我在骂他们的祖宗！你是不是也骂了那句恶毒的话？"

　　"当然，Son of a bitch！"

　　"现在可以说了吧，你想怎么办？"

　　威尔逊缓了口气，悠悠地说："在老星舰着陆场，有一艘试验性飞船。"

　　"老星舰着陆场？那里不是被废弃了吗？"

　　"是，那里死了那么多人，被封闭了好久。新型离子推进器验证成功后，宇航中心制造了两台不同功率的发动机用于远程航行测试。其中一台被装到新视野号探测器上，剩下一台大功率的被安装到我们研制的新型飞船上。它就在那个被废弃的着陆场。这件事情，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我是有意瞒着维兰德的。那段时间，你的状态不太好，我也就没有告诉你。现在，我们可以驾驶它逃走。也不知道它能不能行。"

　　"逃？我们能往哪逃？"

　　"还能往哪逃？当然是地球！"

　　余玄和威尔逊躺着休息了片刻，感觉疼痛稍减，才爬起来。这里距离13号天井并不太远，只隔着11号天井。他们害怕被发现，先是往奥林帕斯山的方向走了一段，才折向13号天井。

　　到了地方，威尔逊按照事先约定的暗号，有节奏地敲击气闸。起初，他还不敢用力敲。但是，许久也不见回应后，他有些急了，开始用力捶打，还是不见回应。后来，余玄从附近捡来一块石头，使劲砸了几下，里面才有了反应。

　　气闸打开，送饭人穿着舱外服，示意两个人赶紧进来。原来，为了保温隔热，闸门被做得很厚，中间又有许多特殊材料填充的夹层。如果不是余玄用石头砸，里面还真听不到。

　　"我早就到了！等了这么长时间，吓死我了。"送饭人说着，帮助两个人通过气闸，进入天井。

　　要想去往老星舰着陆场，必须像先前一样，先下到负十五层，经过一道气闸，进入地下通道，再过两道气闸，才能进入着陆场。

　　为了防止被人认出来，也为了节省时间，威尔逊和余玄干脆穿着舱外服，跟在送饭人身后，顺着楼梯逐层往下跑。

　　星舰着陆场被废弃之后，经过这里的人确实不多。一路上，他们只遇到过两个人。人家看见三个穿舱外服的人跑下楼梯，只是略感奇怪，虽然多看了两眼，却并没有起疑。

　　下到负十五层，三个人都长出一口气。此时，余玄和威尔逊的通行权限处于被限制状态，无法打开气闸；如果手动紧急开闸，势必会触发警报。送饭人替他们打开第一道气闸。此时，通道和着陆场内都是正常气压，无需等待减压。三个人只要进入通道，再关上气闸，就万事大吉了。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从旁边的一条走廊里出来一支七人巡逻队。这在平时是根本没有的。维兰德发动叛乱之后，为了防止发生意外事件，组织了若干武装巡逻队，在火星城各个区域进行巡视。

　　三个身穿舱外服的人打开了通往被封闭的星舰着陆场的气闸。巡逻队立刻判断出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情况。他们大声喝令三个人待在原地不许动。

　　送饭人将威尔逊和余玄推入通道，大声喊："快跑！"。然后，他开始关闭气闸。

　　巡逻队冲到近前，将送饭人摁倒在地，扒掉舱外服，拷好。另有人将正在关闭的气闸重又打开，巡逻队追进通道。

　　余玄和威尔逊一前一后在通道内奔逃。

　　逃到第二道气闸前，余玄扑过去，一把拉下紧急开闸手柄--既然已经被发现，也就不必担心触发警报了。威尔逊冲过气闸，余玄紧随其后。气闸开启只耽误了几秒钟，后面的人又追近了些。

　　到了最后一道气闸，威尔逊拉下手柄，余玄冲进星舰着陆场。前面不远处的发射台上，一艘从未见过的银色飞船的舱门正打开着，静候着他们的驾驶者登船，进行首次飞行。

　　余玄正要发足奔过去，却听见后面一声闷哼。他回头看去，见威尔逊表情痛楚，刚要问一下是怎么回事，威尔逊大喊："不要停！"但是，余玄还是拉住威尔逊的胳膊，一同登上悬梯，滚进舱门。

　　威尔逊一边摘下头盔，一边扑向操作台，按下一个按钮，然后自语道："蓝星号，关闭舱门，升空。"

　　"嗤嗤"两声轻响，悬梯收回，舱门关闭，恰好将追来的人关在舱外。

　　舱内响起一个男人金属质的声音："升空程序正在启动，请稍后。"

　　蓝星号的电脑与外面的控制系统开始联动。外面的大空间内回荡起令人心悸的警报声："警告，气闸即将关闭，三十秒后防护罩开启，发射空间泄压。Thirty，twenty-nine，twenty-eighty……

　　已经追到飞船近前的人稍愣了一下，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忙不迭地奔向尚未关闭的气闸。当最后一个人滚过气闸，将自己的一只脚抽回去，气闸刚好闭合。逃回通道内的三人心中暗叫"好险！"

　　此时，倒计时已经结束。着陆场上方的巨型盖子分成几瓣，缓缓裂开；同时，发射平台也在升起。

　　蓝星号飞船并不大。盖子尚未完全打开，它就已经出离地面，然后继续上升。

　　"蓝星号，设定航线，返回地球。"

　　"蓝星号明白。设定航线，返回地球。"

