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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吃苹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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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连枝说的半点不假,容家旁系各个都是会吃人的,原先还在暗自议论着纪屯,一看到容叙同她一起手挽着手过来,又一个个都笑开了花的来巴结,表现的一个比一个喜欢她。
纪屯简直要以为自己刚刚听到的“这就是那个假千金”“容叙就娶了这么个玩意儿”是幻听了。
容叙脸上挂上敷衍的假笑,拉着她路过人群,敷衍应上几句,终于来到大厅。
大厅更是热闹,挤满了人,金碧辉煌的大厅由于元旦贴上了许多红纸福字,纪屯看了眼就不甚在意地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小屯,老大。”
清丽的女声远远传来,纪屯抬头,是李连枝,她穿着深红长旗袍,挽着简单的发髻婷婷袅袅走来。
“来啦,去看看爷爷。”她亲亲热热地过来挽着纪屯的手,将容叙晾在一边,容叙习以为常地跟上两人的脚步。
“妈妈送你的手镯呢,怎么最近不见你戴?”李连枝压低声音问。
“太贵重,怕磕坏了,收起来了。”
“手镯不就是人戴的吗,坏了就换。”李连枝拉着人一路嘀嘀咕咕,路上遇到容泽和容淇才消停些,转而拉着他们讲话。
纪屯往后错开一步,等后头的容叙跟上,跟他并肩走着,手也再次习惯性挽了上去。
男主容泽见到她依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尤其是见两人挽着手,之前装的温文尔雅的,现在也全然顾不上了,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
但是被李连枝拉着数落,很快没心思看向这边,纪屯拉拉容叙的袖子,容叙就倾身过来,“你二弟弟好像不太待见我。”
容叙正色,点头:“不像话。”
“我会管教他的,让他对嫂子尊重点。”
纪屯侧目,她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单纯是话赶话,加上有一些幸灾乐祸的意思在里面。
可不是在告状。
容叙却一副要为她做主的样子,倒霉的容泽还在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挨着李连枝的训,全然不知等会还要挨他最敬爱的大哥的训。
纪屯都有些于心不忍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这个意思。”男人淡淡说。
容泽对纪屯莫名其妙的敌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没醒的时候护不住人,总不至于醒了之后还要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受委屈。
容泽这多疑的性子也得改改。
纪屯百忙之中又幸灾乐祸了一下,对男主倒霉表示爱莫能助,默默点蜡。
里间跟大厅隔开,没什么人,一下子安静许多,纪屯跟着众人沿着走廊一路走过去,最后进了一间门。
与其说这像一个房间,不如说更像一处病房。
白墙白床,四件套俱是白色,床头摆着瓶瓶罐罐的外文药,和一些纪屯看不懂的仪器。
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一头白发,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听见动静睁开眼,眉眼间俱是不怒自威。
他长的和容叙很像,眉眼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没有表情的时候很严肃,他不动声色掠过纪屯的脸,最后定在容叙身上:“来了。”
纪屯是不想上前的,可容叙拉着她的手,却也不好挣开,只能跟着上前去。
容老爷子不愧是久经沙场的人,淡淡瞥过来的一眼是寻常人受不住的威压,纪屯却当没事人似的,抠着手指思索半晌,礼貌道:“容爷爷。”
好像还是有点怪怪的……
容老爷子没什么意见,原先皱着的眉头在看到两人交握的手时舒展开来,才有了些慈祥的样子。
一家子不尴不尬地聊着,容老爷子毕竟是个病人,没一会儿就累了,“行了,出去吧。”
“容叙留下。”
容叙步伐一顿,捏捏纪屯的手指,随后松开了手。
纪屯跟着认出去,临到了门口,李连枝还是不放心,“我进去看看,老大老二你们看好小屯。”
她说着脚步匆匆进去了,容泽眼皮跳了跳,垂眼看身后没什么表情的少女。
倒是容淇蹦蹦跳跳凑过去,掰着手指数,“大嫂,我们去小房间吧,不然等会三表姨和四表舅还有大表叔会找我们麻烦的。”
他声音一点不带压的,大喇喇说出来,周围一圈人神色各异。
容淇只俏皮歪歪嘴,“走吧走吧。”
里间清净很多,纪屯做到沙发上,桌上只有一盘切片精致的果盘,容淇叉着腰,“我去弄点喝的。”
纪屯坐沙发头,容泽坐沙发尾,他背对着纪屯,两人都没有出声,半晌,纪屯那边忽然传来规律的“咯吱”声。
容泽竖起耳朵,幽幽转过头去。
纪屯叉了块苹果,一口一口慢条斯理嚼着,声音是从她嘴里传出来的。
苹果口感清脆,哪怕她包着嘴也有脆响从唇缝中漏出来,少女若无其事吃着果盘,都不带看他一眼。
容泽忍无可忍,扯着嘴角假笑,“嫂子。”
纪屯放了叉子,擦擦嘴,“嗯?”
