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夏的十年》秋风小色

8、没有人在等

　　班级大事件。
　　季一帆谈恋爱了。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女生叫尹西柠。就是那个大眼睛的蘑菇头。
　　她穿着带熊猫头帽子的毛毛外套，恬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像一个想让人狠狠搂在怀里的毛绒娃娃。
　　事实上也是如此。
　　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季一帆坐在她的旁边，帮她整理着帽子上的毛毛。
　　周围的人都彼此交换着眼神。
　　两分好奇，八分嘲讽。
　　而他俩完全不为所动，仿佛天造地设珠联璧合的一对壁人，其他人的存在只能是他们在一起道路上披的荆，斩的棘，要跨的山河，拦路的大海。
　　不知道是出于逃避现实而构造出的的虚幻感，还是一次次钝击般沉重又漫长的麻木。此刻我的心居然无比的平静。
　　乘着下一次调换位置的机会，季一帆很快地逃离了我的身边。
　　两个人都坐在了第一排，为了“避嫌”，中间隔了一个大大咧咧的妹子。大概也只有她不会介意坐在这么一个尴尬的位置。
　　那个妹子恰好就是我的前同桌，李莉安。
　　李莉安长着一头自然卷发，爱打喷嚏，走路姿势还曾被一个娘娘的男生嘲笑：“呦~李莉安呐，你走路怎么跟一只扭屁股的鸭子一样。”。
　　因着她过于活泼，觉得她可爱的人不在少数，我就是其中之一。
　　讨厌她的人会讨厌她打喷嚏太吵，又讨厌她那个容易一惊一乍的大嗓门。
　　巧的是，讨厌她的那群女生正是爱嘲讽季一帆的那个小团体。
　　又是一个周日的下午，这天我约好要借李莉安的笔记，她说放在了教室，我就去的很早，准备利用这段早去的时间补一补。
　　教室只零星来了两三个人。
　　我把李莉安的笔记翻出来，拿了本和笔坐在李莉安的位置上写了起来。
　　我的座位坐着实在太无趣。
　　李莉安的位置就不一样，总能给我带来一些新发现。
　　比如前几天才让我看过的日记上又添了新的内容，桌子上新贴了中二的励志标语和学习计划，把我送她的歌词明信片贴在了桌斗上。
　　我把李莉安日记里提到我的部分画了个小小的猪头表示“已阅”，满意地合上开始补笔记。
　　万万没想到，季一帆这对小情侣居然来的这么早。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场面无比尴尬。
　　不是吧不是吧，这才几点啊上帝老天。
　　如果这会立刻就卷铺盖走人，岂不是显得我又心虚又怂。
　　余光瞥见尹西柠黑漆漆的大眼睛盯着我看了几秒，然后默默在我旁边、她的位置那里坐下。
　　我定了定心神，手中的笔越写越快。
　　季一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直直地望向低头看书的尹西柠。
　　空气都好像凝固了一样，我的皮肤仿佛都在这凝固中发烫、发僵。
　　我控制不住地想起从前我的父亲如何待我。在他彻底发火之前，总是会装作和颜悦色地站在我的面前，对我好言相劝。
　　但他头上暴起的青筋，睁大的眼睛，下撇的嘴角，都把他装作温和的语气轻易地出卖。
　　他心里想的必然是：我已经扮得低三下四地给过你脸了，你自己不要的话，不管我的惩罚多么严重，你都是罪有应得。
　　越是这样，我越是要对抗到底。
　　你不过是想看到我的卑微，我的乞讨般的求饶，却根本不会去思考，在这件事的起源中，我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错。
　　还是我对于“认错”这件事的不顺从，才是最大的错。
　　这种压迫的气氛更激发起了我对抗的心理。
　　季一帆，你就在这站着把我瞪穿了又怎么样，不是你们二人的位置，谁也没办法开口要我走。
　　几分钟之后，尹西柠的眼泪大颗大颗的落在自己的书本上。甚至我都能听到“答、答……”的声音。
