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度玉门关》穆天山

3、假装偶遇

　　“葡萄姐！我们火啦！”

　　朦胧的晨光洒进屋里，洛樱桃咚咚咚地敲着窗户。

　　夏葡萄从床上爬起来，披了一件墨绿色花纹的皮大衣，去给洛樱桃开门。

　　阳光倏地一下照进来，灰尘漫天飞舞。

　　洛樱桃进屋后，有点不知道从哪里下脚。屋内锅碗瓢盆、被褥衣裳堆得乱七八糟。

　　这几天夏葡萄光顾着收拾毛毡店了，自个儿住的卧室还是一片狼藉。

　　还好炕床够大，打横睡四五个成年人不成问题，夏葡萄便让她上炕随便坐。

　　“我之前发的视频最多也就几百个赞，你看看这条！我今早起来一看，我的妈呀！”

　　夏葡萄接过手机，那条弹唱冬不拉的视频已经点赞破百万了。

　　“我靠……”夏葡萄之前在深圳也会偶尔发点生活视频，但从来没获得过这样的好成绩，“这么说，我变成网红了？”
　　“那可不是吗！”

　　夏葡萄往下翻了翻评论，有很多问帽子和衣服链接的、还有想要景点介绍、旅游攻略的、甚至还有想看冬不拉教学直播的……

　　过去在互联网五年的电商运营经验，让夏葡萄敏锐地嗅到了商机。

　　“樱桃，你愿意跟我一起，把这个账号打造成我们阿梨村的名片吗？”

　　“好啊，姐你是大公司回来的，我都听你的！那是不是得改个名字？我是不是得把我之前发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自拍删了哈哈！”

　　“不用不用，你是哈萨克和汉族的混血，是民族团结的代表人物，以后可是我们村的标签呢！”

　　夏葡萄是标准古典东方女人的样貌：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杏眼柳眉樱桃唇。用大学广播站老师的说法 —— 央视主持人的长相。

　　而洛樱桃则有西域美人的风骨：深眼窝高鼻梁，睫毛比别人戴的假睫毛还长。洛樱桃是她的汉族名字，她也有一个美丽的哈萨克族名字——库拉莱，译为坚韧聪慧的小羚羊。

　　“那账号叫什么名字？以后我们发什么内容呢？”洛樱桃斗志满满，“正好现在是淡季，民宿和餐厅也没什么客人，我也有空把这个账号做起来。”

　　“就叫‘阿梨村双侠’怎么样？”

　　“行！我现在就改！”

　　“至于以后都在哪些平台运营、每天发什么内容、怎么带货……”夏葡萄想了一下，这些年打工不是白打的，“我需要做一套完整的方案出来，然后制定短期的目标和长期的愿景，一点点实现。”

　　“不愧是大城市回来的，就是专业啊。”

　　“我今天就开始写，你等我的好消息吧！你可以先学一学视频运镜、剪辑、配乐等等，这两天可以先发一些风景视频。”

　　“没问题，这我拿手！以后就跟着葡萄姐好好干了！”

　　“对了，”洛樱桃打开一个玫红色大包裹，“阿帕让我给你带了一些东西，说你在这一个人住，缺什么也不好买。”

　　巴哈利、奶疙瘩、新疆列巴、馓子、江米条、蜂蜜饼干……铺满了炕上。她居然还把一口锅带来了，里面盛着刚炖的羊肉汤。

　　“哇，谢谢你。看来我中午都不用做饭了。”

　　“你留着慢慢吃，吃完了我再给你送来！跟我别客气！”

　　这几天，除了洛樱桃以外，她还收到了不少邻居的投喂。

　　除了吃食以外，阿伊拉大娘还给她送来了一只刚出生的粉白小羊羔，说有小羊陪着她，就不怕寂寞了。

　　午饭过后，夏葡萄骑着爷爷留下的老马“别克”，去隔壁村子买电脑充电器，原本的充电器落在市区家里了。

　　中午的雪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虽然下午要写方案，但她没有像在深圳那样惧怕了。

　　之前在公司写方案，一版、两版、三版、四版……给组长汇报完给总监汇报，给总监汇报完再给总经理汇报。PPT要调字体、调排版、调颜色。最后全给推翻了，从头再来。

　　一边盘着数据，一边被老板催着给他写汇报材料，同时还在跟客户开着线上沟通会。

　　一会儿被拎着去干那个，一会被拎去干这个。好不容易干到一半，突然又被拉进另一个会议，啪啪啪被布置一大堆待办，deadline全是当天。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区别是什么呢？大概就是，现在做的事情，是她真正想做并热爱的事情吧！

