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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   晚上十点,这座西北小镇已经几近沉睡。

      马路上往来的车辆零星,行人寥寥。两旁的店铺早已打烊,但有些店夜里不灭门头,通宵地亮着,红色霓虹洒向空旷的柏油路。

      陈钟刚洗完澡,在这待了快一个礼拜,已经和酒店的环境彻底和解了。

      他把头发吹了个半干,坐到充满使用痕迹的电脑桌前,拿起了那块绿石砚台。色泽碧绿,但样式简单。上挂弯月下有竹林,现在只差几片竹叶就能雕完。

      这时搁在桌边的手机开始震个没完。是一连串的微信消息,长长短短的语音。

      陈钟点开后把手机搁到一旁,语音开头的几秒是空着的,他手上动作没停,顺畅地走了道斜刀。

      “哥,你是不是好久没回家了。”

      直至沈桐秋的声音出现,陈钟的刀尖才猛地一顿。

      “我觉得,我让你生气了。不过,你可能得再气一回。”

      “哥,我睡你床上了。”

      “你要敢不愿意,我就开除你的哥籍。”

      他握着刀杆听完内容后,直接回了语音通话过去。

      沈桐秋昏昏欲睡,缩在被子里接了电话,语速缓慢还有点磕巴:“钟哥,我真爬不起来了,明天给、给你换床单总行了吧。”

      “沈桐秋,你喝酒了?”陈钟从刚才就听着不对。

      沈桐秋没回答,把脑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侧躺着对手机小声说:“你先回答。”

      刚才语音里沈桐秋说的并不是问句,但陈钟还是顺着回答了:“你觉得的对。”

      接着彼此的听筒里沉默了片刻,只留有呼吸声。

      “没不愿意。”陈钟接着说道。

      沈桐秋感觉怀里的被子更软了,他翻了个身借着酒劲问:“那你去哪儿了。”

      “等我不生气了再说。”陈钟故意说,然后问,“你喝了多少,和谁?”

      “喝了四瓶吧,跟黄程程。”沈桐秋一五一十地回话,然后又叫声哥。

      “嗯。”陈钟应了声。

      房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推开,这时传来洪亮的一声骂。

      “我操,不是吧?”

      站在门口的葛鹏也喝多了,摇摇晃晃,正扶着门框。他是这趟跟着一起来的美院学生,跟陈钟睡一个标间。看着身材矮胖,戴副黑框眼镜。

      陈钟看他一眼,便起身披了件外套准备出门。

      “我说你怎么没留村里喝酒,搞半天是和嫂子互相查岗啊。”葛鹏小声地了然道,然后低头翻着手机,“陈老师你也太有样儿了,不禁想为你点播一曲《哥有老婆》。”

      “别犯病。”陈钟没空骂人,错开他匆匆出门。

      通话一直没断,陈钟出了电梯下意识地解释道:“我在外面出差,刚才是跟我一屋的学生。你接着说,怎么了?”

      “那天贾清在岭山剧社门口问我——”沈桐秋酒精上头,郁结在心,觉得不如干脆说出来算了,省得还惹人生气。

      陈钟下楼后也没去处,就只是站在路边。

      春风一路走到西北,给路旁的榆树扫上了成片的绿色。像鹦鹉的羽翼在风中轻摆,翠绿中稍带明黄,是昏黄路灯也掩不住的颜色。

      “他问我,是不是被你干得很爽。”沈桐秋也是个不会拐弯的,交代得有点儿忒还原了。

      听了这话,陈钟刚点上的烟忽地一抖,星火震颤。他用力将滤嘴咬住,回想起那天沈桐秋说一半藏一半,给他烦的上火,结果是为这么句话。

      而这话要换任何一个人说,都是摊开了铺平了的暗示。

      但现在不一样,这人是沈桐秋。

      沈桐秋听陈钟那边迟迟没有声音,试探地又叫了一声哥,然后问:“他到底是谁啊,你前男友吗?”

      “不是。以前在渡上见过几次,不熟。”陈钟再开口时声音有点哑,接着问道,“你在意?”

