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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   陈钟一直在西北住到了来年春。

      他的工作台靠窗,外面院子不比家里。地面是平整的水泥,院儿里单一棵细高挑的光杆香椿树,没有多余的花草。现下正是倒春寒的时候,新芽还不敢冒头。

      陈钟上回来就直接把李叔家的空房租了,给房间添置东西时,顺便把家里的老旧电器全换了新。

      武姨说陈钟有心学砚雕,李叔心里高兴,手艺不断比什么都强,反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让他别破费,但也拦不住。

      陈钟开玩笑说他钱多烧得慌,要是不让这么花,那自己就上市里住酒店来回跑也行。

      上午十点不到,工作台边上缺了角的绿砚已经快被烟蒂堆满。

      陈钟手上这块是水岩的料子,颜色紫中带蓝,有扣之无声、贮水不耗、发墨而不滑的说法。上面只有暂未完全成型的云纹,但仍能看出流转之势,已经雕了小一个月了。

      李叔现在糊涂的次数比之前更多,但仍是跟他把之前教过的从选料搭配开璞、雕法、打磨、过蜡……这一样样的磨得更细,陈钟的出活儿速度也随之放慢。他刚搁下刻刀,手边的电话震了起来。

      “我说钟哥你到底是去学艺还是上哪个寺庙皈依了,还能不能见见我们这帮流落红尘的凡人了?想你想得要死,这辈子没分开这么久过,好痛苦。”谢玄已经找了他好几回,但陈钟都是每次随便糊弄几句了事。

      “你说话正常点。”陈钟走到放置在一旁的画架旁,低头看着说,“六根不净,找不着地儿收我。”

      谢玄再也无法忍耐:“你他妈是要扎根黄土地了吗,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许桥和你哥的孩子都快抱仨了,要是再不回……到时候小的缺席满月酒,大的缺席升学宴啊我告诉你!”

      “有句正经的没有?让许桥听见了他真能跟你急。”陈钟让他一顿胡说八道给逗笑了,久违地显露了点情绪。

      “我才是真急了好吧?而且也不是光我着急,那两口子和涛子是不敢打扰你好吧?钟哥要我说——”谢玄顿了顿,“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不值当的。这下倒好,分个手连人都不当了?你现在跟那深山老林里修仙的有什么区别。”

      陈钟在屋里就穿了件单薄的长袖,他说着话觉得燥得慌,便起身了出门。往院子里一站才发现有点变天了,冷风阵阵穿堂而过。

      “看着香椿想梧桐,哎你说,这是不是也算睹物思人?”陈钟权当没听见他刚说的话,开始不着四六。

      谢玄跟陈钟认识快三十年,就没见他这么会感怀过,气得直嚷:“我过两天去找你趟,到时领个医生给你看看脑子!”说完就挂了电话,没有一丝留恋。

      但陈钟话里也没掺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总会想起白瓷盆里梧桐苗,还有北河街梧桐树下的那张绿底学生证。

      他原地吹了会儿冷风,烟抽到底之后,又按照惯例在每周的这一天给方礼声去了电话。方礼声自出院修养没几天后就南下北上地四处游历,让人不是很放心,不过好赖每次还都能联系得着他。

      但今天陈钟在院子里冻得手都快木了,电话也没能接得通。他再看向那棵孤苦伶仃的香椿树时,眼前忽地闪了几道白光,紧接着天边有雷声闷响,陈钟便收了手机回房。

      虽然这日子过着意思不大,但还没至于去寻死觅活。

      陈钟回身关门时,才见武姨在对面的房檐下站着,正用双手胡乱地搓着脸。这场雨来得急切,没过多久就已经扫湿了她的肩头裤脚。

      眼下,屋里只剩刻刀摩擦石料的声音伴着沙沙雨声。陈钟再抬头隔着雨洗的玻璃望向外面时,武姨已经回去了。

      当啷一声。

      刻刀被陈钟扔到了一旁,确实是有点干不下去了。

      这个地方没有那个人的任何痕迹,但暮春的雨西北的风却依旧让陈钟鲜少地感怀。

      管他什么求争取的劝放弃的,笑的哭的,还是晴的雨的——唉,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愁事儿。

      -
      “小沈,你没想想以后?光这么拍视频,拍到哪天才算一站呢?”

