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之城》伍拾一

16、特殊的游客（一）

　　四、特殊的游客

　　七年之后，火星勘探队终于传来了好消息。他们在遥远的伊塞迪斯平原西部边缘地带的杰泽罗陨石坑发现了可供开采的铀钍矿，品质相当不错。

　　每一个\"火星人\"都很清楚，那里距离火星城十分遥远，矿石开采起来一定十分困难。火星城和矿区之间的信息传递和能源供应通道必须尽快建立，为矿场的建设提供保障。除此之外，在地球上对铀、钍元素进行分离提纯，再生产出核燃料的方法在火星上并不适用。因此，火星世界还需要摸索、试验出一套适合火星的核燃料生产工艺。这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事情。另外，核燃料工厂的建设也是一项不小的工程，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完成。但是，所有这些困难都并不妨碍它成为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火星社会距离真正实现自持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高兴归高兴，烦恼却并不会被因此消减分毫。威尔逊又在为另外一件事情大费脑筋。

　　从\"星辰五号\"成功返回地球开始，所有随舰返地的火星宇航员没有一组回到火星。四年前，新的测控中心投入使用之后，火星社会也开始使用无人星舰执行返地任务，彻底解决了宇航员一去不返的难题。可是，从火星社会具备返回地球能力的那一天起，随着载满货物的星舰一次次飞往地球，火星居民的心思从最初的兴奋和自豪逐渐开始朝其它方向拓展。

　　如今的火星城运转正常，生存压力大大下降。生活在这里的人虽衣食无忧，但毕竟活得像老鼠一样，终日躲在地下见不得阳光。可是在地球上，就连老鼠也是可以见到天日的。如果丝毫没有返回地球的可能，也就罢了，没有任何人会惦记这件事。可现在，火星城居然具备了向地球运送货物的能力。这种能力让人的思想开始变得活泛--能运货，当然也可以运人。

　　火星居民的生活条件在不断改善。但是，同地球上相比，还远不够自由舒适、悠哉游哉。有些人来火星本身就有一定冲动的因素存在，在没有回去的可能时只好心无旁骛、努力工作；现在，有了回程的可能，人类懒惰和贪婪的本性便暴露无遗。他们开始想念地球上的美酒佳肴和恣意的放纵；在那里，即使不怎么工作也能够逍遥地活下去。

　　起初，这些人还只是想一想。

　　当往来于地火之间的星舰不再只是单单运送货物的时候，将这种想法付诸实施的愿望就变得强烈起来。

　　从地火之间相互达成默契，以药换货的那一年起，每一艘来自地球方面的星舰都会随舰带来一个旅行观光团。人数从最初的几个人，到十几个人，再到几十个人，越来越多。

　　一开始，火星方面对此毫无准备，只好由Grace临时充当导游。她除了安排观光团吃喝玩乐等一应琐碎事情，每天还要领着这些人在火星城里到处闲逛；之后，还得安排火星车，载着这些人到火星城外面兜风，观看火星表面的自然风貌。观光团对从未见过的火星荒凉地貌表现出极大的震撼，继而赞叹不已，纷纷表示不虚此行。

　　所有观光活动结束之后，距离返程星舰发射还有很长时间。这些百无聊赖的观光者会主动参加一些简单的火星社会生产活动来消磨时光。临走之前，他们纷纷要求单独购买一些玄生，带回地球。旅游嘛，带些土特产回去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他们用什么来买呢？钱在火星上是没有用的。后来，经过威尔逊特批：每人额外获赠十盒玄生。有人本想争取再多带一些。但是，星舰上的空间实在有限，他们只好作罢。

　　后来，火星旅游开始异常火爆。所有观光团的成员都是地球上有一定地位的富豪级人物。观光只是个小小的托辞，能够额外单独带回一部分药品才是这些人的真正目的。每次运回地球的药品的分配情况都被DX公司当作机密严格保守。但是，地球上的人口基数在那摆着呢，供不应求是毫无以疑问的。地球方面曾与威尔逊探讨能否增加地火间往来星舰的班次，以便多运一些药品回去。

　　对此，火星方面表示无能为力。

　　原因之一，由于火星方面的特殊情况，目前的产能最大限度只能满足每次发射两艘星舰；而扩大产能所需的地下空间尚在建设之中，短期内无法继续增加产量。

　　原因之二，从地球飞来的星舰并不是每一艘都可以经过改造返回地球的。经过长时间的星际航行之后，大部分星舰都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除了对其进行改造之外，还要进行额外的维修之后才可以再次飞行。维修星舰也是需要耗费人力和物力的。火星的人口、物资本来就有限，完全不能与地球相比。有不少星舰甚至不知道能不能修好。

