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君成双临天下》冥鸦吖

13、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城墙上巡逻的士兵们慵懒地打着哈欠，手里的长矛或拽或拖着，有人干脆就靠坐在了垛口边，抬手间，袖口处滑落的香囊从垛口滚过，擦着篆刻在墙面的“北津关”三个大字坠了下去。
　　“郭？这是郭家那小娘子的？昨晚上被金将军折腾死那个？”
　　“赶紧扔了，也不嫌晦气！”
　　城门前守卫的军士感到盔上一晃，探手拿过那香囊只看了一眼，随即便骂骂咧咧地丢到了地上，正喝骂时，耳边响起了隆隆马蹄声。
　　“不好，敌袭！叛军来啦！”
　　“瞎咋呼什么，两三百人他袭个屁啊！我看你是叫叛军给吓破胆了！”
　　执哨的副将一巴掌拍在那军士头上，把他扇的晃了几晃，在他看来，杨玄感叛军早已被全歼，偶有漏网之鱼那也应当是丢盔卸甲，狼奔彘突的溃军。
　　面前这支军队旗帜鲜明，行进有条不紊，驭马娴熟的模样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老兵，极有可能是临时从辽东征调回来平叛的边军。
　　“兄弟，你们是哪位将军属下，这是得胜凯旋，要返回驻地了吧？”
　　面对询问，领队将官高高地扬起马蹄，日光照耀下，那一圈白色绒毛和通体的亮黑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等是虹霓关总兵新文礼帐下私军，自皇天原凯旋而返，途径北津关人马疲惫，特来叨扰，还请兄弟们行个方便，让我等进关稍作休息。”
　　杨妙贞担心声音暴露身份并未答话，全程都是由焦芳与对方交涉，到底是官军出身的，言谈举止自然不会惹人怀疑，特别是在拿出新文礼私军的腰牌后，三言两语便让对方确信了自己的身份。
　　“都是官家弟兄谈什么叨扰，来来，且请进关修整。”
　　副将名叫金立，是总兵金吉的表弟，兄弟俩原本是潼关大帅魏文通的副将，前些日子为了支援官军平叛，大批辎重从各地调集到了北津关，名不见经传的简陋关隘一下子变成了军资重地。
　　赶巧北津关之前的守将在邙山大战中战死了，于是魏文通依靠自己的人脉关系顺利便保举了这兄弟俩来此关口坐镇。
　　“金副将镇守要地这段时间怕是累坏了吧，如今朝廷成功平叛，将军与麾下弟兄也可休憩一二了。”
　　焦芳自觉欠了杨妙贞两个天大的人情，故而为报恩那是格外卖力，自关前入城这一路便把过去在南阳军中袍泽间打趣攀谈的手段使了个尽，同金立打的那叫一个火热，就差拜把子拜关公了。
　　“嘿嘿，让焦副将见笑了！前段时间战局紧迫，兄弟们脑子里的弦儿都快崩断了，实在辛苦，恰好昨天从洛阳发配来一批罪奴，兄弟们就稍稍放肆了一下…”
　　城关处一排房屋内不断地传出女人哭喊声，哀求声，不用看便能想象到那该是怎样一番凄惨的场景。
　　杨妙贞默不作声的纵马跟在焦芳身后，面具下，清贵矜雅的面容逐渐晕染上了怒意。
　　“哈哈，这皮肤真嫩，不愧是官家出身的，都能掐出水来！”
　　“叫，叫大声点！”
　　……
　　污言秽语交织着男性发泄的怒吼，犹如无形的利刃在杨妙贞心口凌迟着，终是让这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第一次在除了姜婉之外的事情上红了眼睛。
　　“救命啊，求求你放了我！”
　　一声闷响，房门被从屋内撞开，衣衫褴褛的女子用被撕破的衣衫捂住胸口踉跄着逃到屋外，可惜没跑几步便被随后追来的军士扯住了头发。
　　“贱货，老子睡你是看得起你，你一个罪奴还装什么三贞九烈？老老实实的滚回床上去！”
　　“不，我不要你放开我！”
　　挣扎间女子一口咬在那军士的手腕上，吃痛的军士当即陷入了暴怒状态，抬手便是一巴掌将女子扇倒在地，伴随着一阵衣物碎裂的声音，女子布满青紫色痕迹的娇躯便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畜牲！”
