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之城》伍拾一

17、特殊的游客（二）

　　依靠制度而不是自觉来约束社会个体的行为，对于火星社会来说，是一个根本性的转变。虽为形式所迫，却人人称好。同时，那种人人自奋、不遗余力地建设火星家园的奋斗精神，也开始一点点地消失。理想世界不再理想。无论是包括威尔逊在内的执政者们还是普通的火星住民都还没有意识这一转变。余玄则更加没有觉察到这一点。

　　那些新制定的处罚条文已经产生了良好的效果，人心重新趋于稳定。事实已经证明，这是完全必要而又十分正确的举措，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

　　威尔逊刚刚松了一口气。地球方面却忽然在电传讯息中明确表示：希望火星方面取消对火星居民返回地球的限制，并且指责这项规定是违反人权的；地球居民有权选择移居火星，而火星居民同样应该享有返回地球生活的权利；地、火双方应该共同保证火星住民的这项权利不受侵犯。同时，地球方面还暗示：火星城其它方面的规定也同样是不合法的，应该予以撤销。

　　当Grace汇报这些事情的时候，威尔逊眉头紧皱。

　　\"他们为什么对这事这么敏感？\"坐在一旁的余玄像是在自语。由于最近事情实在太多，他和维兰德经常一起到威尔逊的办公室筹划到很晚才散。

　　\"我想，一方面，回去的人多多少少会将火星方面的一些技术信息带回地球，那正是他们所感兴趣的。如果没有人回去，就等于完全切断了他们得到信息的渠道。另一方面……\"

　　说到这，威尔逊沉吟了一下，没有继续往下讲。维兰德接上话茬说：\"另一方面，地球方面是不是在担心我们会脱离他们的掌控。一个独立国家或者团体的成立往往都是以建立统一的行动规则开始的。现在，火星上所建立的一系列法规性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意味着火星世界开始……\"

　　维兰德说这些话的时候，威尔逊一直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的脸，看着他的嘴唇一开一合的动作。维兰德的话稍一停顿，他就平静地接了一句：\"开始走向独立？\"

　　维兰德点了点头。

　　\"也许，地球人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谁能说得清我们这样做究竟是不是有意的？\"余玄说。

　　\"哦，yu，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威尔逊把脸转向余玄，显得无可奈何，\"历史的走向真的不是一两个人可以改变的，就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我相信您不是故意的。\"余玄说。

　　\"我也相信。不过，地球人恐怕不会信。\"维兰德的话中再次出现\"地球人\"三个字。言外之意，他们几个都不是地球人。而威尔逊和余玄居然没有听出来--他们谁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变化。

　　此时，Grace又补充说：\"另外，地球方面再次提出：希望我们公布玄生的生产工艺。\"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玄生是火星城的命根子，它的生产工艺是我们目前所掌握的最重要的技术，如果公布出去，他们将不再需要我们。\"

　　\"对方许诺，如果我们公布了生产工艺，他们会永久向火星供应核燃料。\"

　　\"地、火之间相隔何止万里？到时候，他们万一不兑现承诺，我们又能怎样呢？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掌握是愚蠢的。再者说，我们已经找到了铀钍矿，将来我们可以使用自己的核燃料。\"

　　\"那么，该怎么回复他们呢？\"

　　\"还是用原来的的回复呗！中国有一句话，叫做\'走一步看一步\'，先拖着吧！\"

　　\"地球方面恐怕不会答应。\"维兰德说。

　　\"中国还有句古话，叫作\'鞭长莫及\'，不是吗？\"余玄说。随着年龄的不断增长和社会阅历的积累，他的社会行为逐渐开始向正常人靠拢。

　　\"yu，你又进步了！\"威尔逊笑了。

　　接下来，地、火之间的每一次通讯都要在这两个问题上往来争执一番。双方隔着上亿公里长的谈判桌，你来我往，各不相让。

　　脑机中心一期工程终于建成，分为A、B、C三个区域；每一个区域内都有三十套以上的BMC设备供使用。各个区域的主要任务可以按照需要进行灵活调配。脑机中心后期的续建工程规模将更加庞大，会有更大的空间、更多的BMC设备分别配属各个不同的领域。