      “没。”沈桐秋简短否认。

      陈钟出差前就是在故意冷着沈桐秋,一来他难以容许自己这么的拿不住。其次也是说到做到,他不会一直惯着沈桐秋。

      但今天语音一发过来,又铁不下心了。

      况且关系到了这一步,有些东西就像蔽日的乌云,闹不出点什么声响是不会凭空消散的。或许沈桐秋暂且还不懂得,但他自己很清楚已经难以转圜。

      陈钟把没抽几口的烟在垃圾桶边沿摁灭,说:“你醒酒没有。”

      “醒了六七成。”沈桐秋坐起来,他脑子还清醒,就是头晕。接着喝了几口黄程程给他倒的热水,又问:“可是,为什么大家都这么认为我们,现在连男的和男的都不能有纯友谊了吗?”

      “沈桐秋,你觉得你还是直男么。”陈钟很直接地问。

      沈桐秋眼皮打了个磕绊,张了张嘴,竟然没能说出口。

      他不知道这种事还用觉得,也从未设想过第二种可能。因为这是生来的、既定的,而对立面也是遥远的,完全不需要“他觉得”。

      但想完之后才惊觉:这有什么遥远的,陈钟不就是吗?

      胡同里的野猫又开始嚎,听着像小孩儿哭似的,但要更凄厉一些。一声接着一声,有原始的渴望试图划破这长夜。

      给沈桐秋吓得一激灵,答不上来就开始转移话题,不过这事也是他下了决心才开口的。
      但他不知这样已然等于半个答案。

      “哥,我给你说个别的吧,其实那天在岭山剧社——”

      “等我回去吧。”陈钟打断他,“隔着个电话,别说了。”

      沈桐秋那天在路边是怎么抿嘴,怎么掉泪,又是怎么往自己怀里靠的,陈钟都记得很清楚。

      不过倒是给沈桐秋噎了一下。以往都是自己留一半,今天还突然不让说了,怪烦人的。

      窗外的野猫还在一声声地叫个没完,沈桐秋在此起彼伏的哀嚎中做了一梦。

      次日一早,陈钟又领着五六个美院学生坐上了他们自己包的专车——小面包。接着一路向西,直奔村里。

      陈钟这一趟来,是市里点名指派给他的任务。他从毕业就常做文化志愿者,有次是在本地,墙绘走进乡村。

      除去官方的宣推,还有人拍了视频发在网上,陈钟画画时露了个侧脸,于是连人带画正经地火了好几天。

      这回来西北是配合农村人居环境整治,当地的领导还挺新潮,看了短视频点名跟那边要的人。

      说是要在环境整治的基础上,给乡村锦上添花。墙绘就很好,不仅能扮靓优美环境,还能够体现乡村振兴和当地文化。但其实,最主要的还是想指着陈钟拍几条视频。

      他们这一行人男女都有,人数还不少。村里没有合适的地方给他们住下,既然注定要起早贪黑地来回进城出村,他们就舍了距离相对近的,直奔环境相对好的。除此外,陈钟还自费包了辆面包车天天接送。

      一大早,陈钟正站在梯子上画着金黄的麦田,身后有个短发老太太过来问道:“小陈,今天轮到我们家没?”

      陈钟回身笑着说:“武姨,不是说了么,画家里的话得排号。先去小葛那领号,我们抽空一天一家,排到哪儿算哪儿。”

      “就那么一说,要排号我还找你啊?”老太太微胖,笑起来很面善,“我来走后门的。你那砚台怎么样了,晚上拿来让我家那个给你看看?前提是把影壁给我画了啊。”

      “行,您可别往外说,怕他们知道能把我架起来烤了。”陈钟干脆地应下了。

      老太太背着手打量着围墙上的麦田,说:“得了啊,当是白长这么俊了?他们也得舍得。”

      “嗯,也有道理。”陈钟顺着她说。

      这座西北小镇是绿石的产地,其砚也是自古闻名。陈钟知道这回要上这儿来,画完图就提前雕上了。他之前主要是做篆刻,讲究的是方寸之中,这次想着正好过来找老师傅学点不一样的。

      待这片围墙完工时,天色刚擦黑。

      陈钟那块砚昨晚刚雕好,今天正好带在身上,便让其他学生先走,留了葛鹏和他扛着颜料和梯子,一起去了武姨家。

      “今儿不是赵姨家么,咱这样加塞合适?”葛鹏有点忐忑。

      陈钟问:“你收钱了么?”