      沈桐秋也只有工作的时候不知道愁字儿怎么写。但他今天刚刚在岭山剧社演完,好一顿沸腾的激情还没平息完,许桥先帮着他愁上了。

      “我还挺爱拉琴的,不下站也没事儿。”沈桐秋跟许桥在后台面对面地坐着,他老实道。

      许桥今天压轴清唱,没扮上。此时他把齐肩的黑发往耳后一别,露出细长的眉眼,瘦白的脖颈,清丽出尘。

      许桥摸着下颌处那道不太明显的疤痕,挺想当然地说:“谁跟你说这个了?我是想问问你往后打算,如果行的话——视频想怎么做都依你自己,剩下的时间来我这儿行吗?剧场和视频的区别应该不用我多说,来的话独奏或者文武场都行,这一行里的前辈不敢提,反正好多年轻的都没你这个味儿,差太远。小沈,我是真挺想要你的。”

      其实沈桐秋听到他这番话没太意外。许桥最近在电话说、约出来见,甭管百般推辞都没用,他就是想让自己去剧社演一场,但从头至尾都没提半句跟陈钟有关的话,甚至都没把陈岭带上过。

      其意无外乎是对他的琴有兴趣,想试试水平。跟独奏不同,琴师给角儿伴奏时讲究的是托、保、随、带,严丝合缝,许桥想看看他有没有托腔保调的功夫。

      “我不是科班,充其量就一票友水平,千万别因为网上的流量高看我,有时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流量是怎么来的。”沈桐秋笑了笑,跟他说实话。

      “流量那还能怎么来的,横不能你自己花钱买的吧?再者,小沈你说的是票友还是玩儿票?”许桥在戏上很较真儿,接着追问道,“反正我看你可不像个能耗财买脸儿的人,那票友怎么来的你知道吗?”

      他看许桥说话时忧愁地一蹙眉,话语间又天真,觉着跟个神像似的。沈桐秋再回答时心都诚了几分:“小时候听我妈讲过,说法不一。许桥哥你别笑话我了,就是随口一说,我既没见过龙票也不是什么八旗子弟,哪一种也沾不上边儿。”

      沈桐秋接着说:“流量的事,可能跟我之前直播说的那些话有关吧,好像因为这事儿对我有滤镜似的。但是许桥哥,你放心让我来直接演,不怕砸了场子我就已经特别感激了。只是——”

      许桥刚才纯粹是一门心思想科普,没什么笑不笑话的。但他的好脾气装不了太久,也不太知道沈桐秋直播出柜那一说,听了这句“只是”不由急得一瞪眼,问道:“因为陈钟?”

      “嗯,是有点儿这方面的。”沈桐秋说完了又傻笑卖乖,想蒙混过关,心说不然还能因为什么呢?

      上次分别的时候有多难看,沈桐秋到现在还历历在目,也就是知道陈钟不在本地才敢来演的这一回。

      “我是让你来拉琴的,又不是干别的。”许桥办事儿向来想得少,他又解释,“小沈,我没有一点儿要给他帮忙的意思,这个你得知道一下。况且帮了有用吗?感情的事儿别人谁说了都不算,最后还是得问自己的心,我才懒得管你们。”

      沈桐秋也向往和怀念剧场,但更有苦衷,甚至还有自己的打算。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许桥说,净是些难堪的和没谱儿的事儿。

      “我得好好想一想。”沈桐秋最后只憋出来了这么一句。

      许桥确实没二心,但也没想勉强他,只是点了点头:“我话说到了,剩下的都看你自己。”

      沈桐秋直至坐上沈冬雪副驾时还在琢磨这句话,或许是自己一厢情愿——总觉得他一语双关。

      是辆二手的白色两厢大众,副驾驶门的颜色有点突兀,也不知道曾经是换了门还是喷坏了漆,但坐着比黄程程的F0宽敞不老少。沈冬雪上月谈了个大单,提成到账后一咬牙一跺脚,直接给全款拿下。