　　新近组装的BMC设备全部被应用到杰泽罗铀钍矿的开采作业中。操作者在火星城内通过脑机连线机甲对大型采矿设备进行远程操作。由于矿场距离火星城太远，超出火星城的无线供电范围，所以初期专门为其配备了三十部以小型核电池为动力源的长续航机甲。待矿场专用的核电站建成之后，再陆续配备更多可以无线充电的短续航机甲。

　　如此一来，火星人类可以完全无视外界的恶劣环境，人歇机不歇，日夜开采和处理矿石。

　　待脑机中心所有的功能区全部完工投入使用后，基本上所有的火星城外作业都不再需要人类暴露于恶劣的地表环境中，他们只需在火星城内通过脑机连线机甲，进行远程作业即可，几乎不受任何天气条件的限制。

　　当又一个来自地球的观光团抵达达火星时，Grace再次向威尔逊抱怨：\"游客越来越多，我几乎没时间干别的了，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火星旅游项目对于火星城来讲，完全是一项赔本的\"生意\"。观光团白吃、白住、白玩，临走时还要白拿。

　　如今，火星社会已经成为政府和DX公司的一颗摇钱树。地球上的权政要人和顶级富豪们最不缺的就是钱。他们往往不惜亿金求购玄生。但是，由于数量稀少，买主们无论出多高的价格都不一定能买得到。前往火星旅游的船票更是抢手。猎奇是一方面，能够得到额外赠送的玄生才是关键因素。因此，船票价格逐年暴涨。至于具体价钱是多少，所有人都讳莫如深，绝口不提。

　　在成本方面，DX公司除了每两年向火星运送一定数量的核燃料之外，并无其它花费。所以，火星移民项目从星舰第五次向地球输送玄生的那一年开始盈利。如今，它已经是DX公司最大的盈利项目，前景持续看好。

　　另有传言说：政府方面与DX公司早已就火星项目达成协议--双方各占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利润对半分成。DX公司本不愿意和任何人分享这块蛋糕。无奈，当初，他们想要抛弃火星世界时，是政府方面为其提供了补贴。如今，项目有了巨大的收益，再想要踢开对方，是完全不可能的，DX只得忍痛答应。

　　对方在躺着赚钱，所有的收入却没有火星什么事！一群差点被抛弃在贫瘠星球表面的住民，一转眼又成了替对方大赚特赚的机器。这正是地球上的名导演们喜欢制造的剧情。只可惜，这不是在演戏。

　　从火星迎来首批游客开始，Grace就被威尔逊安排负责这件事情。她本以为这是个临时差事，没想到陷到里面就脱不开身了。

　　能在有生之年离开地球看一看异星的风景，同时还能获赠具有神奇功能的神秘保健品，这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所以，来火星观光的人数逐年增多。于是，火星城在四年前成立了火星旅游中心。得益于技术的发展，火箭发动机的性能又有了提高，星舰已经不必等待地火之间达到最佳距离才发射。换句话说，已经没有什么严格的发射窗口期之说了。但是，出于成本方面的考虑，为了节省燃料和时间，往返于地球和火星间的飞行器仍然采用霍夫曼转移轨道或者准霍夫曼转移轨道。火星方面前往地球的星舰在来自地球方面的星舰到达之前早就发射了。对于地球方面来说也是同样的情况。所以，所有来火星观光的游客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搭乘运送玄生的星舰返回地球，只能在火星逗留将近一年多时间，搭乘下一批星舰离开火星。游客们长时间生活在火星城内，也确实需要一个专门的机构来接待。

　　也难怪Grace发牢骚。这一次，地球观光团的人数足有200多人，比上一次多了一倍，又没事先通知一声，弄得Grace措手不及。威尔逊得知此事，虽颇感意外，却也没有多想。毕竟，前来观光的游客数量本身就是一次比一次多的。人越多，就意味着对方可以赚更多的钱。这种躺着赚钱的买卖，地球方面一向来者不拒。威尔逊一边指示联络人员知会地球方面下次一定要提前通报情况，一边要求旅游中心做好接待安排，一面又增为派人手协助Grace工作。

