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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苦夏 ...

  •   芦桂兰的手术非常顺利。
      护士前来给她换药,“伤口恢复得不错,再观察几天可以出院了。”她又向江珣交代了需要注意的事项。
      江珣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开,“谢谢,我知道了。”
      隔壁床位来了一位和芦桂兰年龄相仿的女患者,她们聊起了自己孩提时代的趣事,十分投机,江珣插不上话,索性到庭院里透气。
      暮春时节,繁花凋零,残存几缕余香勉强冲淡医院消毒水刺鼻的味道。江珣在开败了的樱花树下看见了肖哲旻,上次是为他送作业,这回是给他带试卷。
      江珣望着他难掩疲倦的面容,五味杂陈,“你不必做这些的。我向我妈承诺了,我们已经……”
      肖哲旻没让他继续往下说出那个伤人的词眼,“就当是要好的知心朋友,家里有事,我不能坐视不管。”
      江珣为难道:“肖哲旻,你别这样……我会不安。”
      肖哲旻故作轻快地扬起嘴角,露齿一笑,笑容苦涩,“你无需有任何心理负担,是我对你死缠烂打、情愿心甘。”
      江珣摇摇头,“我不值得。”
      肖哲旻坚决回应:“你值得。”
      江珣咬了咬牙,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然而徒劳无功,一滴泪落在期中试卷并不理想的分数上,晕开红色笔墨。
      他临时返校参加期中考试,眼皮似有千斤重,注意力完全无法集中,他第一次在考试结束的铃打响时,还有题目没有写完。
      肖哲旻将自己课上做的笔记递给他,“我认识的江珣不会就此退缩、一蹶不振,他会重整旗鼓、再攀高峰。”
      江珣翻开他递来的本子,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这应该是肖哲旻做笔记最认真的一次,连字迹都工整规矩了不少。
      以往,他总是仗着自己记性好,上课鲜少动笔。江珣问他不怕忘了吗。肖哲旻自信地说忘不了,末了又说就算自己记了那狗爬字也没人看得懂,江珣被逗笑了,评价他还挺有自知之明。
      “是你自己说的待我考上B大,做我的后卫,可不能爽约。”肖哲旻讲起了开心的事,“全国联赛物理一科的考场在B大,之前微信上也和你说过,我去文创店买了点纪念品,一直忘了给你。”他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枚B大的校徽,别在江珣的胸前,“不只是我,学委,老师和同学都在等你回来。”

      张梅深知江珣的不易,期中考试江珣发挥严重失常,她没有苛责,只想着如何鼓励失落的少年重新振作起来。芦桂兰出院这天,她担心江珣一人忙不过来,一大早上完课,便开车到医院,接他们回家。
      芦桂兰感激地说:“谢谢张老师,太麻烦您了。”
      张梅示意她系上安全带,“不客气,小事。”
      芦桂兰急忙去拉安全带,没有扯动,还是江珣帮她把安全带插入卡扣。他向张梅报了住址,“辛苦老师了。”
      “不辛苦,刚好顺路。”张梅松开手刹,踩下油门,“我和其他任课老师交流过了,最近在上选修知识,你缺了不少课,进度有些脱节,期中考试失利也正常。选修知识在高考中占比不大,主要在自选模块,凭你的学习能力,补起来也快。哲旻说他把课上的笔记做了梳理,拿给你了,你好好看看,有不懂的可以问他,刚巧你们又是同桌。”
      芦桂兰起先只是安静地听着,从张梅的只言片语中,她知道自己拖累了江珣,愧疚得抬不起头。然后,她又听到了这个像针一样扎在她心里的名字。逼迫江珣做出选择后,她再没看到那个初见时像阳光一样的少年,江珣也从未提及。芦桂兰视作他妥协接受了,松了口气,此刻,意识到他们不只是同学还是同桌,在她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他们依旧可以拥抱、接吻……甚至是做更加逾矩的情|事,咽喉再次被无形的忧怖扼住,难以呼吸。
      她不知道肖哲旻是什么时候来了医院找过江珣,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仅仅交换了笔记而已。她可以强迫他们分开,却无法将他们完全隔开,她没有能力为江珣办理转学或换班,那至少调个座位还是可以的吧?
      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出来。
      “啊?要调座位?”张梅感到诧异,从后视镜中望了眼江珣,“你们闹了什么矛盾吗?”
      江珣看向窗外飞快倒退的行道树,声音毫无起伏:“没有。”
      芦桂兰也感到自己的要求有些突兀,连忙圆场:“我就随口一提,小珣说前面的同学抽条长个,有点挡黑板。”
      他没说过,实际上,芦桂兰也不知道他坐哪儿,她从没参加过他的家长会,大概只是根据肖哲旻的身高推断,他的座位不会很靠前。江珣没有戳穿她,沉默地将头完全扭向一边。
      除了和张梅道别,江珣路上没再说过一句话。
      芦桂兰有些懊恼,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逐渐僵化,在她这天操之过急后,直接降到冰点。
      江珣依旧懂事体贴,为她倒了杯热水,叮嘱她记得吃药。
      芦桂兰望入他平静的眼底,没有她惧怕看到的恨意,也没有半点笑意。这样的江珣就像一具空壳,拥有喜怒哀乐的灵魂已经被她亲手扼杀了,以玉石俱焚、两败俱伤的极端方式。
      “小珣,你在心里是不是一直怪我、怨我?可我是为了你好。”
      江珣既不肯定也没否认,只是说:“我们结束了,如你希望的那样,你还不满意吗?”
      芦桂兰满脸疑虑,“你们每日见面交谈,怎么断得干净?”
      江珣感到不可理喻,“你要我辍学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芦桂兰有些语无伦次,那句“我是为了你好”苍白又讽刺,她再也无法说出口。
      江珣不想和她争吵,揭过了这个话题,“吃药吧,水凉了。张老师替我申请了助学金,你在家安心静养,不要分神操劳了。”