　　深沉冷冽的声音犹如黄泉路上的彼岸花，焚冰彻雪，妖冶魅惑，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在金立惊诧的眼神中，飞掠出百步的墨羽梨花枪破甲而过，穿透右胸后余势未衰的将那军士牢牢钉在了门板上。
　　“将军这是何意？啊！”
　　发觉情况不对，金立怒吼一声手刚搭在剑柄上脖颈的凉意便骤然袭来，手捂着伤口身形晃了几晃，终是不甘地从马上坠了下来，了无生气的眸子里倒映出的，是哥哥金吉手持长刀与焦芳战在一处的画面。
　　霎时，喊杀声四起，刀枪争鸣声汇聚成滔天巨浪，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将整座城关淹没。
　　袒胸露腹的军士们口衔着佩刀冲出了屋子，双手交叠费了半天劲才勉强把裤子系好，面前，戴着修罗面甲的俊秀身影正定定地看着躺在地上女子。
　　女子额角处深深地凹陷下去，鲜血已经浸透了长发，氤入沙地中，缓缓覆盖住蘸着红痕的石头。
　　“呔，哪来响马，竟敢冒充官军袭击关隘！”
　　在军士们的呵斥声中，杨妙贞霍的抬起头，平静的眸闪动着嗜血的寒意，徒手阔步向着那些手持佩刀的隋兵走去，一个个字音敲冰碎玉：“你们，要付出代价！”
　　听见杨妙贞的声音，众隋军当即一愣，感情这戴着面甲的家伙是个女人啊，可这一身肃杀的气场没有上百场血战的磨砺是无法练就的，没听说本朝有女将啊？
　　“甭跟她废话，先拿下再说，看刀！”
　　数名隋军兵士跃步持刀劈砍而来，杨妙贞不闪不避，淡定地举起纤嫩玉手，掌心处幽蓝色光芒萦绕，迅速凝聚为一道薄如蝉翼却坚韧无比的护身屏障，似有无穷魔力，牢牢的将那数把钢刀吸附在屏障上。
　　“怎么回事？”
　　“活见鬼了，这女子有妖法不成？”
　　任这些隋军兵士如何挣扎，钢刀就是纹丝不动，惊诧间，只见对面皓腕翻转，看似绵柔舒缓，可手上已经吃不住力道，钢刀脱手飞了出去。
　　杨妙贞身后，数名隋军正在激战中，全然没有防备身后突来的钢刀，被瞬间贯穿胸肺，命丧当场。
　　秀足轻点地面，围绕杨妙贞周身形成幽蓝色气旋，伴随着地面的震动，气旋不断发出爆裂和火花，倐尔，陡然向着四周崩裂发散，波及处柱断梁塌，人仰马翻。
　　瞬息之间，十数名军士就这样被兵不血刃地就地格杀。
　　玉手谡雪凝脂，轻巧地搭在那被钉在门板上的军士的脸上，触感冰凉，无情地驱散着生命的温度，目光扫过屋子里那那些衣不蔽体的女尸，萦绕指间的幽紫色光芒瞬间质化。
　　“额啊！”
　　惨叫声起处，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北津关外三十里处，高岭，乐寿军临时驻地。
　　“给你，不用看了，阿贞是不会来的。”
　　大树下，姜婉把水袋递给新月娥，见她目光游离到处寻找着什么，立刻便猜到了对方心中所想，眼神也不自觉的冷了下来。
　　娇靥闪过一丝失落，新月娥道了声谢，吃力的伸出手接过水袋，由于被芷儿用银针封了穴卸了劲，故而一举一动都尤为吃力。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我们？嗯，算是一群被这个吃人的世道逼得毫无生路，不得不反的可怜人吧”
　　姜婉施施然浅笑，雪肌丹唇，双颊粉嫩如桃花，清而娇，冷而魅，唯独将所有的赤诚热爱全都禁锢于娇躯中，唯有那个人才是释放一切的密钥。
　　“你喜欢她！”
　　姜婉转身欲走，身后却突然响起了新月娥的声音。
　　“你说什么？”
　　“那个叫阿贞的公子，你喜欢她！”
　　在笃定的目光中，新月娥看到女子缓缓转过身来，葱管般的手指抵住唇瓣做出一个“嘘”的动作，雪肌经阳光晕染，愈发显得玲珑剔透。
　　姿态曼妙，气吐如兰，女子举手投足间尽是动人心魄的美，这是第一次，让向来以容貌为傲的新月娥感觉到了挫败。
　　“或许，只有如此芳华绝代的女子，方能配的上她吧。”
　　北津关。
　　城门前的空地上支起了木架，下方堆上硫磺，柴草，女子们的尸身被整整齐齐地安置在木架上。
　　杨妙贞举着火把站在木架前，眼眸依旧晕染着情绪激荡的余波，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面对这个混乱世道所需要的一切准备，可当她看到这些女子被蹂躏致死时得惨状，那近乎波及灵魂的冲击感，令同为女儿身她感觉到震惊，愤怒。