      “桐桐你今天特别棒,深得咱妈真传。”沈冬雪上来就夸他。

      沈桐秋系上安全带,笑着问:“姐,你真能听得出来哪个是我吗?记得以前你可不爱听这些,成天戴着耳机听流行。”

      “此一时彼一时呀。”沈冬雪打着方向盘掉头,开玩笑说,“桐桐勇敢飞,姐姐永相随。”

      “那今天你请。”沈桐秋提要求。

      沈冬雪秀发一甩,坚定地说:“那不行,谁挣得多谁请。”

      路程不算远,但到达饭店之后,沈桐秋荒唐地觉得简直整个城都是姓陈这家人布下的一个局。

      上回他在岭山剧社碰上了陈岭和许桥吵架,饭没吃得上,也没知道陈岭的餐厅开在哪儿——不过没事儿,他今天知道了。

      是家独院的西餐厅。

      外头整面的白墙,大门和棕色木头窗棱都是拱形。初春,庭院内绿意星点,偶有耐寒的花朵旋开。凉亭小桥伴着池塘,秋千藤椅错落,很是生动。

      沈冬雪对这家店的环境向往已久,当然价格也让她的表情很生动。

      “这单陈总说是要挂他账上。”结账时,前台小姑娘解释免单的原因。

      沈冬雪很警觉,张嘴就问:“陈钟?”

      “啊?不是,老板叫陈岭。”小姑娘答,“他刚走呢,没跟你们说呀?”

      沈冬雪一听明白了,之前在茶室上班的时候见过他,也知道他和陈钟的关系。沈桐秋也是光顾着给沈冬雪拍照了,一点儿没留神到他,赶忙拒绝道:“麻烦你告诉他不用了,就正常结吧。”

      “这……您先等下。”小姑娘很为难,不敢擅做决定。这才刚上班没几天,不能落个办事儿不牢的印象。

      她犹豫着给老板去了电话,接通后简单说了几句,就递给了沈桐秋。

      “弟弟,别这么生分。”陈岭在电话那头说道。

      上回陈岭敲打他的那些话,沈桐秋都还记得。可要不是陈钟的话人家又知道他是谁,又何谈生分,现在这个情况怎么说都不合适。

      沈桐秋正不知道再如何推拒时,被沈冬雪拿过听筒。

      她语气不善地说:“我沈冬雪,以前半轮月茶室见过。咱们无亲无故,又没有人情往来,别弄这些没用的。”

      陈岭还是开玩笑的语气:“但咱都为人哥姐,我的心情你懂的。”

      “我懂你个——”沈冬雪被他烦得要开骂,又忍下,“行行行,钱回头我自己转给陈钟。”说罢把听筒还给前台,拽着沈桐秋气冲冲地出了门,看着眼前的一池春水直来气。

      陈岭被挂了电话后又拨了个号码,接通后开门见山:“今天沈桐秋和他姐来我店里吃饭了。”

      “没正事儿先挂了,忙。”陈钟冷漠道。

      陈岭又突然想起来了岭山班主那一出,顺便告诉他说:“那就等会儿再忙,那什么,许桥这人从小就没点儿眉眼高低你也知道。他挺看好沈桐秋的,这一阵儿还非得让人家来岭山拉琴,拦都拦不住。”

      “嗯,你没问问他要不要我?写个对子布个景,我都能干。”陈钟故意说。

      陈岭觉得话带到就行,没理他直接问:“之前你打听过姓赵那个导演,还记得么?”

      陈钟那边原本叮咣斧凿的,听了这话才停下动静:“记得,他有问题?”

      “我今天从店里走时看见的沈桐秋,就让前台挂我账上——”

      “怎么不挂我账上?”陈钟打断他。

      “我说正事儿呢你在说他妈什么,用不用让店里采购去给你买点儿脑子?”陈岭让他接话接得莫名其妙,又把话题拉回正轨,“结果前台说已经有人给他那一桌买了,还留了电话,让我给截下来了。”

      陈钟最近都有点被骂习惯了,听完又故作漫不经心地“嗯”了声,算作应声,然后说:“那导演留的?这事儿归不着我管了,他自己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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