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替身又如何》衣九白

4、第 4 章

　　祈朝望京城，朱雀大街。

　　容玄摇一把折扇，悠哉悠哉闲逛。

　　少年有个好看的美人尖，碎发随风而动，额上有颗很小的红痣，若隐若现，墨发只用根浅色发带拢在发顶，马尾跟着步伐小幅度晃来晃去。

　　他身着浅金色窄袖长袍，其上坠着不少玉饰，因为生的好，穿金带玉倒也不显累赘，亦不会衬得他俗气。

　　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容玄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发现是个道士装扮的年轻男子。

　　男子来到少年面前，揖了一礼：“小道姓吴名和，来自栖云观。”

　　道士也算得上仙风道骨，只不过眉眼上挑，略显风流。

　　容玄听说过栖云观，压下心里疑惑，面上仍微笑着还之以礼：“道长好！”

　　吴和盯着容玄，在他额心胎记处多看了几眼，啧啧称奇：“公子你面相不凡，有仙缘在身呐！”

　　容玄：……

　　故弄玄虚，少年暗想，近来望京城江湖骗子颇多，还都是统一道士或者和尚，劝人登上仙门，话术都不带变一下，施主/公子有仙缘呐。

　　比如前不久，户部尚书之子突然着了魔，说某某仙长称赞他有仙缘，因此他嚷嚷着要去修仙，甚至魔怔到抛妻弃子，不顾在世双亲，也要去仙门。

　　尚书震怒，把儿子关进祠堂，结果某个夜黑风高夜，尚书公子敲晕给他送吃食的妻子，自己溜走了。

　　谁知半月后，他妻子在乞丐堆发现了夫君，人已经疯疯癫癫，拿把刀就要斩杀妻子，说是要证明道心坚定。

　　容玄从茶楼说书人那里听闻后，便觉得这得道成仙居然会这么可怕，为何还要杀了妻子来证明道心。

　　无论对妻子有没有情，人家都是无辜的。若是有情能证明什么，那浅薄的情意是高贵的施舍么。无情的话妻子就更冤了，连情这等做借口的面纱都没了。

　　要是他未来妻子要杀了他，他无论如何也要报复回去。

　　话说回来，修仙倘若真这么容易，哪里还有人间，哪还有凡人。

　　容玄冷静看吴道长扳着指头掐来掐去，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吴和见少年明显不相信他说的话，于是卖力证明自己：“和其他道友驱妖捉鬼不同，小道只爱给人算命，小道最擅长摸骨识人。”

　　容玄不动声色用折扇打开吴和伸过来的手：“ 抱歉，在下不想知道命运如何，也对修仙并没有兴趣。”

　　道士讪讪收回手，捋着并不存在的须髯，转开话题：“也罢，不如让小道算算你是……，嗯，你如今姓容。”

　　祈朝国姓容，容玄的确是王族，他是祈朝皇帝侄子，宁王之子。

　　况且容玄衣服上还绣着凤羽花，也算王室标记，不难辨认。

　　吴和继续说道：“你身世波折，幼时曾居江南，在莫家长大。”

　　容玄：“……”

　　其实这个道士所说有些偏离，但又踩在点上。

　　吴和见少年沉默不语，来了劲：“你是否总会梦到一些奇怪的地方，比如天空会和炼狱重叠，血月当空，刑台飞花？或者乌鸦和仙鹤一起飞？美人和恶魔缠斗？”

　　容玄收起笑容，甚至表情开始凝重起来，这道士是如何会知道他的梦，莫非真有几分本事。

　　吴和见鱼有上钩趋势，叹了口气：“公子本该诸事顺遂，逍遥一生。”

　　少年似有所感慨：“这世间爱恨嗔痴，生老病死，怎么会一生顺遂？”

　　道士小声笑道：“你小子倒是想的开。”

　　容玄来了兴趣，撑开折扇，视线落在扇面上，指尖点在扇沿上，一点点抚过：“既然道长都说本该，那反之会怎样？”

