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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事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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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烤肉店的啤酒后劲十足,又或是江珣轻柔的嗓音于他而言,本就是一捧琼浆玉液,肖哲旻忽地生起一股飘飘然的感觉,闭上双眼,再度睁开,竟已置身梦中。
他梦到了一个小男孩坐在电视机前自顾自地生闷气,电视机上播放的正是湘北中学奇迹般地战胜全国大赛冠军山北工业后被爱和学院淘汰的结局,令人唏嘘不已。
他那双似曾相识只是更加稚嫩青涩的桃花眼里写满了失落,肖哲旻想对他说,不要难过,我们绝不会像他们这样徒留遗憾、潦草收场。
然而还没开口,梦便醒了。肖哲旻怔怔地望着寝室熟悉的天花板,半晌,头重脚轻地坐起来。
不知为何,迈过了最难的坎儿,他却没有一丝半毫轻快的感觉,反而眼皮直跳,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一预感在看到金波嘴角的瘀伤后,越发强烈。
肖哲旻奇道:“怎么弄的?”
不待金波回答,边上一名队员抢先开口:“你喝醉了,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金哥和江珣因为劝酒的事儿发生了口角,江珣大打出手,下手那叫一个狠戾,我们在屋内都被惊动了。”
“我们篮球社可是有明确规定,无论如何,都不能出手打人的。”
“他大概也自知理亏,灰溜溜地递交了退社申请书。”
肖哲旻耳畔“嗡”地一声,仿佛晴天霹雳、平地惊雷,“你说什么?”
他关注的重点不是江珣退社,而是江珣根本不可能因为这点小插曲意气用事,一定还有别的缘由。
金波神色尴尬地看着他,欲言又止:“你和他……”
他语焉不详,几名队员一头雾水,肖哲旻却是醍醐灌顶,纸包不住火,再明白没有了。
江珣没想到肖哲旻方才还没事人一样和他有说有笑,下一秒酒劲突如其来,人便猝不及防地昏睡过去。好在他们离得近,他能及时支住他瘫软的身体。
“说好的千杯不醉、万杯不倒呢?”江珣说着抱怨的话,语气却很轻缓,“还好这里距学校不远……”他正准备带他回宿舍,余光瞥见一道人影。
金波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了,他眉头紧锁,目光阴鸷地盯着他,像在看一匹遭人唾弃的害群之马,“这可真令人恶心。”
此前,他便时常感到肖哲旻和江珣之间的关系似乎过于亲昵,这种亲昵还不是兄弟之间的要好和默契,而是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和情愫。替他挡酒,陪他吹风,知他生辰,祝他生快,他抱着怎样的心思和情意昭然若揭。
江珣没有为自己狡辩,反而异常冷静地为肖哲旻开脱:“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他很崇拜你。”
金波怒吼:“我没有说他,我说你!太让人膈应反胃了!”大概是看好肖哲旻的才华和能力,他心底的天平不自觉地向肖哲旻倾斜,认定这段不伦不类的关系,是平日里寡言少语,不太讨喜也不太合群的江珣主动的。
江珣平静地说:“你放心,我不会碍你的眼,只要你答应一个条件,我就退社。”
金波便问:“什么条件?”
江珣言简意赅,“别告诉他。”
金波闻言,不由嗤笑,“装什么……”话还没说完,脸上便重重地挨了一拳,江珣出手又快又狠,金波怀疑自己面部的骨骼都被他打错位了,他气急败坏,越发口不择言:“你他妈……”
江珣打断他,“退社总要有个由头吧。”
他们闹出的动静不小,有人出来查看,惊呼:“金哥,你流血了。”
金波舔了舔破口,浓郁的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开。
江珣坦然地致歉,“方才话不投机,一时气头上没忍住动了手,对不住。”
“为什么不告诉我?”
计算机组成原理这门课的教授怎么不拖个堂,江珣有些头痛,肖哲旻竟然来他们学院蹲点堵人,“我没打算瞒你,只是没想好怎么说。”
肖哲旻不信,“我不戳破,你便只字不提、粉饰太平。”
江珣无法反驳,犹豫片刻,最终选择和他互相揭短:“你不也有事情瞒着我?”
“我哪有!”肖哲旻不认。
江珣悠悠地问:“真没有吗?”见他一脸茫然,实在记不起来,才道:“那你解释一下,你之前那半边脸怎么肿了?”
