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一支春花予少年》余言树

11、汽水

　　“他就是专程来接我的。”

　　“他……”

　　他到底什么意思呢。

　　姑娘拽着粉紫色碎花被子蒙在脸上，企图抑制一下胸口处杂乱无章的心跳声。

　　窗外空调外机轰隆作响，构成一出诙谐喜剧的所有旁白。

　　蓦地，手机铃响，林时初腾出手摸起来，屏幕上是串烂记于心的号码：“喂，爸。”

　　林聪像是刚进饭馆儿，周围热闹嘈杂，还掺和着碗碟碰撞声：“时初，在那儿还适应吗，你回来的话，怎么也在过了年开春了。”

　　“还算适应，刘阿姨对我挺好的。”关于程建军，她只字不想提。

　　林聪：“适应就好，给你的钱转交给他们了吗？”

　　“给了，她们没要。”林时初不懂推让，刘云霞那么说了，她就再找不到开口的理由，至于和钱放在一起的那封信，刘云霞看过之后，说林聪就是考虑的太周全，直接把人送来就行，用不着那些。

　　爸妈知道她是个闷葫芦，生怕她到了这儿不讨人喜欢，俩人才在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教她要主动，要嘴甜。

　　只有大家都高兴了，自己住的也舒心些。

　　“没要就算了，你自己拿着花吧，总有用得着的地方。”

　　林聪说：“上周我找你舅舅借了些钱，闲聊了会儿，说起之前还打算让你出国读书的事儿，现在看是够呛了，如果在国内高考，成绩不能落下。”

　　“我知道的，爸。”林时初就像下完雨躲草丛里拖着笨壳的蜗牛，缓慢，温吞。

　　从初中开始，爸妈时不时就能听说身边朋友里，谁家又把孩子送出国了如何如何，说是能得到更好的教育。

　　但林时初没有出过国门，也不知道那地方究竟有什么东西这么吸引人，在这个羽翼尚未丰满的年纪，爸妈怎么安排，她照做就是。

　　林聪就是顺口一提：“不过尧山的教学质量肯定不如原来，能跟同学相处好就行，我跟你妈不在跟前，在家也是担心。”

　　电话的末尾，林聪又强调了一遍，最迟等开春，就一切都归于原位了。

　　林时初在电话结束后盯着手机屏幕发呆，看着屏幕一点点暗下去，又看着那点光亮彻底熄灭。

　　从现在到明年开春，也就半年多的时间，等她再回到自己原来的地方，肯定和小时候不记事那会儿不一样。

　　她这次一定一定忘不了关于在尧山的一切，忘不了那个撑着黄色雨伞的少年。

　　-

　　自从关于郑东桥那个男人的传闻传进程彻耳朵里，就像有人刻意安排的一样，他总能有意无意撞见刘云霞和那个男人走在一起，偏偏每次都还是相谈甚欢，笑的合不拢嘴。

　　刘云霞面对程建军，大部分时候都是麻木的，不喜不悲，不会有什么大情绪。好像只有面对这个男人时，她才是快乐的，鲜活的。

　　程彻初次听见那样的传闻只觉得荒唐，可经过这么几次偶遇之后，他开始有些害怕那般不堪的传闻是真的。

　　少年视线每每在刘云霞唇边的笑容定格，他又有点儿希望那个传闻是真的。

　　自相矛盾。

　　麻将馆门口，刘云霞从男人手中接过一大捧白玫瑰，低下头笑了笑，又拿出手机不知道在说什么。

　　程彻离得远，能看见，但听不到。

　　这是他第二次看见刘云霞收那个男人的花了，上次是郁金香，这次是白玫瑰。

　　身后大刘拿了瓶矿泉水，拎在手上追着他喊了一路，“程哥，你也去吧，今天正好不太热，打球正好，我跟他们不熟，再说我社恐。”

　　这是为了喊他，什么蹩脚理由都用上了。

　　程彻本来有点犯困，只想回去睡觉，这会儿看着刘云霞和那个郑东桥的男人站在一起，忽然也不想过去凑热闹了，再加上大刘在耳边软磨硬泡，程彻点了点下巴，懒声道：“行。”

