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替身又如何》衣九白

3、第 3 章

　　魔宫，巨大石柱立在殿门两端，大道两旁白骨成堆，正中央白骨王座的少年，正垂首扫视那些送上来的关于仙魔争端的公务。

　　一半关于如何处置霜色。

　　底下跪着魔族臣子，他们早就听闻那位算是君上师父，欺师灭祖，确有魔王风格，况且能从万魔深渊爬出来，解除封印，面不改色夺得魔君之位，如何会是废物。

　　魔族本就受了重创，好不容易解开封印，现下正是心怀各异，一盘散沙，对魔族而言，霜色山主是死敌，自然不能忍受新魔君不对她任何惩罚。

　　容玄一直不语，护法大约也猜出来魔君大人心情不好。

　　因为他直接处理掉不少长舌头之魔，一时之间，魔魔自危。

　　少年随意擦着满手血，脸上静止的就像一幅画，没有任何动静，阴沉地可怕。

　　整个人也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本就张扬的容貌在幽暗的烛火映衬下，越发显得可怖。

　　底下的一众魔界臣子被他这森冷气势吓到，全都跪如磐石。

　　副使快步行到容玄身前，打破这一局面：“魔君大人，无极山主来了。”

　　在所有人震惊的神色里，少年立刻换了个人一样，神情不再阴暗，像是从地狱到人间，但也不见有兴奋，更多的是卸下心事。

　　女子衣冠胜雪，神色从容，缓缓入内。

　　众魔虽愤愤不平，也知道若要对付她，无异于以卵击石，还是按照吩咐退出去。

　　容玄俯视着霜色：“你想好了？”

　　“嗯。”霜色浅浅应了声。

　　“你先不用拒绝。”
　　容玄不确定她如何选择，侧过身去，似是不愿听到答案。

　　“我几时拒绝了？”霜色疑惑。

　　少年回过身，只听女子郑重其事道：“我来，是答应你。”

　　“只是，你——”
　　霜色几乎半句一顿，认真道：“只是望你清醒一点，我说过，你欢喜的，是无双。”

　　“那不也是你？”容玄原本心里一亮，闻言又黑了一半，顺着反驳。

　　没有记忆，或许是卸下面纱，最本真，最开始的样子。

　　她或者原本就是那样的人。

　　霜色淡淡否认：“不是。”

　　女子拔高声音，有种欲盖弥彰意味。

　　“真正的我不会是那个柔弱的女子，你心动的也是无双，她需要你的保护，而本君……不需要。”

　　霜色很少说这么长一段话，她这么说是在提醒容玄，也是在说服自己，斯人已不复存在。

　　容玄视线掠过霜色那微微耸动的双肩，冷嗤：“你生气了？你其实也在意的，对吗？”

　　霜色无奈，目光异常坚定，再次强调：“我不是她，从来我只是我。”

　　不欢而散。

　　容玄指节捏压着宝座，压抑着怒火，他最恨霜色总是无欲无求，可能他最开始在人间长大，和普通人一般做不到清心寡欲。

　　一阵风吹散乌云，血月凌空，杀气腾腾，
　　魔宫白骨都被映衬成血色，

　　容玄忽然从座上跌下，半跪在地上捂着心口，忍着痛瞬移至一片池水里。

　　整片池水都是红色，赤水血池。

　　因为水里全是血。

　　是他的血。

　　岸边放了壶酒，容玄饮了口酒，他并不擅饮酒，烈酒入喉，呛的直咳嗽。该死，这酒怎会是苦的。

　　少年不甘抛走酒壶，瓷白酒壶很快融化进血池里，他倒在血池旁，墨色的发垂入血池，一半被池水染成红色。

　　池子里有他一半的血，他恨自个儿如今这人不人魔不魔的血脉，总想着把血放干净，却在心脏剧痛时不得不靠赤水续命。

　　恍惚间他只听闻谁轻叹一声，那人抚摸他的发，把他的发捞起，拢成一束，捏诀为他逼出酒气。

　　灵力温和如清风，原本荒芜草地，春风过境，百花丛生。

　　容玄以为自己在做梦，甚至不愿醒来，他额头生疼，还是本能按着那个人，眼角落下一滴泪，他放柔声音，轻声呢喃：“别离开我。”

　　那人伸手探他额头，“你喝醉了。”

　　霜色视线瞥到少年挂在脖子上的玉片，她手指抚上几道狰狞疤：“都碎成那样，你还带着？”

　　少年忽然睁开眼，酒很快也醒了，他视线落在玉片上自嘲一笑：“当然，这是我命运改变开始。”

　　他似是回忆起什么，感叹道：“一念之差，若不是它我也不会进入仙门。”

　　霜色不语，静静看着少年。

　　“它在提醒我，我的欢乐是你给的，痛苦也是你赐予的。”

　　若不是这嵌入她神魂的玉像，他这一生不过逍遥富贵一凡人，也不会有那么多是是非非，更不会陷入如今这必死之局。

　　容玄将视线移到窗外，天地晦暗，雨又要来了，殿内烛火不停跳跃，明了又灭。

　　“开始吧，我会陪你。”

　　少年将脑袋枕在霜色腿上，自说自话：
　　“你看这是血池，我在万魔渊底被啃噬，除了手脚，全身骨头碎的不成样子，渣滓一样，我好不容易捧住它们，又像沙子一样流走，我的血被魔分食，我只能吞掉那些魔物，再用刀将它放出来，骨肉开始重塑。很公平，我就是一个不好的东西。”