　　从一平米不到的格子间，到牛羊成群的广阔草原。

　　她骑在马背上，看见一只雄鹰从寂静的天空中呼啸滑过，随着一声长啸口哨，那只金鹰从山坡上径直俯冲飞下，精准地落在了一位哈萨克族小伙子的牛皮手套上。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盛景。

　　回家的路上，她总感觉有一辆越野车一直跟着她。

　　她走的是马道，越野车走车道，但是相距不远。

　　阿梨村是居民生活的村子，不是商业化的景区。因此就算是旅游旺季，也只有在喀拉峻或者琼库什台游玩的客人会来这里住宿吃饭，冬季更是鲜有游客了。

　　她转弯，越野车也跟着转弯。她松了松缰绳，叫老马别克放慢速度，越野车也减速行驶。

　　挖槽？这是什么变态跟踪狂？！

　　虽然她戴着枣红色的绒布硬壳圆顶帽，穿着黑色的皮大衣，但是秋怀沛在车里一眼就认出她了。

　　谢天谢地，这次是老天爷把她送回我身边的。

　　秋怀沛察觉到她时不时往后看，就故意拿起一顶牛仔帽戴上，遮住自己半张脸。

　　突然，夏葡萄骑马飞奔起来，一骑绝尘，雪花漫天。

　　他有点追不上了。因为这里的公路限速每小时四十公里。不是因为车多，而是因为医院太远。一旦发生车祸，基本可以放弃治疗了。

　　这臭丫头，把我当变态了！

　　看着她消失在茫茫雪地里，他的心反而更加澎湃。

　　既然你就在这里，我一定把你找出来。

　　夏葡萄回到村里，把毛毡店开张。经过几天的修饰，原本老旧的店面现在已经焕然一新了。

　　毛毡店是一个三十多平米的长方形屋子。进门后，正面和右面的墙上挂满了毛毡地毯、围巾、帽子、靴子等大件服饰；正中间的玻璃柜里陈列着耳环、项链、手镯等小件饰品；右侧柜子上摆满了铜器和土陶制品。

　　店里的左侧是一扇大落地窗，窗前有一把椅子和小桌。

　　夏葡萄把原本的木椅子换成了一张小沙发，又在上面铺了一层绒毛毯。坐上去软乎乎的，像山中的大王。

　　店中偶尔才会来几个客人，大部分都是村里的村民，这个季节游客很少。

　　夏葡萄会说一些基础的哈萨克语，日常买卖交易不成问题，但要再难一点就不行了。

　　夏葡萄正把头埋进电脑里写方案，看见一个男人走进来。

　　“随便看一下哈。”夏葡萄招呼道，但是眼睛没有抬起来。很多人都是好奇进来看看，但什么都不会买，她也习惯了。

　　“请问这是什么？”男人侧着脸，牛仔帽檐拉得很低，戴着大墨镜，领口竖起老高，指着墙上挂着的冬不拉问。

　　这口音一听就是汉人。

　　“这是冬不拉，一种哈萨克族的乐器。”
　　“多少钱？”
　　“抱歉，这个不卖。”
　　“不卖你挂这干嘛？”
　　“不好意思，这是我平常自己弹的，我现在收起来。”

　　夏葡萄把电脑合上，起身去拿墙上的冬不拉。

　　“你会弹这个？”
　　“嗯。”

　　夏葡萄走近时，感觉这个男人的身形有点熟悉。虽然他把自己裹成粽子，但是她能闻出那种气息。

　　不过她不敢确定。是他吗？怎么可能。

　　男人下意识躲闪了一下，又把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了整张脸。

　　“那你给我弹弹呗。”

