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度玉门关》穆天山

16、偷钱的人

　　太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地平线上，万家灯火渐渐亮起。澳门半岛上，各处葡式建筑金碧辉煌，弥漫着诱人的金钱味道。

　　漆黑的废旧仓库顶楼，残破石柱上倒映着斑驳的月光。

　　“东西带来了吗？”

　　秋怀沛在指定地点等了大约五分钟，一个消瘦的高个子男人从他背后悄无声息地走上来。

　　“我弟弟呢？”
　　“你放心，他很好。我们要先验验货，这小子耍赖惯了。”男人懒懒道。

　　秋怀沛扫了一眼消瘦男人，敛眸凛声道：“东西就在这里，”他晃了一下手上的旅行袋，“我要先看看我弟弟，另外，我要见你们老大。”

　　此时，一个穿深橘色花衬衫的胖男人从远处石柱后面走了出来。在他身后不远处，还站了几个高个子的花衬衫小弟，个个垂首听命。

　　胖男人打量了一番秋怀沛，用不甚标准的港普扬眉道：“你是那臭小子的哥哥？”

　　一旁的消瘦男人稍稍往侧站了站，恭敬道：“这是我们强哥。”

　　秋怀沛上前走了两步，与胖男人保持两个肩宽的距离：“除了我，没人能来救他。”

　　“我这的规矩，先验货，再放人。”胖男人的下巴朝秋怀沛手里的大旅行袋努了努。

　　秋怀沛有点犹豫，万一他们收了钱不放人怎么办？现在的情形他从前只在电视剧里见过，亲身经历还是头一遭。

　　“我要先见到我弟弟。”

　　胖男人见他踌躇，冷笑了一声：“这场面我见多了。每个月卖掉车子房子倾家荡产来救赌鬼的，不止你一个。我们要的就是钱。你也不想想，他那条赌鬼的贱命对我来说有什么用处？”

　　“把他带来这里太显眼。我们验了货，马上告诉你他在哪。”瘦高男人在一旁低沉着声音道：“他已经饿了两天。你再这么耗下去，可是你自己不想要他那条狗命。”

　　秋怀沛心想，这样僵持下去，他也见不到秋怀霖。而且现在是在他们的地盘，也只能如此了。
　　他将手边的袋子重重地扔到胖男人脚下。袋子落地的瞬间，灰尘四扬。

　　胖男人使了一个眼色，瘦男人遂蹲在地上，打开袋子拉链，仔细清点了一遍。

　　“强哥，都齐了。”

　　胖男人点点头，示意小弟先把袋子提走。他走向顶楼边缘，勾手招呼秋怀沛：“你过来。”

　　秋怀沛走上前。他们站在六层仓库的顶楼，可以将对面的街道和店铺一览无余。

　　“看到那间茶餐厅了么？”秋怀沛顺着胖男人的大金翡翠扳指看过去，“茶餐厅旁边小巷里的那一排垃圾桶，中间那个绿色的，你弟弟就在那。”

　　秋怀沛深吸了一口气，拔腿就走，却被胖男人一声叫住。

　　“看你这有模有样的，想必也不是好赌之人。哥提醒你一句，那小子也就是在我强哥手上，要是换作别的话事人，早就剁了他三根手指头。”

　　“怎么？这么说来你还算宽厚的？”秋怀沛的语气带着讥讽。他不想跟他废话，只想快点下楼去找秋怀霖。

　　“去年，他在我这借过几次钱，当时七七八八加起来有一百万，很快就还清了。我兄弟当他是个守信用的，今年便又陆陆续续借了他。谁承想这小子，点儿也太背了，每次进去都输个精光，输了又借。过年前竟然还敢跑了！”他轻哼了一声，“不过啊，这种赌鬼死性难改，我就知道他会再来。这不是一来被我抓个准儿？”

　　秋怀沛冷笑一声：“你早就知道他家里有钱，所以才故意把钱借给他的吧？”

　　“算你聪明，我们肯定不做亏本生意，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给借的。”

　　秋怀沛背对着他，不耐烦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胖男人一手插兜，一手捻烟，戏谑道：“咱们这次也算是熟门熟路了。我最喜欢做这种二世祖的生意，欢迎下次再来光顾哦！”随即一阵放肆的淫/笑声在四周回荡。

　　秋怀沛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他，快步朝楼梯口走去，直奔小巷里的垃圾桶。

　　夜阑人静，这条街的小店都打烊了。

　　秋怀沛找到绿色垃圾桶，掀开盖子，一个被扎了口的灰色麻皮袋在疯狂扭动着，断断续续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秋怀沛用小刀把麻皮袋子割开，一个二十出头、蓬头垢面的男人嘴里被塞满了臭袜子，嘴角和脸上有被殴打的痕迹。