容淇暂时还没有回来,容泽调整了下坐姿。
“看起来嫂子融入的很顺利啊。”
纪屯眨眨眼,坐直了。
得,又在阴阳了。
男主的阴阳话术一直很朴素,被阴阳了好几回连纪屯都能听出来了。
但她着实懒得敷衍,“啊,对。”
容叙请她帮忙,纪屯坐在这名正言顺,腰板子挺得直,就是不知道眼前这位铁血哥控男主在知道容叙的“背刺”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纪屯看向他的目光不由带了些怜悯。
少女油盐不进的样子让容泽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他气愤的捏着拳头,小学生一样的又背过身去。
这反而让纪屯起了些逗弄的心思,“哎,弟弟,你对我有意见啊?”
“弟弟?”
迎上他不可置信的眼,纪屯无辜道:“我是你嫂子,不该叫弟弟?”
容泽瞪着眼睛,一副被噎住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他原本以为,大哥醒了之后依照他的性格一定会把这个女人赶出去,没想到不仅没有,大哥还带她来参加家宴。
“这么讨厌我啊?”少女卷着头发,笑眯眯的火上添把油。
“谁讨厌你了。”他冷声说。
“嗯?”
“还不是因为你占着这个身份,让襄…纪襄怎么办?她这么喜欢我大哥,这位置本来是她的。”容泽梗着脖子,咬着牙说。
但他飘动的双眼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所说并非所想。
纪屯在心里一拍大腿。
来了,嫂子文学!
她手一顿,压住抽动的嘴角,不动声色说:“谁跟你说纪襄喜欢你大哥了?”
容泽低头,两手攥在一起抠动着,“她自己,她说想嫁给大哥,要跟你换回来。”
“嗤。”
纪屯没憋住,漏了声笑音,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容泽没听清。
要不是纪襄在她面前说过这话,纪屯都要信了纪襄喜欢容叙的鬼话,也不知道男主什么脑回路,能理解成这样。
纪屯翘着脚,见他落水狗似的实在可冷,好心解释:“她不喜欢你大哥。”
“你怎么知道?”
少女嘿嘿一笑,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似的,撑着下巴道:“因为我是替她嫁过来的呀。”
容泽脸上表情有一瞬的空白,他很快理解过来什么意思,“不可能,她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她,是……”纪屯有些犹豫,最后还是选择了体面的说法:“是我养母。”
他的消息真是不灵通,纪屯眯眼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撑着手轻点沙发。
容泽忽然有种幻视了自家大哥的感觉,大哥也总是脸上笑着,却让人脊背发凉,敲皮质沙发的声响像是催命似的。
他正想说话,忽然被熟悉的敲击声吓得一激灵。
容叙出现在门口,门没有关,他屈指敲了两下门框示意他的存在,不知听了多久。
男人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容泽被一前一后盯着,起了身鸡皮疙瘩。
“舅舅回来了,喊你过去。”容叙说。
容泽立马飞速点头,低头整理衬衫,临走时向纪屯投去复杂的一眼。
“走吧。”容叙等在门口等人走了,对沙发上愣神的少女温声说。
“我也去?”