　　发出返回地球的指令后，威尔逊滑坐到地板上，显得十分虚弱。余玄也摘掉头盔。他这才看见，威尔逊的后背上深嵌着一支芒刺。

　　"你受伤了？"

　　"中了一家伙。"

　　火星安保人员装备有一种特制的□□，专门发射这种被称为芒刺的金属物。它的威力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既可以对人员造成伤害，又不至于造成火星城内设施的损毁。这原本是为了对付地球方面强行登陆而准备的武器。维兰德主持火星防务工作时，研发了两种武器。一种是粒子束武器，用于近距离使用。另外一种就是□□，用于在稍远距离上攻击敌方人员。

　　通过最后一道气闸时，威尔逊被这种□□发射的芒刺击中。

　　"其实，我早该去了。是你让我活到现在的。我很想看看我们创造的世界将来的样子，可如今……"威尔逊说得有气无力。他后背上带着那根棍子，只能用肩膀别扭地靠着控制台。余玄很想替他拔下那根棍子，让他靠得舒服一些。但是，他明白，那只会让他死的更快。

　　"yu，我知道，你是一个纯粹的人。纯粹的人喜欢的是理想社会。我也喜欢。可是，你看到了，我们的理想社会没多久就他妈的完蛋了。其实，我早就想回地球去了，可是，我不能扔下那么多人不管。这下，我终于有借口回去了，谁也无法反驳的借口。"威尔逊艰难地叨念着。

　　余玄不是一个会安慰人的人，只是静静地听着。

　　威尔逊缓了一口气，更加无力地说："这是一艘装有BMC系统的智能飞船。我已经开通了你的控制权限，你开着它，带我们回地球吧……"

　　威尔逊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他终于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呼吸停止了。

　　舱内的语音提示响起：飞船准备开始加速，请乘员做好准备。余玄狠了狠心，手上一用力，将那根芒刺拔了出来。威尔逊毫无反应。

　　星际飞船上从来不缺低温冷冻空间。余玄悲伤地将那具尚未完全冷去的躯体塞进一个冷冻柜里后，环顾舱内，摇头哀叹：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人了。他将自己固定好，向飞船发出指令：全体乘员已做好准备，可以加速了。

　　那种过载的感觉已经一百多年没有感觉到了。余玄仿佛进入了时空隧道。飞船的航行目的地已经被威尔逊设定为地球，剩下的事情，会由人工智能自动完成，他无需干预。

　　只用了七天时间，蓝星号便已接近地球外围。飞船上的无线电通讯器接收到地球方面多钟语言的轮流喊话。人工智能向余玄请示如何回应。，

　　余玄在离开地球之前是懂一些英文的，只是不太会说。到了火星之后，讲英文的人不在少数，余玄就学会了用英文与人交流。此时，他不出声，只是因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直到喊话的语言切换成中文时，他才缓缓地回应道："这里是来自火星的蓝星号飞船，请求在地球着陆。"

　　无线电那边好像没听明白，继续呼叫："你说什么？请重复一遍。"

　　余玄又说了一遍。对方才回应："请先进入80000千米环地轨道，等待后续指令！重复一遍：请先进入80000千米环地轨道，等待后续指令 ！注意，不要擅自接近！"

　　"蓝星号明白。进入80000千米环地轨道，不得擅自接近。"

　　又过了许久，无线电中才又传出呼叫声："蓝星号，蓝星号，准许着陆；着陆场坐标为xxxx，请跟随引导信号接近。"

　　余玄向人工智能发出指令，由其操纵飞船着陆。

　　不一会，余玄感到一阵不太明显的震动。发动机的噪音消失了。扬声器的语音和屏幕上的文字同时提示：着陆成功，正在开启舱门。

　　"扑哧"一声过后，一股新鲜的腥风涌入舱内，激活了余玄脑中沉睡已久的记忆。他想要起身出舱，却没想到地球上的引力竟然如此沉重。他连站都没站起来。

　　舱外的喇叭喊着："蓝星号乘员注意，请把手放在脑后，一个一个有秩序的走出来……"

　　余玄强撑着挪到舱门口。外面的天是黑的，周围所有的灯光汇聚在舱门口，晃得他辨不清任何东西。停了几秒，稍稍适应了一下，他才缓缓地举起双手，抱住后脑勺，试图走下悬梯。最终，他还是双腿一软，顺着悬梯滚落到地上。幸好高差不大，余玄没有被摔得太狠。

　　外面的人又等了半天，见舱内不再有人出来，这才过来两个人，将余玄浑身上下仔细搜了一遍，没有可疑发现物件，就一左一右地挟住他，塞进一辆车里。

　　另外一些人进入蓝星号，细细地搜了一遍，确认再无其他人之后，将飞船着陆之处严格封锁起来，不许任何人靠近。

　　这座着陆场似乎已经很长时间没被使用过了。地面老化严重，一丛丛荒草从诸多裂缝中挣扎着钻出来，在夜风中肆意摇摆着。车轮碾过它们时，一颠一颠地。

　　DX公司原本就是一家跨国公司。几十年前，其总部就已经迁移到位于地中海上的岛国塞浦路斯，并在这里修建了星舰着陆场。从火星返回地球的星舰都在这里着陆；它们载回来的玄生就是从这里分发出去、高价卖给各国政要和权贵们。火星方面独立若干年后，地火之间关系恶化，再也没有星舰从火星返回，这个着陆场几近荒废；只被少数几个国家作为地月飞船的备用着陆场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