　　阅便古籍，杨妙贞发现每当一个王朝倾颓之时，总某人把这一切推脱在女子身上，什么红颜祸水，什么妖妃误国，那些自诩清高的史官儒生们，用尽了下作肮脏的词汇把一切罪业推到女子身上，却绝口不提当政者的荒湎堕落，好大喜功，刚愎自用，昏聩治国。
　　“跟紧了，我送你们回家！”
　　微风浮起墨色的披风，将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映衬的愈发神武，隐约听得一声喃呢，众军便看到杨妙贞劈手扔出火把，瞬间，火焰燎原，肆虐的火舌将女子们的遗体尽数吞没。
　　“杨将军，姜少主那边传来消息，陈平已经逃走一切都在按计划稳步进行。”
　　焦芳抱拳颔首，对杨妙贞恭敬而虔诚，放眼天下能让他如此衷心敬佩的，除却伍云召外，怕是只有杨妙贞了。
　　“好，我们也该出发了。”
　　美眸开阖间，复杂的情绪一哄而散，平淡清冷的眸底所氤氲的，只剩下了杀伐果断。
　　提纵娇躯稳坐于鞍上，杨妙贞正欲催马急行，却不想数名军士突然聚拢在了马前，他们都是出自乐寿军中，平素只着麻布粗衣，刀枪钝锈，如今换上了崭新的兵刃甲胄，一个个可谓是新奇得意，神采飞扬极了。
　　“杨将军，这么多好东西，咱们都带走多好？乐寿的兄弟们还从来没这么富过！”
　　发觉女子眉梢处的那抹寒霜，众军士言语顿塞，想起出发时少主严令众人要对杨将军马首是瞻，方才知道自己已经犯了军令，急忙俯首请罪：“将军赎罪，我等…”
　　“有人会给我们送来的。”
　　声音细润，净籁中透露着自信和威仪，雍容尊贵的气息，无形中浸入每一个人的驱骸，稳稳地驾驭住灵魂深处的桀骜，莫敢抗拒。
　　“出发，鹰嘴峪。”
　　“诺！”
　　信阳，太守府前厅，来护儿引着陈平和樊子盖相互介绍起来。
　　“樊将军，这位就是新文礼将军的副将陈平。”
　　“哦，不曾想过，新将军来的竟是如此迅速，比预计的足足提前了四五天啊！”
　　新文礼，来护儿，两大猛将齐聚信阳还怕对付不了那个鬼面修罗？樊子盖喜形于色的四处张望着新文礼的踪迹，急切的想看看这位天下排名第十一的高手，究竟是如何风范。
　　“哦？新将军也在此？”
　　樊子盖闻言陡然瞪大了双眼，转头看看来护儿，见对方亦是满脸困惑，这才想起跟陈平解释事情原委，当听陈平说起熊耳山中遇袭的经过，方才只反应过来众人竟是闹了个大乌龙。
　　“新将军真是糊涂，为了复职连自己妹妹都豁的出去！简直岂有此理！”
　　听闻新文礼为了攀上靠山王杨林的关系，居然要把新月娥嫁给六太保杨道源，虽然这厮武艺高强称得上骁将，可轻佻纨绔也是出了名的。
　　把月娥嫁给他，这不是要毁了她一生幸福么。难怪她要逃婚出走了！
　　“陈副将，把那伙响马的情况详细的同本将说来！”
　　来护儿将拳头攥的直作响，心想着等救出了新月娥，解决了眼前的事情后，非得要亲赴长渊胖揍那新文礼一顿不可。
　　高岭，临时驻地已被裁撤，所有人整理行装即将出发。
　　“王将军，确定，已经把相关信息透露给陈平了对吧？”
　　王伏宝忙不迭的点头，掰着手指和姜婉汇报：“第一，杨将军带队偷袭北津关，第二，议论缺衣少粮，没问题，一条不差！”
　　马车里，杨玄奖撩开车帘望向正在对话的两人，表情尤为和善：“姜少主，咱们这是要去鹰嘴峪么？”
　　姜婉闻言，转过身神色淡淡地并未做出任何反应，视线只不过在杨玄奖脸上扫了一圈便被收回，自顾自地同王伏宝嘱咐好相关事情后径自离开，全程不再留给杨玄奖一个眼神。
　　无形中，杨玄奖感觉到空中一群乌鸦哇哇地飞过，搓了搓手指，杨玄奖阖上车帘，略显尴尬的看向芷儿：“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姜少主么？”
　　“不清楚。”
　　芷儿专心地给伍登喂着吃食，头也不抬的应和着叔父，冷淡之色与姜婉如出一辙，看的杨玄奖讪讪一笑，心中直呼：这都是怎么了？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