　　仿佛夏天大暴雨来临前那几颗最硕大的雨滴，瞬间沾湿了书页，浸润出圆圆的皱痕。
　　季一帆再也顾不得其他，就像当初勇敢地在月光下对我告白，就像勇敢地站在讲台上发表只对我一个人的演讲，就像勇敢地举着桌子坚定地走到我的身边一样。
　　此刻的他勇敢地走到尹西柠的旁边，勇敢地抓起她的手，勇敢地带她逃离恶毒的我。
　　等李莉安来，已经是很晚了，大家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顿下来了，她还磨磨蹭蹭，像个忙碌却笨拙的家庭主妇一样地收拾着自己从家带来的一堆东西。
　　实在腾不开手，于是对我说：“李棠夏，叫后面的同学帮我在饮水机接点水。”
　　教室后面有一个老旧的饮水机，水流特别小。
　　李莉安有个奇怪之处，她老是爱使唤别人干这干那，很多人对她却很是宠溺，像包容一个小孩。
　　我本想帮她把茶杯传给后面的同学，却忽然想逗她一下，就用她能听到的声音对后面的同学说：“李莉安叫你把她的茶杯扔进垃圾桶。”
　　李莉安一听果然急了，像被丢进开水的鸭子一样挥舞着手臂说：“快把茶杯还给我！”
　　没想到后面憨厚的同学只听到我说的那句话，露出疑惑地表情看了一下茶杯，居然真的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我先是笑了半天，然后带着一丝丝愧疚然后对李莉安说：“我明天再给你买个一样的。”
　　李莉安无奈地说：“不用。”
　　我也不是那么不负责任的人，把人家东西丢了是肯定要赔的，可是这会李莉安说什么也不用。
　　在我的再三道歉下，李莉安总算答应我，买成其他等价的东西还给她，我算了一下，三杯她最爱喝的奶茶价格正好超过茶杯多一些。
　　征求了李莉安的同意，取得她原谅的条件敲定为三杯奶茶。
　　这个时候一旁的方子璇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像一只看见了腐尸的秃鹫一样凑过来对我说：“明天咱俩一起去买。”
　　我虽对方子璇并无好感，但也没有合适的理由拒绝这过于主动的邀请。
　　第二天我就傻眼了。三杯奶茶买好之后，方子璇高高兴兴地全部拆开，李莉安一杯，我一杯，她自己也泡了一杯。
　　本是我赔偿别人的东西，有我一杯也就算了，非要和我一起买又没提前说要分一杯羹着实过分。
　　这就是之前因为自己家有钱而我家只是工薪阶级，而把我称为“女吊丝”的方子璇么？
　　看着李莉安一脸淡定地喝着奶茶，我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太小心眼，再一次压抑了自己的怒火。
　　晚上回家，我借来李莉安的□□点进了尹西柠的空间。
　　季一帆的留言从我们刚分手没多久就开始了。
　　最开始还是“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
　　“你是我的妹妹，我们问心无愧。”
　　“晚安。别想太多。”
　　留言继续往上拉，日期才过了没多久，就变成了“亲爱的媳妇。爱心。”“想你了，小柠。委屈表情。”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新鲜的发现。
　　不知道尹西柠和乐雅发生了什么摩擦，季一帆留言问：“你和乐雅怎么了？”
　　尹西柠回复了一句：“不想说。感觉她神经有问题。”
　　我滑动手机屏幕的手指停了下来，犹豫再三，我想，如果是乐雅看到别人这样说我，一定也会告诉我的。
　　于是我向乐雅发去消息：“有一件事，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
　　“你说。”
　　“那你答应我，看到后不要激动，也不要把我卷进去。”要是在别人那里看到同样的话，我倒是不怕跟乐雅站在同一战线。
　　但我现在是这样一个见不得光的偷窥者，更重要的是这件事还牵扯到我最放不下的季一帆，我不知道用什么身份站出来同仇敌忾。