　　综合考虑，每次至多只能返回两到三艘星舰。

　　实际上，威尔逊对地球是有所保留的。火星城规模有限，人口不多。如果增加玄生的产量，就需要增加人力、物力的投入，势必会挤占火星城有限的生产力资源，影响其它方面的发展。再者，余玄生产的玄生并不是完全运回地球的，火星方面对它的需求也越来越大。为了满足地球方面的需求，在火星社会全面推行玄生的计划已经一拖再拖。不久的将来，生产出来的玄生要优先保障火星城自己的需求。这是早就计划好的事情。谁还没点私心呢？

　　观光者乘坐星舰往来于地火之间，极大地勾活了某些火星居民的心思。土生土长的火星住民还好，一些生于地球的火星人思地、返地之心逐渐变得强烈起来。有人开始试探性地提出申请，想要返回地球--理由是想要回去探亲。他们承诺：探亲结束后一定会返回火星。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一旦放其归去，他们肯定是不会再回来了。

　　威尔逊召集政务官员们认真讨论了一番，最后决定放行。维兰德提醒威尔逊：一旦开了先例，后续极可能会有更多人提出这样的要求。威尔逊当然清楚这一点。但是，一则，对方的理由很充分--想回去探亲，你不让人家去是不人道的。二则，提出申请的毕竟是极少数人。他们既然明确提出返回地球，想必是已经深思熟虑后下定决心的了；如果被强留在火星，其内心定会被抵触情绪所充斥，再也无法安心工作，弄不好还会成为火星社会的不稳定因素。所以，与其强留，倒不如放其归去。

　　同意归同意，最终的结果还是有所保留。执政中心以运力紧张为由，只批准了一个人返回地球；其余的人，以后有机会再考虑。

　　之后，每次星舰返地，都会搭载上一到两名探亲者；他们全都承诺一定会回来，却无一例外地一去不返。据说，那些回去的人凭借在火星的特殊经历，有的成为网红新生代，凭借知名度做起了广告代言人；有的写书立传卖给那些喜欢猎奇的人……。总而言之，他们都过得很滋润。一时间，火星城内人心浮动，申请返回地球的人越来越多。

　　如果放任这种情况继续下去，火星城的人口会越来越少，最终难以维持正常运转。现在，已经有不少人受到影响，不再安于原来的工作了。前几天，就有好几起值班人员无故不到岗工作的事情发生，好在不是重要岗位，没有造成严重后果。

　　原先的那种无争无求的理想社会，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崩塌了。威尔逊已经得到报告，有人为了优先得到回程的星舰座位，甚至动起了贿赂政务官员的心思。可问题是，火星城内并无可供个人支配的私人财产！那些人为了行贿 ，开始想方设法多得、多占公共资源。

　　事情已经到了必须解决的地步。

　　维兰德埋怨威尔逊当初不肯听他的建议，开了不好的口子。

　　余玄则向威尔逊建议，可以在火星城推广玄生，用玄生长寿的效果来增强人们留在火星的意愿。如果有人返回地球，就不再免费享受长寿计划。

　　当初，火星社会开始向地球方面运送玄生之后不久，火星城里就已经有人发现这种神奇的抗癌药物具有很好的使人返老还童的神奇功效。由于当时玄生的产量并不高，刨除运回地球的那部分，剩下的勉强可以满足火星城癌症患者的使用需求。如此神奇的东西不在火星城里推广，却源源不断地运回地球。长此以往，必然令人生疑，有可能导致严重的信任危机，这对火星世界的社会稳定极为不利。因此，威尔逊与余玄商定：鉴于以玄生向地球换取核燃料的真实情况仍然不适宜对外公布，只好宣称\"玄生虽然具有神奇的延寿作用，但是它的长期效果还有待观察；对于可能存的副作用，还在继续研究和改进。

　　后来，多批地球游客来到火星。他们长时间在火星城内活动，难免与火星住民接触和交流。虽然这些游客来火星之前都参加过风险教育，对于任何有关\"保健品\"的话题都绝口不谈。但是，这种神神秘秘的态度本身就引人联想，也很容易被当作一种隐秘的事情在人群中迅速传播。已经有数个关于玄生的\"真相\"在火星城中流传开来。据说，比较\"可信\"的有两个版本：一说是玄生开发成功后，威尔逊和余玄等人已经与DX方面暗通款曲；玄生运回地球所获的暴利双方按比例分成；有朝一日，他们便会返回地球过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生活。另一种说法则颇具阴谋论的性质：火星世界本身就是地球方面所建立的特殊技术试验场，玄生就是第一个试验成果。

　　这种情况如果任其发展下去，随时可能产生不可预测的后果。

　　维兰德对玄生背后的秘密并不真正知情。李星楠倒是知道这种药物的真实作用，但为何要对外假称是抗癌药品，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遵照余玄的嘱咐，从未对外泄露半字。因此，当着维兰德的面，余玄并没有道出玄生的真相，只是继续解释说：\"鉴于火星及地球人对玄生的多年使用情况，再结合自己的研究，确认这种药品除了治疗癌症之外，还有延长人类寿命的神奇作用，且无不良反应。药物产能也已经能够满足在火星城内全面推广的需要。\"