“当然。”
容泽朝她伸手,纪屯挪动脚步,不是很想去。
她跟在男人身边,脚步有些慢,容叙就放缓了步伐等她。
大理石瓷砖反射着吊顶的灯光,倒映在纪屯平静的眼底,少女眼神放空,正视着前方。
“你愿不愿意……”容叙忽然偏头说。
说到一半又停住,出了口气,“算了。”
纪屯抬头,“愿意什么?”
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眼带疑惑,容叙摸摸她的头,把她转过去。
“没什么。”
纪屯不是会追问的性子,闻言也不再问,容叙却又按耐不住,频频瞥向她。
纪屯睁着大眼睛不解看向他,不知道他在欲言又止什么,容叙一向不是优柔寡断的人。
眼下其实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容叙却还是拉着她停下了,他站定,俯下身跟少女在同一个高度,嘴唇动了动,半晌低声道:“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少女歪头。
男人弯下腰,平视着眼前的少女,眼中是翻涌的浓烈情绪,被他压制在眼底,他嗫嚅着,最终勾起一个笑。
“因为我是个混蛋。”
让你无论是嫁给我还是领证都名不正言不顺,遭受别人的非议,亲人的背叛,还要自私的将你绑在身边。
他有很多话想对她说,但是还不是时候。
还不是时候。
她单纯的像个白纸,就算能明白,也没办法给出回应。
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慢慢教。
等那时候她懂了,他会慢慢的,把缺席给她的一切都补上。
容叙揽过她的肩,带着纪屯继续往前,“走吧。”
这下轮到纪屯时不时瞥他了,容叙说的莫名其妙的话她没有理解,但他似乎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很快这些都由不得她思考了。
纪屯停在门口,李连枝对面的中年男人正对着她。
那人一身怪异装束,穿着藏蓝色的袍子,踩着双草鞋,浓密的胡子编起了个小辫,朝外翘着,眉毛浓密得要连成一条直线。
容叙发现少女不动了,停在原地,瞪大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还带着些迷茫。
他顺着纪屯的视线看过去。
那中年男人从李连枝后头走过来,纪屯脱口而出:“师……”
男人越过她,一巴掌拍在容叙肩上,“哈哈哈”笑着,笑声爽朗恣意,容叙低声喊了句“舅舅。”
纪屯骤然噤声。
许是她的眼神过于炙热,长胡子男人一脸笑意转过来,却只淡笑着看她,没有主动出声。
纪屯手心冒起薄汉,她轻眨着眼,仔细端详男人的外貌。
很像,但不一样。
师父年纪比他要大上很多,头发眉毛俱是白的,也不会收拾的这样整洁,他头发向来是乱糟糟扎做一团,衣服也随意一系。
可是实在是太像了。
长胡子男人朝她俏皮眨眼的样子,跟那小老头顽劣的样子一模一样,纪屯心尖颤了颤。
“你,你很像我的师…一个老师。”纪屯磕巴着说。
长胡子男人眼珠子一转,似笑非笑点着头:“哦?”
面前的人看起来不过中年,比李连枝要大上些,小老头都长老人斑啦,怎么会是一个人。
纪屯自知失态,强自笑笑解释:“所以认错了,不好意思。”
长胡子男人好似没放在心上,他摇了摇腰间的葫芦酒壶,嘀咕着:“没了。”自顾自就往外走。
李连枝连忙高声嘱咐:“记得回来,别又一声不吭地消失了!”
男人摆摆手,没有回答。
纪屯停在原地,忍不住回看他一眼。
只看背影,就是十分相像了。
身形,衣着,乃至走路的风骨,是别人模仿不来的。
她心跳的很快,男人已经消失在门外,纪屯心神不宁,揪着手指一刻也待不下去。
“我,我出去一下。”
说着夺门而出,容叙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看着她匆匆远去,神色晦暗不清。
“她怎么这个表情?她跟舅舅什么关系?”容泽说。
偌大的房间只他一人的声响,也没有人回他,容泽纳闷回头,却见容叙面色有些沉,勾着嘴角笑得阴恻恻的。
李连枝见他又这副死样子,瞪他一眼:“舅舅的醋你也吃?”