      公告栏上新贴的喜报字体加粗放大,更加醒目。江珣出神地望着肖哲旻标准的两寸照。肖哲旻长得极好,露齿微笑的两寸照不显古板,依旧俊朗帅气。
      一个多月没怎么见到他,遑论他的笑,江珣不由自已地怀念。
      “江珣。”
      江珣闻声转头,是彭伊杰。
      他神色淡淡地说:“你回来了啊。”
      江珣轻轻“嗯”了一声。
      彭伊杰简单问了几句他家里的情况。
      江珣也简洁答复没有大碍了。
      “那就好。”彭伊杰顿了顿,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你和旻哥的事儿,我听他说了。孙恪早就看穿你们的关系,我比较迟钝,最近你家里出了事,旻哥隔三差五地往医院跑,我才琢磨透你们的关系非同一般。”
      江珣一僵。
      彭伊杰感到他的不自然,“我觉得这没什么,我甚至还想好了要怎么祝福你们,但旻哥告诉我你们是在一起过,已经结束了。”
      江珣默然,良久,才道:“是我对不起他。”
      “为什么?”彭伊杰问,江珣不答,他大概也懂,如果不是他先认识肖哲旻和江珣,再得知他们曾经的这段关系,他可能也无法接受,不对,他们可能都不会成为朋友。“分手了,还要做到这个地步吗?张老师让我和你换座位,说我物理差,可以让旻哥帮我补一补。”
      江珣艰涩地说:“我没有办法。”
      花坛里的香樟木已有早蝉伏在枝头断断续续地鸣叫,不如去年夏天那般聒噪,却更令人烦闷不堪。
      这半年多的时光像是偷来的,匆匆尝尽了那抹甜后,唯余漫漫无涯的苦夏。

      彭伊杰将桌子搬到江珣跟前,江珣没有动身,彭伊杰皱了皱眉,“动作快点,行吗?晚自习要开始了。”
      江珣望着身边空荡荡的桌位一动不动。
      彭伊杰知他所想,“他感冒发烧了,你别等了。”
      江珣一惊。
      彭伊杰心情不佳,说的话里难免夹枪带棒,“有什么好惊讶的,换季本就是流感高发期,他又被你的破事影响,拿了全国物理竞赛一等奖,也不见开心。”