　　“你有仙缘，既是你之运，也可是你之劫，其实在于你自身取舍。不过小道提醒一句，你过于重情，容易陷入情思，由爱生怖，误入歧途。”

　　容玄不以为意， “人生短暂，如若无情无行，与那木头有什么区别。”

　　“这样，我送你一样东西。”吴和从袖中捞出一尊小玉像，“这白玉小像能安魂清梦，与你缘分颇深，或许能护佑你，便赠给你。”

　　说话间，白玉像已然躺在容玄手中。

　　那玉是上好白玉，玉质光泽剔透，不过刻的比较粗糙，第一眼只能看到大致轮廓。

　　冥冥之中有种牵引力，他看到玉像第一眼，没由来心里一阵战栗，说不清道不明。

　　其实吴和所说，他一个字儿也不信，但是见到白玉像瞬间，少年心中莫名其妙百转千回，脱口而出：“那若是得道成仙，可是能见到这玉像本尊？”

　　吴和正色道：“据小道推算，这玉像所刻之人受了天罚，因此如今在仙域，或许你能遇到，也未可知。”

　　“但小道提醒一句，若玉像碎了，便可能是天意，你也切莫强求去修补它，碎了就碎了。一切向前看。”

　　容玄点点头，来不及细看玉像，朝吴和道了谢，将它握在手心。

　　吴和瞧了眼天色，广袖一挥，人群仿若静止，他隐于其间，很快消失不见。

　　容玄：……

　　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容玄转身进了茶楼，楼里已经坐满了人。

　　他坐在角落里，收起折扇，将玉像靠着墙稳稳放在桌上，又用手肘支着，以防不小心碰碎。

　　台上说书先生轻咳一声，随即开场：“要说咱们京城，有位人物既无文韬，又无武略，但命里富贵，实乃老天爷垂怜！”

　　容玄本来准备喝茶，听闻后手一抖，茶水差点洒出来。

　　说书人醒木一拍，开始口若悬河：“容玄世子长的赛神仙，为人温和疏朗，能以钱财救济贫困，是个好人……”

　　好人谈不上，不过他这十几年人生，经历也确实算得上比较……

　　容玄想了想，自己人生经历的确比较——离奇，兜兜转转，最后还在一个圈圈内。

　　他短短十几年人生跌宕起伏，最适合酒后闲谈，编成故事。

　　幼年时因为长得漂亮，上元夜宁王妃给他穿了件红色斗篷，戴上虎头帽去看花灯，没想到被人牙子当成女孩拐了去。

　　他亲眼看着同行的女孩相继被发卖，有做奴婢的，有到青楼的，而人牙子给他留下最后，只等卖个高价。

　　这也给了他逃跑的机会，小孩略通水性，从船上跳下来，无意间救了落水的富商莫老爷。

　　只是本来也才五岁稚龄，落水大病一场后，再也不记得家乡和亲人。

　　莫老爷两口快花甲之年，膝下无子，就收他作义子，视若己出。

　　他天资聪颖，在江南当了几年的莫家少爷，后随莫老爷到处闯荡。

　　少年对人牙子深痛恶绝，曾帮助官府处理过好几个相关案子，又成功营救出几十名女孩。

　　恰巧女孩中有个祈朝郡主，郡主父母带着礼物登门道谢，郡主父亲认出，莫小少爷正是宁王遗失的长子。

　　莫家两口子又老来得子，于是容玄顺理成章回望京。

　　只不过宁王妃因为思子心切，早早香消玉殒，临终前还在唤着儿子乳名。

　　宁王本就是个闲散王爷，为了补偿长子，便秉明天子，给了容玄世子之位。

　　王室本就子嗣众多，他失踪多年，和宁王之间关系不亲近，而宁王和继母以及弟弟妹妹，大家其乐融融，倒是显得他多余。

　　时值太平盛世，百姓休养生息，容玄成日也就无所事事，在望京一直是个潇洒闲人。

　　那些原本还忌惮他的王室子孙，逐渐卸下防备，只认为这人没什么志气，压根构不成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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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书先生还在眉飞色舞讲着。

