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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钟皞看见他微微发颤的嘴唇,不知为何心口忽然一疼,脱口而出:“哥。”肖暅微微偏过头,看见他的口型点头不语。一滴泪从眼角滚落,滑过唇角,又被他匆匆抹去,可紧接着又是第二滴、第三滴,随后连成了串。恨恨地抹了下脸,肖暅拍拍他揪着自己衣袖的手,“…下车。”
      飞速下车的三个师弟没听见他们说了什么,巷子灯光也很暗,低声聊了几句才见师哥们下来,连忙噤了声,跟在他们身后走向院门。
      指纹锁发出认证成功的提示音,肖暅在“欢迎回家”的冰冷机械音中推开门。院门在一声轻响后打开,几乎所有人都在。陆珏三人后知后觉不对,听见肖暅再压不住的哽咽和院里压抑的哭声后什么都猜到了。“师父走了。”他声音有些变了调,喉结隐忍地抽动两下,没能再说下去。
      钟皞从下车就没再说话,伸手抱住了肖暅。他又长高了些,个头和肖暅相差无几。他分化的危险期还没过去,信息素不太收的住,离得近了,肖暅闻到了他身上罂粟的苦涩味道。因为一直有在锻炼,虽然看上去有着蹿个儿时特有的单薄感,但他其实并不瘦弱。
      僵了一瞬,肖暅紧绷了几个小时的肌肉慢慢放松了下来。直到陆珏三人反应过来哭出声,他才自言自语般喃喃了一句,“阿皞,师父没了。”“嗯。”钟皞轻轻应了一声,肩头很快湿了一片。“…我没有爸爸了。”
      温热凌乱的呼吸落在肩窝,肖暅终于回抱住他,像是找到了依靠。钟皞犹豫一下,一只手仍然从肩头斜搭在他背部,另一只手浅浅插'进他后脑的头发里揉了一下,然后轻轻拢住了他的后颈,两人紧紧相拥。
      这个拥抱时间很短,肖暅却很快克制住了情绪。他吸了吸鼻子,从拥抱中抽身,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微微仰头闭了下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再睁眼的时候钟皞已经不见了,愣了一下,肖暅转过身,看见那人把师弟们搂进怀里,听见了轻声的安抚。那声音低而模糊,带着些沙哑和浓重的鼻音,在三个人的哭声里显得过于沉静。
      肖暅一时失语。
      等师弟们的哭声小了些,他看见钟皞直起身,侧头向他看过来。分明眼里也是湿润的,他却没有哭,只是眼眶通红,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在颤。他站在灯光下,有那么一瞬间,肖暅似乎看见一层坚硬的壳裹上了他。
      ……
      先生下葬那天,很俗套地下着倾盆暴雨,天色黑沉。肖暅抱着两个骨灰盒,钟皞仍然站在他右后方半步的位置,举着一柄黑伞。雨太大了,其实也挡不住什么,他们的雨衣上很快淋满了水,成串的往下流,小小的墓坑里也有了一层水。师弟们站在后三步的位置,怀里各自抱着东西。
      肖暅呆立片刻,在墓前半跪下来,沉默地把东西一样样放进坑里。钟皞搀起他,两人向后退了一步。坑里很快被土填满,上面立好了碑。钟皞收了伞扔到地上,跟着他跪在地上。身后的师弟们也齐齐下跪,腰杆笔挺、跪姿端正。
      男孩子小时候难免顽皮,他们总被先生罚跪祠堂。他们跪在大蒲团上,先生絮絮叨叨着纠正他们的跪姿。蒲团上垫了垫子,他们跪很久膝盖都不会疼,总当作玩闹。先生好脾气,过了十岁就鲜少再罚他们跪,所以他们几乎从未好好地跪过。
      没想到第一次全都跪姿端正,是在先生下葬的时候。
      肖暅和钟皞都没有哭,沉默地磕了三个头。身后又传来隐约的哭声,他们没有回头看,也没有再安抚什么。都是捡来的孩子,先生既是老师又是父亲,最小的都养了十几年。头一天还带他们出去玩的人第二天就走了,他们怎么会不哭。
      总要发泄出来的。
      ……
      他们在一米之外看不清人的暴雨中麻木地走回院里。车停在墓园外面,肖暅没戴眼镜,这个天开不了车。蒋栐前几天崴了脚,钟皞就把他背起来,剩下两个他和肖暅一手牵着一个。他的另一只手扣进肖暅指缝,他们掌心相贴,却是一样的冰冷触感,像两块冰。
      ……
      这场雨下了一天多,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停。三个小的情绪太激动,又淋了雨受了凉,全都发烧住院。钟皞拒绝返校备考,要求留院陪护。肖暅正式接手院里所有事务,实在分身乏术,找护工又怕他们不尽心,只能同意。师叔们能帮的都多少帮了忙,他脑子灵光,很快上了手,没等师弟们出院,钟皞就被他撵回了学校备考。
      钟皞现在的户籍在河南,偏偏简榅在日本比赛,祁枵在外省参加评选,肖暅就带着他提前一周回了洛阳。
      运气不好,钟皞的考点靠近市郊,他们就回了高速边的孤儿院原址。原址占地面积大,他把大部分都租出去了,只剩下南边的两间平房和后边的祠堂,他们就住在那里。
      高考当天,钟皞练完早功就进了祠堂。他引了三炷香,恭恭敬敬地插'进小香炉里,在蒲团上跪坐下来。他不太爱说话了,就安安静静地呆着,像在出神。
      肖暅在祠堂门口站了一会,他没出声,钟皞也没发现他。他倚在门框上,注视着少年挺拔的背影。阳光从侧边的窗户照进来,白色T恤在光下近乎透明。
      看了看手机,肖暅抬头想叫他,却见方才还在出神的人有些惊讶地抬头,像是听见了什么一样,他愣了一下,认认真真地磕了个头,这才站起身转头。尽管有些逆光,肖暅还是看清了他仿佛是在应答谁的喃喃的口型。
      …一辈子的。
      少年人抬眸就看见了他,却像是并不意外,向他点了点头,“师哥。”“…你刚才,是听到什么了吗?”肖暅也点点头,又有点后悔问了这一句,只好揽着他的肩膀把他带上车,“算了先走,吃什么?”“都行。”钟皞系上安全带,“我刚才好像听到师父说话了。”肖暅愣了一下,“嗯?”“他问我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发过的誓。”
      “那你说什么了,小时候发过的誓多了去了。”肖暅把空调风开大了些,车子拐出小巷。“我说我记得啊。”“都记得?”“没有,就几个。”钟皞一一细数,“有艺德、不忘本、言而有信、行善事…”“你记住的还挺多。”肖暅失笑。“还有一条呢,我记得最深了。”
      “什么?”
      “‘我会爱师哥一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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