　　他语气轻松，像是在说一件平常事，实际上每一滴水珠，碰触身体都和刀子捅在肉里不断绞动一样。

　　霜色指尖梳理少年头发，安静听他说话。
　　她注意到少年正咬紧牙关，赤水本就烈，如火焚身，唯有寒冰可压制。

　　女子像是下定决心，她附在容玄耳边，气息洒在他耳后：“很好，你一直都很好，是我不好。”

　　听在少年耳朵里，这普通一句话足以让他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到最后也只化成一句话：“别动，让我睡会儿。”

　　女子冰凉的唇印在少年额头上，她能明显感知到少年不可置信的震颤。

　　害羞了？

　　想想她又往下，吻住他的唇。

　　容玄被火星点燃，开始反客为主，一切和在虚华境里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这个吻比之以往缠绵多了苦涩，气息流转在二人之间。

　　冰凉手心贴在他后背，或者抚摸他脸庞，容玄将霜色压在池壁上，扣住她手腕，霜色没有避开，温度节节攀升。

　　月光打上一层朦胧光影，赤水血池里生出朵朵花，那殷殷血色很快成了一片碧波，清如明镜，和普通池水无异。

　　容玄并没有给出回答，将视线移到窗外。
　　天地晦暗，雨又要来了，殿内烛火不停跳跃，明了又灭

　　月色清白，纱帐飞舞。

　　池子里水花翻飞，惊涛拍岸，浪潮把两人推向岸边。

　　*

　　寒冰解火，寂灭之后。

　　容玄眉头舒展开来，整个人也放松下来，仿佛时间倒转，回到了过去，他如珍宝般描摹着女子眉眼。

　　“你……心中可曾有过我？”

　　他还在自取其辱，明知霜色口中不会有什么动听的话，他必然一句也不爱听。

　　可是又忍不住去问。

　　她这个神仙无情到极致，早就听闻她的心是木头做的，对任何人或者事都是漠然置之。

　　他曾在擎天兽那里看到，就连她师弟，那位活在传闻里的小神君，在世人眼里，也不能得到她全心全意在乎。

　　旁人惋惜翩翩公子死的可惜，唯有霜色客观评判：“这是秣临的选择，便是他自己的命数，走入命途罢了，没什么可惜的。”

　　昆山白玉那是秣临送给她的，误打误撞到了他手里，又误打误撞带他入仙门。

　　她真的不在乎吗？

　　女子只浅浅皱眉，没有得到回答，容玄继续问，带着揭人伤疤快感。

　　“那秣临呢？”

　　霜色瞳孔微缩，不敢相信这个尘封已久的名字会从容玄口中说出来。

　　“你都知道了？”

　　她对不起秣临，对容玄也同样过于残忍。

　　霜色仿佛还能想到秣临消散前，苦笑道：“师姐，我死了你会不会原谅我。”

　　“霜色，是不是我死了你才能原谅我？”相似境遇，容玄也说过差不多的话。

　　两句话殊途同归。

　　她从容玄身上并不曾看到墨翎的影子，两者除了容貌，其他地方几乎截然相反，

　　霜色心口空落落的，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感觉，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抉择有没有错。

　　她对很多人或事全然不懂，包括对二者的处理方式上。

　　秉公无私，当然是有私的——自私。

　　这两段因果，全身而退的只有她自己。

　　一切都该结束了，而今她固执只求一个结果。

　　既然容玄已知晓，也没什么好犹豫。

　　容玄注意到了女子细微表情变化，平静，失神，怜惜。

　　但也只是片刻，瞬间即逝。

　　“对，神谷小神君墨翎。”

　　霜色叹息：“墨翎什么样子，我已经忘记了。”

　　“不是。”少年直视她，“你没有忘记。”

　　“就算忘记，你看看我。”容玄微顿，“会想起他么？”

　　“你是把我当成他了吗？”

　　没关系，是替身也认了，只要能留在他身边，这些都不重要。

　　霜色默了默，回答：“你们都是独立的存在，我不会将你当成他。”

　　女子说完反手拥抱住他，靠在他身前轻声诱哄。

　　“睡吧！”

　　少年听话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霜色挣开怀抱，从虚空里划拉出一根玉簪，这玉簪光芒流转，其中蕴了星河神力，她恢复记忆后便将一半修为灌进玉簪里，等的便是这一刻。

　　霜色手指在冰凉簪身上划过，碰到簪尾那个“霜”字，反应过来，这玉簪还是容玄亲手所刻。

　　凡间之物并不惹眼，她也不知为何选择它来承载星河之力。

　　霜色承认此举卑劣，不符合她性格，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深深望了一眼容玄，面容平静，他还是不曾设防，就让他在睡梦里安然死去。

　　很快的，一簪子下去肉身就消散了，故人亦该回来了。

　　容玄有句话说的没错，她没想让他活，她来魔界，就是为了杀他。

　　容玄必须死，于公于私都是如此。

　　然而霜色低估了一切，没有人能够不设防备。

　　虚空里影像太快太快，她甚至来不及看，镜面汇成一道强光，霜色抬手遮住眼睛。

　　光芒逐渐黯淡下去，落在她手中，碎成点点光线，如流萤般围绕住她。

　　这么多光点，都是属于容玄的记忆。

　　霜色心里涌上一层说不上来的感觉，密密麻麻席卷着她，手中玉簪缓缓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