      “那肯定没有啊!”葛鹏否认。

      “明晚我画两家,没事儿。”陈钟说。

      “啊,你好辛苦,好努力。”葛鹏没滋没味地夸赞道,然后说,“钱是没收,但我吃他家烙馍了,贼香。”

      村里少有装门铃的,隔着院子敲大门也听不太见,陈钟在门外喊了声武姨。然后转头跟葛鹏说:“这好说,不过意的话赵姨家墙就分配给你了。”

      “别别别,陈老师,我这都已经攒了好几家了。”葛鹏告饶。

      武姨这会儿出来迎人了,陈钟提着颜料桶进院子打招呼,没搭理葛鹏。

      “您想画什么,花开富贵还是出入平安?”陈钟把东西放下,又熟稔地从箱子里把照灯拿了出来,在影壁对面打开。瓦数相当大,霎时间亮如白昼。

      “俗不可耐,”武姨摇了摇头否决,“给我画个武松打虎。”

      葛鹏好奇道:“这是有什么讲究?”

      武姨说:“我姓武,他属虎。这把将他镇压于影壁之上,让他每天进出门都在心里划个痕,看他还敢不敢不服。”

      好一出潜移默化,葛鹏默默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陈钟被她逗笑,然后说:“不错,寓意相当深刻,不过我看人家李叔本来就挺服的了。”

      “拉倒,一身的反骨,这回给他彻底打断。”武姨反驳。

      陈钟拿了粉笔打型,几笔勾勒出老虎和人型后,给葛鹏交代了大致的想法。

      “我先去找李叔说两句,一会儿太晚了影响您休息,小葛先画着。”陈钟跟武姨打商量。

      刚过下午六点,但村里吃饭都早,武姨说:“行,我给你俩留的晚饭,这饭点都过了,你俩要是饿了就去吃。”

      得到允许后他揣着砚台进屋,李叔正在看社会新闻,手里端着杆旱烟。

      “叔。”陈钟跟李叔打招呼,“方礼声老师给我引荐的您,我叫陈钟,您还想着没?”

      “哎小陈,东西带了?”李叔还想的,跟他招了招手后感叹道,“我跟老方一晃能有几十年没见了,有机会得聚一聚。”

      李叔倒是很乐得帮他看,现在村里干这门手艺的人越来越少,几乎可以说是没有,而且年轻人都走出去了,继而要迎接的就是彻底断档。

      他算了算,觉得等自己闭上眼至多不过二十年,这门手艺就得彻底断了。所以只要有人想学,他就愿意教。

      李叔把烟杆搁下,接过了砚台就着灯光打量着。

      “倒是块好料子。”李叔看了会儿,问,“小陈,你是学画画的对不?”

      陈钟点头,李叔看着这块砚台笑了:“那基本功怎么还能出错?自己看看竹叶走向是怎么回事,你家的风从四面八方来啊?干咱们这个手艺,心不静哪能行。”

      陈钟知道问题在哪儿,但已经说好了,还是硬着头皮拿过来了。说风动本无形,附幡而彰,但这片附了风的竹叶却显然乱得没有章法。他雕之前想着是风过竹林,得有动感,但下刀的时候——

      “是,确实分心了。”陈钟想起昨晚种种,承认道。

      李叔把砚台递给他,使着眼色说:“感情出问题了?问我啊,都过了一辈子了,我这种事的经验比砚雕多。”

      陈钟略带同情地说:“要么您先看看影壁上画的什么去,人家武姨要求的。”

      “武松打虎呗,她说了。”李叔淡然道,“随她去,一切形式主义都是纸老虎。男人么,得懂进退,付诸行动。”

      “行,我向您学习。”陈钟佩服道,“各个方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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