      新同桌是郭诗瑶,女生认真地埋头写作业,仅发出笔尖摩擦纸面的声响,江珣却静不下心来,在这个没有肖哲旻的教室,一秒都难耐,他又悄悄掏出手机,点开肖哲旻的微信,依旧只有他的询问,肖哲旻没有答复。
      他坐立难安。肖哲旻是一个人回了那间公寓吗?吃没吃饭?烧有没有退?
      第四节晚自习结束,江珣火急火燎地赶往医务室买了点退烧药,便直奔肖哲旻的公寓。他的公寓和学校离得很近,江珣到公寓门口的时候,还不算很晚,他按下门铃,等了几分钟无人反应,又按了一次,门内终于传出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肖哲旻神色恹恹地倚靠在门框上,大脑热成了浆糊,他勉力睁开惺忪的睡眼,依稀辨认出江珣的模样,嘟囔道:“怎么是你?你来做什么?我们不是分手了吗?”人一生病,就会变得敏感脆弱,肖哲旻忍不住把这段时间受的委屈发泄出来,提到分手的事实,他整个人又难受得蜷缩成一团。
      “发你消息你没回,我担心你,所以来了。”江珣扶起他,往屋内走,“吃过饭了吗?”
      肖哲旻点点头又摇摇头。
      江珣叹了口气,也不指望他记得上次吃药的时间了,扶着他坐到沙发上,“等我一下。”
      他打开厨房的冰箱,毫不意外地看到一排柠檬味的汽水,勉强从犄角旮旯处搜罗出两个鸡蛋,颇感欣慰,三下五除二地做了份鸡蛋羹。
      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肖哲旻靠在沙发上又睡着了。
      江珣喊道:“开饭了,吃完再去床上睡。”
      肖哲旻还想再眯一会儿,被吵醒有些不快,入目是一碗果冻质感、色泽金黄的鸡蛋羹,那点不快瞬间被强烈的食欲掩盖了。按说感冒发烧的人,鼻子和舌头沦为摆设,吃什么都是索然无味,然而,不知是不是江珣的鸡蛋羹卖相太好,肖哲旻竟品出了几分鲜味。
      江珣见他舀了一勺蛋羹放入口中就僵在那里,“凑合着吃吧,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那冰箱一贫如洗,不过这次倒有两枚鸡蛋。”他想到那个被戳了对穿、一分为二的糖心荷包蛋,忍不住笑了一下。
      “挺好吃的。”肖哲旻说完,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地将鸡蛋羹消灭得一干二净,江珣洗碗都不用怎么费劲。
      他这厢收拾妥当,肖哲旻已经懒洋洋地瘫在了床上,江珣拉他起来,“时间差不多了,吃颗退烧药。”
      吃饱后胃里暖呼呼的,极大地缓解了身体的不适,再次被迫坐直上半身,肖哲旻也没那么不情不愿。他将胶囊往嘴里一塞,喝了口水,仰头吞咽,露出线条流畅的脖颈和凸起的喉结,在昏暗的床前灯下,别有几分性感和暧昧。
      江珣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肖哲旻低低地说:“谢谢。”
      江珣拿走他手中的空水杯,轻轻放至木桌上,“和你为我做的相比,这没什么。”
      “我这些天在想,都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我妈或许会有想开的那天,实在想不开也无妨,待她身体康复,我再慢慢让她明白他的儿子不是所谓的同性恋也不是异性恋,他只是认定了肖哲旻而已。倘若那时候,你还愿意,我们就堂堂正正地在一起。”
      高烧中的肖哲旻其实不太能理解他这句承诺的分量,他只觉得这些天沉沉压在他心上的石头倏地消失了。
      江珣笑了笑,“说起来还没恭喜你一举夺魁、摘得桂冠,不愧是我看中的男人,芝兰玉树、才华横溢。”
      这褒赞夸得肖哲旻通体舒畅,得了便宜还卖乖:“就口头表扬吗?敷衍。”
      江珣感觉肖哲旻病了一遭,越发难伺候了,“那你想要什么奖励?”
      肖哲旻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唔,粘了蛋花。”
      肖哲旻撅嘴,“鬼才信!”
      江珣抽了张纸巾,轻轻擦了一下他的嘴角,再摊开,现出证据,“是真地粘了东西。”
      肖哲旻愣了一下,忽然感到江珣带着熟悉的气息向自己靠近。电光石火,转瞬之间,他想起他还在发烧,连忙后撤,“别,等下病毒过给你了。”
      江珣顿住,“那就先记着,也不是第一次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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