　　容玄指尖扣着桌面，无意触碰到玉像，他回过神来，发现原本只有大致轮廓的小像，竟变得清晰起来，

　　他将小像轻轻捧了起来，细细观察，玉像乃是女子，冰清玉洁，青丝垂于周身，衣带飘飘，手持花枝，凛然不可犯。

　　容玄惊讶之余，顿觉自身罪过，从袖中取出方帕子，把玉像包裹起来，小心翼翼塞进袖袋。

　　玉像在他袖子里沉甸甸的，容玄想起来春雨楼楼主琴姬有个南海桐木造的匣子，因此准备去春雨楼一趟。

　　琴姬正在弹奏《神仙曲》，琴音在她指尖流泻，余音绕梁。

　　少年掀帘而入，微笑着说：“琴姬，弹得好！你说这人间可有神仙？”

　　琴姬起身相迎，调侃道：“您不就是么？依我看，世子是风流快活似神仙！”

　　容玄说明来意，琴姬从柜子里取出南海桐木匣，递给容玄：“世子于奴有恩，就当赠予世子了。”

　　少年总将笑容挂在脸上，见之如沐春风，或许是在江南长大，妖孽俊美中多了些秀气，没有上位者那股凌厉的气势。

　　琴姬出身风尘，也算见识过不少人，她知道容玄世子看似无害，其实并不好接近。但作为贵人，容玄世子却从没有轻视过她们。

　　容玄将玉像慢慢装进匣子里，和琴姬道了谢，便匆匆离去。

　　然而世间好物不牢坚，他精心呵护神女像，每日都会擦上几遍，虔诚求拜。

　　没想到有一夜，玉像碎了一地。

　　而容玄被玉碎声惊醒，才发觉自己差点沉在梦里醒不过来。

　　他又梦到那个可怕的地方了。

　　天地失色，血月笼罩，淫雨霏霏，雨点滴在花花草草上，瞬间化成团团烟。

　　虚空中一声声桀桀怪笑，黑气聚成一团，围在他周身。

　　“肥美的食物，来吧，来吧。”

　　这一次触感更加明显，眼看那恶魔利爪就要扑向他，眼前一道白光闪过，有人从天而降……

　　他醒了过来。

　　容玄从地上一片片捡起碎玉，是这玉像显灵，救他一命，不然他就死在梦里了。

　　少年开始重金购买古籍传闻，四方杂说，翻遍孤本，终于在一本游侠笔记上卷中，对玉像上这位仙子窥得一二。

　　天尽头称之东极，东极有无极山，山底有仙城无数。

　　无极山和各大宗门相差无二，山主霜色仙子，容颜绝世，性格冷淡。

　　霜色山主要美貌有美貌，要实力有实力，要身份有身份。

　　她出身千神谷，是神族之后。谷主白吾是她师兄，仙门的从华真君，也是她师兄。

　　而她本人比起二位师兄，也不遑多让。这点笔记没细说，留了个谜团。

　　可是她却不知为何辞去神职，出千神谷，自请守在无极山上。

　　不过她辞去神职，并非代表她就和苍生无关，霜色山主镇守在那，魔族和妖族都不敢再靠近。

　　慢慢以无极山为中心，发展成一片仙域。

　　她在神族原本掌管日升月落，手中扶桑枝可入梦境，名为“星河”。

　　每日清晨，扶桑树上坠满清露，有早起弟子注意到山主立在树下，在浮云中身影朦朦胧胧。

　　其他时候，山主很少现身。

　　总之这个山主，是朵名副其实的高岭之花。

　　容玄合上笔记，若有所思。

　　他盯着书皮愤愤不平，此人竟给书起名叫《妖魔鬼怪是如何练成的》，真够误导人。

　　半年后这本笔记出了续集，是一则小道消息，无极山要收弟子。

　　而宁王府的容世子留下书信一封，便再也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