　　大刘顿时心满意足：“走走走走，我回去拿球去。”

　　下午六点刚过，室外光线还算柔和。

　　尧山中学篮球场上两伙人前后追逐，程彻握球起跳，动作轻松流畅，干净利落。恰逢有风灌进少年的领口，扬起的碎发被阳光描上细细的金边。

　　篮球砸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从中掉落，落地弹起，连带着发出规律地砰砰声。

　　旁边有人摆手叹了口气：“不行不行，我累死了，歇会儿。”

　　大家任由那个球滚远，三三两两退到篮球场边的树荫下坐着，喝水乘凉。

　　程彻不算特别喜欢打球的，通常都是有人叫才会出来，没人叫他宁愿窝在家里睡觉。

　　大刘大大咧咧坐在地上，开了瓶水丢给他：“你有事儿啊。”

　　他看得出程彻这场球打得郁闷，明显是带着情绪。

　　“没有。”

　　程彻仰头喝了口水，他自己也说不清。

　　如果传言是程建军跟别的女人厮混，在他这儿压根儿就掀不起什么波澜，程建军烂人一个，传什么都不足为奇。

　　刘云霞性格懦弱，又一向待人和善，从小教他做人要坦率正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告诉他世间没有任何不清不楚的东西，除非是自己想要模棱两可。

　　刘云霞算是他唯一一个能说话的亲人和长辈，最近这事儿放刘云霞身上，让程彻一下消化不来。

　　换句话说传言里的主角是谁都行，唯独不能是刘云霞。

　　程彻不说，大刘也问不出什么来。

　　程彻把手里那瓶矿泉水拧上盖子，忽然说：“我去买水，要什么？”

　　大刘指了下：“这不是有吗。”

　　“买瓶冰的。”

　　“可乐。”大刘想了下，又补了句，“橘子汽水儿也行。”

　　校门口的超市总是饮料最全的地方，一到夏天冰柜里塞得满满当当。

　　林时初从冰柜里拿了瓶橘子汽水，看封口是需要插吸管喝的，但冷柜里似乎没放吸管儿类的东西。

　　她凑近了瞧，裙下双腿被这道冷气扑了个正着。

　　身后有人走近，身上带着刚运动完浑然天成的热气，混杂着衣服上的洗衣液味，干净，热烈，像烧好的酒。

　　她耳畔一热，少年沉沉的调子落下来：“找什么。”

　　林时初回头，没想到在这儿能碰到他，愣了一瞬说：“吸管。”

　　程彻下巴朝那边儿扬了下：“门口收银台。”

　　“哦。”林时初往旁边让了两步，随口问，“你是来打球的吗。”

　　她是刚刚看到程彻额头上的细汗，猜的。

　　程彻从冷柜里拿了跟她一样的汽水，柜门一开一合，迸出的冷气搁在二人中间。

　　他松松拎着汽水瓶，微垂下眼：“大刘叫我打球，没什么事儿就来了。”

　　林时初被少年身上的热气裹挟着，顿时觉得今年七月的夏天，好像比往年都要更热烈些。

　　俩人随后去收银台结账，程彻连她那瓶也一起付了。

　　等走出超市，林时初站在门口拿吸管对准封口一戳，发出“笃”地一声，“你也喜欢喝这个吗？”

　　之前冯斯文请她喝的就是这个汽水，地方品牌，出了尧山镇还真买不到，林时初当时觉得挺新鲜，悄悄记下了。

　　“还行吧。”程彻默了一瞬说，“算是喜欢。”

　　少年从校门口超市重新回到篮球场，一来一回没多长时间，碰巧赶上太阳落山，一下子凉快不少。

　　大刘看程彻手里两瓶都是橘子汽水，有些不解：“你不是最讨厌喝这个汽水了吗，说它喝着像工业糖精兑的，纯纯科技狠活儿。”

　　某人说话时松口，吸管儿挨着瓶口荡了半圈，又悠悠然停摆。

　　“偶尔，换换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