　　“你说就行。”乐雅说的让我以为是一句应允，况且我向来认为，乐雅虽然情绪不稳定，但待人还是很有反差感，是个重感情值得信任的人，便不再设防，把截图发给了她。
　　看到截图的乐雅当时便炸了锅，直接找尹西柠吵了一架，并且坦白地把我供了出去。
　　是夜。
　　一条来自于季一帆的短信冰冷地躺在我的收件箱。
　　“你不觉得，你太可怕了吗？”
　　晚自习第一节下课，曲淮安约我去操场跑步，我欣然应允。
　　下课铃声一响，我就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有事一般急吼吼地往外走。
　　李莉安大叫一声：“李棠夏，你跑那么快又去约会啊？”
　　神一样的助攻。
　　我笑嘻嘻说了一声：“滚。”
　　操场上人山人海，我茫然地站在那里胡思乱想着。
　　完了，忘了带手机，这下怎么找到曲淮安。
　　正无措地等待着曲淮安出现，却碰到了我的猛男堂弟。
　　他双手乖乖地插在兜里，冲我灿烂一笑，浓浓的眉毛都弯起来，眼睛也眯眯的，显得一脸慈祥。
　　之所以叫他猛男，是因为他名叫吕猛，名字中有一个“猛”字，长得块头又大，浓密的头发眉毛和长势喜人的胡子，就更称得上这个“猛”了。
　　与他“猛”字不符的是他说话的语气和行事风格，有种甜妹般的软糯。
　　“棠夏姐姐~在这干嘛呢~”
　　我愣了一下，慌张地回答：“我……有事。”
　　吕猛小小的眼睛透出八卦的光芒：“等人吗？我跟你在这一起等。”
　　我更慌了，吕猛和乐雅都是美术生，更是在同一间画室，关系非常之要好。要是被乐雅知道，我谈完了她的前男友季一帆，再和她喜欢过的曲淮安不清不楚，后果难以想象。
　　“不用了你赶紧走吧！”
　　他见我慌张的样子眼睛都快笑没了：“我看看我姐夫长啥样。”
　　我眼前一黑。
　　就在此时，曲淮安居然走了过来。
　　见我在和别人说话，曲淮安冲我理解地笑了笑，深邃的眼神掩映在长长的睫毛下，变得温柔起来。他说：“我在前面等你。”
　　“姐夫挺帅啊！”吕猛一脸赞叹。
　　还好他之前也不知道曲淮安长什么样子，我松了口气。
　　乐雅近段时间情绪比以前更差，她早几日还请假，被她父亲带着去看精神科。我怕吕猛回去跟乐雅提起什么，就解释说：“没有，只是一个在追我的人，我不喜欢他来着。”
　　“那我帮你拒绝他。”吕猛听到这个有些替我着急，甚至想追赶上曲淮安跟他掰扯两句。
　　我赶紧拉住他说：“不用，我劝他两句就好。而且他那么壮，我怕他一拳给你打死了。”
　　他咧开嘴笑了笑：“我也很壮啊，为什么不能是我一拳打死他？”
　　没有时间再跟吕猛说话，我连推带拉地把他轰走。
　　曲淮安饶有兴味地看着我：“那个是？”
　　“我堂弟。”
　　“看上去蛮成熟的。”
　　“你才显老嘞。”
　　忽然，曲淮安指了指远处角落里的一对小情侣：“你看那……”
　　我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那二人正在忘我拥抱。眼神不好的还挺难看见。
　　季一帆和尹西柠也是拥抱得这么难舍难分的。心狠狠揪着疼了起来。原来书上写的“心痛”是真的是一种痛觉。像是牵着心脏的某个血管被狠狠扯了一下。
　　可能是夜太黑，一种渴望不经过我的大脑就从嘴里蹦了出来：“你敢不敢抱我一下？”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秒。
　　当我以为曲淮安不会答话的时候，他逼视着我的眼睛，问：“你觉得我不敢？”
　　“你就是不敢。”
　　话音刚落，他便将我一把拥入怀中。我只感觉像拥了一头雄狮入怀，目之所及是他线条感锐利的鬓角和宽阔的肩头。
　　而他手臂上的肌肉像被踩实的土地一样紧绷。
　　曲淮安低声在我耳边说：“李棠夏，做我女朋友。”
　　我闭上双眼，眼前一幕幕闪过都是季一帆曾对我的好。
　　我机械地回答：“好。”
　　说我自私也好，自私的人很多，像我这样会忏悔的已是少见。
　　我找不到第二条路救自己于爱情的水深火热。
　　只有爱能救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