乘大巴车来省城的那天,肖哲旻睡着后,他便没再望向窗外,垂眸凝视靠在自己肩头的肖哲旻,近得能听清彼此呼吸和心跳的距离,阳光倾泻而下,连纤细的睫毛都根根分明,遑论那微微发肿的左脸上未能完全褪去的红印。
光线刺眼,肖哲旻不太舒服地皱了皱眉,江珣轻轻拉上百叶帘。
贵为华光科技集团的二少爷,本身也不是脾性软弱、任人拿捏的主儿,谁敢惹他?似乎只能是他父母,但他以前胡作非为还少吗,哪次见他惨遭父母毒打?这回居然直接打脸,扇耳光的劲儿还不轻,可见真是被他气昏了,能让他那一直对他放任纵容、不加限制的父母勃然大怒的原因,他只想得到一个。
肖哲旻怎么也没料到短短几秒,角色调转,江珣成了兴师问罪的人。他哑然半晌,正欲解释。
江珣不待他开口,便将他脑海中酝酿的借口粉碎彻底,“别和我说是不小心摔了,你那花孔雀的德性,就算摔了也会想方设法护着脸吧!”
肖哲旻突然觉得太过了解彼此也不好,“真是败给你了。”他其实不是很想回忆在他兄长喜宴罢后,公然出柜的细节——
肖哲恒的婚期定在他最为清闲的暑假,伴郎的活儿,他自是当仁不让。
地产大亨的千金,他未来的嫂嫂,上下打量经过包装打扮仪表堂堂的他,先是问了年龄、兴趣、学历等无关痛痒的琐事,后来问他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话音刚落,他竟从他母亲的眼里看到了几分期待。高考前生怕孩子早恋,高考后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催婚催生,恨不能即刻便子孙满堂,似乎是天下每位父母的心路历程,她也不能免俗。
然而他注定要让他们失望。他很果断地回答:“没有。”
他嫂嫂笑着介绍:“我有个表妹,和你年岁相仿、志趣相投……”
忙了一天的应酬,肖哲旻本就心情躁郁,此刻,负面情绪积累到了极限,不太耐烦地打断她,“我有喜欢的人。”
在场的几人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肖哲旻干脆重复了一遍:“我没有喜欢的女生,但我有喜欢的人。”
此话一出,面前拂过一阵疾风,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肖哲旻忽地感到郁结于胸的那口浊气消失不见,畅快极了。
肖晏威暴跳如雷:“胡闹!”
肖哲旻毫不畏惧地迎上他通红的双眼,“现在才想着管教我,不觉得太迟了吗?”
最后还是地产大亨的千金见惯了大风大浪,站出来圆场,以一句年少轻狂开的玩笑一笔揭过。
确实是年少轻狂,但不是玩笑。
“老爷子真是身强体健,下手那么狠。我都用冰袋敷了,还被你瞧出来。”
“不止这点。”江珣扫了他一眼,“全身都是破绽。”
肖哲旻愣了愣,“不是吧?”
江珣一一细数:“花钱不再大手大脚,还问我勤工助学的信息,掉了校园卡一脸苦大仇深、痛心疾首,郁闷了好久,搁以前你肯定眼皮都不带眨地找信息化办公室补办就完事。你爸爸停了你的零花钱吧?”
“他在等着我服软呢,殊不知这招对我早不奏效了。”肖哲旻对上江珣复杂的目光,又道:“再说,也是该独立了。你一年前便可以做到的事情,没道理我不行。”
“本来……”
肖哲旻竖起食指,贴近他开合的丹唇,止住了他的话音,“没有本来,也没有如果,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学院楼周围的桂花开得正旺,数十米外的空气都染上了淡雅的清香。路过通往篮球社活动室的小径,江珣忍不住问:“当真就这么退社了?”
肖哲旻反问:“不然呢?”
“你那么喜欢篮球……”
“我现在发现没那么喜欢了。”肖哲旻深深地看向他,“你不在,那便没有意义。”
江珣被他这么专注认真地瞧着,有些耳热。
肖哲旻凑近他微微发红的左耳,“江珣,我才发现你这人经常表现得很强势,内心却又多疑不安。”
江珣没有否认自己软弱的一面,“既然知道,就别让我猜疑,那些自以为是的善意欺瞒,我不需要。”
“你也是。”肖哲旻翘起小拇指,“来拉钩。”
“幼稚!”他一边嫌弃,一边伸出了右手。
肖哲旻笑嘻嘻地搭上他的小指,勾指起誓。
关于偶然走入芦桂兰经营的沙县小吃店碰上江友良惹是生非这茬事,肖哲旻本不想让江珣担心,但念及他们拉过钩的约定——彼此坦诚相见、再无欺瞒,还是决定告知江珣,只是在组织措辞上犯了难,他实在不知怎么称呼江友良,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我在芦阿姨的店里碰到了一个人渣。”
按下回车发送,又觉得信息有些模糊,不知江珣能否看懂,他正想补救一下,手机一震,江珣回道:“我听我妈说了。”
肖哲旻盯着这六个字,忽然十分庆幸自己方才做出的决定。
江珣发起了语音通话,“你们没事吧?”