　　观光团成员身着统一样式的蓝白色服装，全部被安排在18号天井边上的火星观光酒店。这个天井设有供火星旅游专用的外出闸门，方便外出游览。按照常规流程，地球游客到达火星之后，也需要像余玄等人一样接受检疫和隔离。在此期间，他们将被安排体验第一个旅游项目--品尝火星特色\"美食\"。这是一个饱受游客吐槽的项目。他们一致评价：火星食物太难吃了！

　　实际上，这道程序并不单纯是为了隔离和介绍\"美食\"，而是借此机会向游客宣讲在火星城旅游期间的注意事项，以免造成麻烦。

　　接下来的节目是安排一系列火星风情游览。二百多名游客被分成四组，由经过专门培训的导览人员分别带领着，在火星城里各处兜转、观光，同时为游客讲解火星城市的发展史、介绍火星城的各个功能区以及火星社会的运作机制。

　　Grace亲自带一队观光人员。她的讲解也最为生动耐听：\"2036年，第一批星舰着陆于火星表面时，只有一艘星舰上载有一百多人的开拓者；其余的一百多艘全部载满了这一百多人在火星上生活所需的物资和设备。这些人以星舰为居住舱，开始建立生活基地。最初的能源是依靠从地球上带来的两套核电设备。后来，开拓者们又在居住舱附近建起了太阳能发电站。星舰的着陆地点是经过精心选择的，距离前期勘探到的水源地很近。开拓者们钻取地下深水并使用随舰携带的设备进行处理，使其达到饮用标准；食物则完全是从地球带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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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乘坐第八批移民星舰来到这里的。那时候，火星城就已经有了不小的规模，是前辈们利用火星上的一处天然洞穴建造的。这些年，火星城一直在不断扩建，才有了今天的样子。我们已经陆续解决了食物、水源、能源等威胁我们生存的问题。后来，随着登陆火星人员的增多，我们又开始勘探资源、开采矿石、冶炼金属、制造芯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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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race边走边讲。说起先辈创业时的艰难，她有些心驰神往。经过0号天井时，她说：\"这里就是最初的洞穴入口位置。\"之后，她又抬头仰望天井上方巨大的罩子，说：\"罩子的是用特殊材质建造的，可以最大程度地吸收阳光带来的热量，同时反射火星城内向外的热辐射，减少热量损失。像这样的透明穹顶，火星城有许多个。他们的主要功能是用于连通地下城的各个分层。这是火星城内少数可以沐浴在阳光下的地方，所以每一个穹顶下面都种植了很多绿植。这并不单单是为了美化环境，那些绿植都是可以制作调味品的植物。由于人们食用的食物都是用生物技术人工合成的，味道很差；所以在火星城，调味品显得弥足珍贵。\"

　　观光队伍在火星城内有序地参观。导览人员为他们介绍火星城的各个功能区。当然，火星的科学研究机构是不对游客开放的。

　　在火星城内观光实际上就是起一个抛砖引玉的作用，类似体育比赛前的热身。游客们也都深知这一点。以往，任导览小姐再怎么卖力地讲解和介绍，游客们也大都心不在焉。导览人员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年轻女性，除了总领队Grace之外，都是出生在火星上的原生火星人。无论是外表还是生物体结构本身，她们都与地球人没什么不同。但是，游客们一经知道她们生于火星长于火星，就总觉得她们跟自己是有区别的，不是盯着导览漂亮的脸蛋看，就是互相开玩笑。

　　但是，这一批游客的素质明显比之前那些高出很多。他们在这个热身游览环节就表现出很高的专注程度，听得十分走心，还不时地对感兴趣的方面进行提问。于是，导览小姐就更加卖力地讲解。