　　维兰德说：\"光是这样，恐怕还不够。从长远来看，必须建立一项制度，强制火星住民不得返回地球；而且，延寿计划的实施也必须有制度来规范。毕竟，不一定所有的人都适合使用这种药物。\"

　　在火星，人力资源是十分宝贵的。原本，按照威尔逊的想法，当玄生的产能扩大到一定程度之后，可以将药品分配给火星城中年龄比较大、身体状态变差的一部分人先行服用，使他们的身体恢复到相对较好的状态，以便继续为火星社会工作。

　　如今，火星社会的形势发展下去，结果实在难以预料。因此，全面推广玄生既是势在必行，也可以说是计划之中的事情。建立制度也实属必行之事。维兰德和余玄的建议都被采纳了。

　　火星《玄生推广计划实施细则》由余玄负责起草。

　　《细则》前言：此前，经过研究发现：玄生除了对多种癌症具有良好的疗效之外，还有着显著的使人类肌体保持年轻态的延寿功效。通过多年的试验和观察，我们最终确认了此药品的长期安全性。在不考虑其它疾病等因素的情况下，人类个体如果有计划地服用玄生，预计可以将寿命延长到四百岁左右。为感谢全体火星住民多年来为建设火星城所作出的卓越贡献，火星行政中心决定：在火星世界推行一项福利政策--延寿计划，向全体火星住民供应玄生。为规范和指导玄生的使用，特指定本细则。

　　福利覆盖范围：所有火星住民均享有此项福利（返回地球者除外）。

　　领取福利条件：凡年满四十五岁（含四十五岁）的火星住民，均可服用；四十五岁以下者，暂时无需服用。

　　不满四十五岁但有特殊需求的人，如患有早衰性疾病的患者经诊断确认后可以申请提前服用。

　　火星癌症患者，一经确诊，即可接受玄生治疗，不受任何限制。

　　服用方法和剂量：

　　……

　　药物的领取：

　　……

　　注意事项：

　　……

　　这一举动果然奏效。《细则》一经公布，火星住民无不称好。再无一人向行政中心提交返回地球的申请，已经提交的也都将申请陆续撤回。

　　由于初次分发的数量较大，由Grace组织行政中心的工作人员制订了详细的分发计划，分区、分批将药品发放到火星住民手中。

　　考虑到即使这样，可能仍然会有少数人想要回到地球去，威尔逊和维兰德开始起草《火星住民返回地球管理条例》。余玄本不想参与这一部分内容的制定。但是行政中心的人手实在有限，工作内容又多，他只好答应帮助修改部分条文，最后再交由大家一起讨论。

　　最终公布的《火星住民返回地球管理条例》中，对火星住民返回地球的条件做了极为严苛的规定：除执行特殊任务外，火星住民一律不允许返回地球。如遇极特殊情况，如罹患只有地球方面可以医治的重大疾病等，需按条例中规定的程序审批后方可返地。

　　实际上，地球医疗水平与这里相差无几。这里治不了的，地球上同样没办法。这就等于说不允许任何人回去。

　　这两项政令一公布，就等于告诉所有人：一、火星社会福利比地球上的好，没必要回去。二、想回去也不让！待在火星上多活个二、三百年不好吗？谁也别惦记着走了！

　　人心安定了。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火星世界又相继出台了多个条例，用以规范公众的行为。制度化管理的优势开始显现出来。火星社会运转越加顺畅。

　　然而，在各种条例的执行过程中，维兰德发现个别人偶尔会在无意中违反其中的规定。此类行为虽说并非故意，但是如果不加以约束，恐怕以后会有更多的违例者出现。如此一来，制度的规范作用就会被弱化。因此，他向威尔逊建议制定一部专门的处罚条例，在条例中详细规定如何对违反规则的人作出惩戒。这件事威尔逊并不是没有想过。但是，制定这种条例可能会有一定敏感性。考虑再三，他吩咐：由维兰德主持，将之前的一些规定进行重新修订和细化，同时将相关的处罚条文融合到既有的条例中去。

　　这件事并不好做。想要处罚人家，你罚什么？罚钱？火星上没钱；罚自由？那人家正好不用工作了，你还得养着他；罚生活必需品？不人道。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决定罚福利、罚其多工作。任何人违反条例，都会按照罚则规定，被停发一定数量的玄生或者做更多的工作。

　　处罚条文也有了，但是新的问题又随之出现。如果有人不服，拒不执行处罚条例该怎么办？这是一个很实际的问题。罚福利还好办，只要不发给他就好了。罚工作，如果违例者就是不干，该如何处置？

　　所以，接下来，成立一个新的机构或者一支队伍，来监督各项条例的执行情况，对拒不接受处罚之人执行强制措施，也就顺利成章了。

　　火星执法队正式成立，由维兰德兼任队长。接受任命之后，维兰德的眼里出现一道光亮，但只是一闪即逝。除了余玄，没人注意到那道光亮。但是，余玄并不知道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