肖哲旻斟酌道:“没受伤,就是砸碎了几个瓶瓶罐罐。”
江珣浏览明天的车票,“我明天回来一趟。”
肖哲旻瞄了一眼日历,“长假都快结束了。”
江珣国庆原先没打算回家,除了要做家教,还有路程较远的考量。
肖哲旻试着劝说:“也不远吧?就几个小时。”
江珣没好气道:“你当然不觉得舟车劳顿,上车后没多久就睡得死沉死沉的。”枕着他的肩膀,让他半边肩颈胳膊连麻了好几天。
江珣不回,但肖哲旻是铁定要回去考科目三的,趁暑假训练的车感还没完全淡忘。
“不用那么急吧?”江珣其实还想说他就算把驾照考出来了现在也没钱买车。
肖哲旻一脸不爽,“孙恪那厮已经开跑车上路兜风了,朋友圈一溜的照片。”归根结底,还是攀比心作祟。
根据摇号的结果,肖哲旻排在很后面,前面的人鲜有一把通过的,基本都试了两次,他等了大半天,有些饿了,偏偏边上一家沙县小吃时不时飘来诱人的香味。
肖哲旻忍耐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抵制住诱惑,推开店门入内,响亮地喊道:“馄饨面加卤蛋。”
老板正在后厨忙着炖排骨,闻言,连忙探出身应道:“好的。”她这一露面,肖哲旻瞬间怔住了,对方那和江珣有几分相似的眉眼,也写满了震惊。
肖哲旻正纠结是不是直接走人比较好,便听芦桂兰平淡地说:“先坐吧,马上好。”
“哦,好。”他扫了码,随意挑了一个桌位入座,却是坐立难安、左顾右盼,怎么没有其他客人。像是听到了他内心的祈祷,门外的贝壳风铃发出清越的脆响,一人走了进来,肖哲旻松了口气,很快又屏息凝神,这人面色着实不善。果不其然,他从桌上抡起一瓶调味醋,冲进后厨,“你可让我好找!”
肖哲旻直觉不妙,飞快地起身跟上。
男人言语粗俗,口气狂妄,“另结新欢、婚内出轨,不要脸的贱婢!”
眼见那玻璃材质的醋瓶就要砸中芦桂兰,肖哲旻连忙从身后紧紧地扣住他的手腕。
男人吃痛地叫起来,“操,哪蹦出的小毛孩多管闲事!”他努力地扭动身子,试图挣开肖哲旻的束缚,朝他扑去。
肖哲旻略一歪头,避开迎面砸来的醋瓶,脑海里回放曾经近距离观摩江珣过肩摔的每个动作,同步模仿再现,擒住男人的大臂,转身逼近,背对背,向上使劲,将人抬离地面,膝盖弯曲,腰部发力,便把男人撂翻在地。
男人挣扎着要爬起来,肖哲旻完全不给机会,用膝盖压住他的肚皮,居高临下地审视这个让江珣也曾满怀期许最终失望透顶、不再抱以任何幻想的人。
肖哲旻冷冰冰地说:“这位先生,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失踪四年,是可以宣告死亡的。”
江友良神色有些茫然,“什么意思?”
“你在法律上已经是一名死人,原有的婚姻关系消除,原配另嫁他人,与你毫无瓜葛。你在这破口大骂、歪曲事实、动手打人,按《治安管理处罚法》规定,应当判处几天拘留来着?我有个高中同学刚好是学法的,要不问一下她?”他掏出手机,查找联系人。门外的风铃再次传来贝壳碰撞的声音。肖哲旻闻声抬眸,看着那笔挺的制服,舔了一下虎牙,“看来用不着了。”
芦桂兰在他们打斗时报了警。
民警现场盘问情况,做好笔录,将人带走,面早就坨了。芦桂兰准备重新下一碗面,肖哲旻拦住她,从小不愁吃穿的小少爷近几个月深刻体会了一番人间疾苦,深感浪费食物罪恶重大,“烂一点挺好。”
他正费劲地嚼着面疙瘩,风铃又响了起来。
一名穿着朴素的男子拎着两大袋时蔬鲜肉等食材,火急火燎地走进店内,“怎么有碎玻璃?放着我来处理,你小心手。”
肖哲旻瞬间了然,喝了口热乎乎的汤面,连心里也在发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