　　火星城内的游览占用了三天时间。休息一天之后，游客们将开始到火星城外活动。

　　城外的观光路线是事先定好的。

　　一大早，Grace等人带领观光团分乘四辆大型火星车从18号穹顶出城。到了城外，放眼望去，整个地下城区域的地面比周围高着不少。Grace介绍过，高出来的这一部分，是由建设地下城时挖出来的弃土平堆在火星城上方而形成的一个方圆数百平方千米的大台地。这样做既方便施工，又能增加地下城上方的覆土厚度；既可以减少辐射，又能增加保温效果，还能防止堆积的沙尘掩埋出入口，可谓一举多得。

　　城外观光的第一项活动是观看火星日出。众人出离火星车，足踏异星表面，暴露于火星大气之中，虽然隔着防护靴，仍能感觉到脚下升起的陌生感。初升的太阳轮廓很小，呈现出清冷的灰蓝色，朦朦胧胧地没有多少暖意；每个人的影子都模糊地拖得老长；除却那低悬的一星冷日，天地间尽是灰红色彩，满眼碎石遍地、毫无生气，一片真正的死寂和荒芜。但是，这里本不曾生，又何来死？既无生气，又怎得荒芜？相较之下，地球上的戈壁和沙漠简直就是生机勃勃了。

　　领略过火星城周边的自然风貌之后，火星车开往星舰纪念公园。穿行在那些被侵蚀得不成样子的巨大柱体间，游客们通过耳机凝神倾听人类初登火星时的艰难，就像跟随导游流连于欧洲中世纪的古堡中一样，所有感官都浸在一股陈腐的气息里，使人沉醉其中，遐想无限。

　　游览完纪念公园后，时间已经不早，火星车并没有继续远走，载着众人返回城内。

　　转过天来，本次观光的压轴项目--火星表面自然景观环游正式开始。四台大型火星表面游览车从缓冲闸门驶出，直向东行。游客们佩戴的耳机中播放着当前的天气情况。车队在荒芜广阔的火星亚马孙大平原上行驶了一整天，抵达传说中的火星最高峰--奥林帕斯山脚下。奥林帕斯山高达两万多米。它最大的特点就是从山的边缘开始就是陡然升起的峭壁，直冲天际，可达数千米高；之后，才以不足5度的缓坡向上延伸数十公里，到达山顶。这与其说是一座山，倒不如说是火星表面一块巨大的圆形蛋糕。因此，这一行人在极远处时，尚能勉强看到山顶，等到了山脚下，面对的却是几千米高的悬崖峭壁，反而什么都看不到了。游客们这才明白，为什么在距离这座山还有很远的地方，导览人员就招呼他们下车拍照。在山脚下，游客们纷纷穿好防护服下车，在导览人员的协助下再次拍照留念。游览车顶上搭载的小型无人机升空，飞到奥林帕斯山的上方，从空中向下俯瞰。此时，游客们佩戴的防护头盔面部的透明罩变得暗淡下来。直升机携带的两部摄像机拍摄的画面分别在游客的两只眼睛前面显示，产生在空中俯瞰奥林帕斯山全貌的立体画面。

　　奥林帕斯山脚下建有旅游专用的小型营地，内设休息舱室。游客们可以在这里休整和补给。这是火星城为了应对逐年增加的游客数量，根据威尔逊的指示特别建造的。目前，多个旅游景点都建有这样的营地，兼用作特殊情况下的避险和救援。假若旅行途中遭遇火星风暴，观光团便可以在营地暂避。

　　当晚，观光团队就在此营地留宿。第二天，众人再次出发，沿山脚向北，绕过奥林帕斯山和阿尔巴山，穿过滕比台地，游览阿西达利亚平原。平原上本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观，只因为这里是一部数十年前的老电影《火星救援》的故事\"发生地\"。当时的人类还没有真正登陆火星，但是该片的环境却完全模拟了\"阿西达里亚平原\"的地形、地貌。所以爱看老电影的人，无一例外，都非常喜欢这一景点。无人机再次起飞，让游客们\"从空中俯瞰广袤的大平原\"，欣赏千奇百怪的类似泥浆的地形。傍晚，人们又欣赏了大平原上的火星日落。美中不足的是，他们不能像在地球上那样燃起篝火，来一场露天派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