　　夏葡萄心想，这人真是奇怪，你让我给你弹，我就给你弹了？
　　于是故意坐地起价。

　　“可以，二百。”

　　她心想，真的是他吗？

　　“能扫码吗？手里没现金。”

　　“右边墙上。”她指了指墙上贴着的二维码，心想真是有钱没处花。

　　立即到账。

　　好吧，既然这位爷花钱了，那我就得发挥职业精神，卖笑卖唱不在话下。

　　她坐下，调好琴。

　　“我想听《可爱的一朵玫瑰花》。”

　　哟呵，还点上歌了？这不是我在视频里唱的曲子吗？

　　行，交钱了就是大爷。只要我会唱的，我都给你唱。

　　他日思夜想的女孩，现在就在眼前。三千六百公里的翻山越岭，终于来到她身边。

　　歌声让他沉醉，跳跃的音乐像雪后彩虹般绚烂。

　　曲毕。

　　他将帽子和墨镜摘下，围巾解开。他的眉毛结了霜，眼神如秋水般深邃，高耸的鼻尖红红的，下巴上还有一圈没来得及剃的胡须。

　　夏葡萄抱着冬不拉，看着眼前的男人，思绪万千。

　　“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没想到深圳一别，竟又在新疆的一个小山村里相见。

　　“好巧啊，葡萄。你怎么在这里？”秋怀沛装作偶遇的样子。屋里暖和，他脱掉大衣，摘下皮手套。

　　夏葡萄搬了一把椅子，示意他坐。又给他倒了一碗青砖茶请他喝：“尝尝吧，这里特有的咸奶茶。”

　　秋怀沛咂了一口，暖意流进胃里。他咕咚咕咚把一大碗全喝了。

　　“我还想再来点。”

　　“可以。三十，这一壶都给你。”她笑着，又给他倒了一碗。他也笑了。

　　“你来旅游？”
　　“嗯，快过年了，放松一下。”

　　“一个人吗？”
　　“一个人自在些。我在伊宁租车自驾来的。”

　　“都去了哪些地方？”

　　这下可把他问懵了。他昨天才做出的决定，衣服帽子这些冬季行装都是在机场买的，唯一的目的地就是这里。他根本没做其他地方的攻略。

　　“额，嗯……就在乌鲁木齐玩了几天，然后在伊宁玩了一下，然后就来这了……” 他一直端着茶，不敢看她的眼睛。他从来没在她面前撒过谎。

　　“你怎么戴着鸡毛掸子？”他怕尴尬，赶紧转移了一个话题，但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什么？”
　　他指了指她的帽子。

　　“这根长长的是老鹰的羽毛。什么鸡毛掸子，会不会说话？”
　　“哦。”

　　“那你接下来准备去哪？”

　　“额……”他深黑色的眼睛看向窗外，脑子里想不出一个旅游景点，“我打算先在这里待两天，然后再看看去哪。”

　　“冬天能玩的地方确实不多。”夏葡萄信以为真，“可以去喀纳斯。但是喀纳斯前几年冬天都封景区了，盘山路很不好走。不知道今年有没有对外开放。”

　　“我车技可好得很。”他生怕漏出一点破绽。

　　夏葡萄心想，这么多年了，还是不忘记逞能。

　　“你晚上住村里的民宿吗？”

　　虽然这个村子离主景区很近，但除了民宿住客以外，很少游客能摸到这里。

　　“啊是呀！”秋怀沛突然想起来，他连住宿都还没定，“对对，那家民宿叫什么来着？”

　　“雪山樱桃山景民宿？”阿梨村只有一家洛樱桃开的民宿。

　　他假装拿手机翻订单信息，实际是在当场预订。
　　“没错，就是这家。”他火速下单。

　　“这家怎么走来着？导航在这貌似都失灵了。”

　　“我带你过去吧，离这不到两公里。”

　　“好啊，那麻烦你了。”他故意又贫了一句嘴，“带路费多少？”

　　“走路五十，骑马一百。”

　　“这么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