容叙不答,“他们怎么认识的?”
容泽也好奇地跟着问:“她怎么认识的舅舅,舅舅好像也认识她。”
“我怎么知道。”李连枝莫名其妙,“可能真是老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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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屯寻着男人离开的方向,先是快步走着,最后慢慢跑了起来。
可走出去很远,依旧没见到人。
那男人分明走了没多久。
前方是一座偏门,连接着容家的花园,绣球花铺在道路两边,宽阔的草面上空无一人。
纪屯记得就是这个方向,没有别的路能去。
她缓步向前走着,穿过仅容两人通过的花道,蓝紫色的绣球盛放着,一簇拥着一簇,发散着幽幽蓝光。
纪屯走到尽头停下,一转眼看见靠在树下的男人。
他直直看着纪屯,嘴里吊着根草叶,似乎已经预料到她会追到这里来,眼里半点没有惊讶。
甚至心情挺好地朝她招了招手。
纪屯小跑过去,临到他面前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纪屯被日光晃了下眼,她用力闭了下眼睛,“我们见过吗?”
“见过啊。”男人漫不经心抽出嘴里的草叶,比划着自己的大腿笑嘻嘻说:“那会你才这么高点,帮我捡我落下的荷包。”
“让我想想,是在…纪襄的满月酒上。”
纪屯心重重一跳,慢慢平复下来,刚刚掀起的欣喜转变为失望。
纪襄的满月酒,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说的应该是原主,纪屯眨眨眼,语调难掩失落低声说:“哦,那可能不是了。”
她说的不是这个,她也不是原主。
“你怎么知道不是呢?”长胡子男人调皮地眨眨眼,意味深长朝她一笑,叼着叶子转身走了。
纪屯愣了半晌,心跳再次剧烈地鼓动起来,她仰头确定男人离开的方向,追上去却不见人,再往前走一段是死胡同。
少女面对着院墙,神情恍惚。
她微张着嘴看砖红的墙面,满脑子都是循环播放的“你怎么知道不是呢?”
她当时说的是“那可能不是了。”
他为什么会回这句话,这话是什么意思?
纪屯心神不宁,脑海搅成一团浆糊。
她胡乱的想了很多事情,想到了那座山头的小院,坐在饭桌前的师父,以及他嘴里念念叨叨的话。
其实有些内容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她常常听不得管教,还要呛嘴一句“师父你少看点霸总小说,味儿太冲了”,师父气得吹胡子瞪眼,作势要敲她。
记起来迷迷蒙蒙要睡着的时候,师父还在絮叨着,给她“讲道”,见她眯着眼睛要睡过去了,一板子拍到她的手背上,少女惊呼一声,觉也瞬间醒了。
“我刚刚说的什么。”那人说。
“讲道”的时候他一向最是严厉,少女揉着发红的手背,绞尽脑汁想着,那人来来回回就讲那几样,翻来覆去的讲,今天讲的是,讲的是……
“前路漫漫,莫要回头看。”
纪屯脑海里回响着的各种声音终于一下消失殆尽,远处好像传来幽远的钟声,纪屯回头看。
身后身形高大的男人堵住路,背着光垂下眸子看她。
是容叙。
纪屯没动,容叙就一步一步慢慢朝她走过来,牵起她的手,“怎么去了这么久?”
他没问她去了哪里,只是捏捏她的手温声说:“手还这么凉。”
纪屯已经回神了,她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在别人看来不太正常,却无法解释。
“迷路了。”她含糊说。
“哦,这样。”少女眼中显而易见的迷茫,他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没有多问,因为纪屯看起来并不想说。
“回去吧。”
容叙牵起她的手,像是此前很多次那样,坚定地握住她,手心传导过来不容忽视的温度。
纪屯颔首,瞳孔重新聚焦。
再次回头时看,深绿的墙顶上只停着一只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