　　“哥……哥……呜呜呜……”秋怀霖一头扎进秋怀沛的怀里，哭嚷道：“你终于来了啊哥，我快死了啊，快死了啊，我再也不敢了，嗷嗷嗷嗷呜呜呜呜……”

　　秋怀沛安慰了他两句，把他提溜回酒店，打算明日再过海关回家。

　　秋怀霖整整两日滴油未进，不管是烧麦、云吞、肠粉、叉烧包、竹升面，还是冻柠茶、奶茶、阿华田，只管狼吞似的往嘴里送。

　　“现在都已经出来了，又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你不用这么急。”

　　秋怀霖嘴里塞满了食物，目光呆滞，“我知道这次回家肯定没好果子吃。老秋让你来的吧？这次我妈肯定也护不住我，保准又是一顿打。”

　　“他平时对你很凶吗？”秋怀沛听他这么说，心下有些诧异。他一直以为怀霖是从小被宠坏了，才会变成今天这样。

　　“我都二十了，他们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秋怀霖把一杯冻柠乐倒进肚子里，“老秋一年到头有几天是在家的？几顿饭是在家里吃的？他根本就不了解我。每次回来，为了显示他父亲的权威，对我不是骂就是打，说我成绩差、整天不务正业，说我不如你，还说我妈宠坏我。”

　　他把盘子里的鲜虾肠粉蘸着酱油吃干抹净，“在他眼里，我永远都不如你。”

　　秋怀沛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和颜道：“别喝冰饮料了。”

　　“哥，我跟你商量个事儿呗，”秋怀霖擦了一把嘴，“明天咱们过关之后，你别管我了，我过几天再回家。”

　　“不可能。”秋怀沛斩钉截铁，“我来的目的就是要把你带回家。怎么？你还想跑去赌？”

　　“不不不，我都过海关了，还怎么赌？再说了，我签证都到期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我就是想过些日子再回家，好让老秋消消气。”

　　“这次我跟简阿姨都在，会帮你劝他的，你不用担心他会打你。这次你既然知道害怕了，回去要么好好读书，要么好好去酒店工作，不要再成天不知所谓，拿出点样子来。”

　　秋怀霖低着头，止不住地抖腿，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秋怀沛突然想起刚才那个黑老大说的一件事，遂问他：“你去年是不是也管那个人借了钱？借了多少？”

　　秋怀霖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支支吾吾道：“没有啊，就今年才借的。”

　　“不要对我撒谎。”秋怀沛露出厉色，“你最后还了他多少钱？”

　　秋怀霖被他的神色吓到了，吞吞吐吐：“一百……一百来万吧。”

　　“什么时候还的？钱是哪来的？”

　　“钱是我妈给的，大概去年七八月份吧。”

　　秋怀沛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到底是七月还是八月？”

　　“七月吧……我记得那时候刚放暑假，应该是七月初。”

　　秋怀沛回忆了一下，正好和他给秋正荣那一百万支票的时间对得上。

　　“简阿姨既然能给你出一百万，那后面你陆陆续续借的那些钱，你怎么不找她要？”

　　“找了啊，但是她说她一个月也就几万块零花钱，我欠了三百来万，她得存多久？哪有钱给我……”

　　秋怀沛撑着一只胳膊，向他逼近：“你知道她那一百万从哪来的吗？她日常消费那么高，奢侈品包包鞋子一大堆，她哪来的钱给你？”

　　“我不知道啊，”秋怀霖露出一副怂样，“就是那天，我跟她说我欠了一百万，三天之内再不还钱他们就要剁我手指头，她说她来想办法，结果第二天就把钱给我了……”

　　秋怀沛寒声道：“如果我要是说，那一百万是她从我这偷来的，你信么？”

　　“啊……不是吧……”秋怀霖慌了神。

　　“那天我回家，老秋不在，只有她在家。我在书房里留了一张一百万的支票，但是老秋自始至终都没跟我说他收到支票的事情。你说，这不是巧了吗？”

　　秋怀霖惊了一跳，扑倒在他面前：“那你跟老秋说了这事儿吗？”

　　秋怀沛哼了一声：“还没。”又肃声对秋怀霖说：“我跟简阿姨没有血缘关系，她偷我的钱，一百万，你知道能判多少年么？”

　　“千万不能说啊哥！”秋怀霖跪在他面前，哀求道：“说了的话我们母子就完了！哥啊，求你了，我保证以后努力工作好好赚钱，以后都还给你好不好？我下辈子都给你打工，我拼了命也把钱给你还上啊啊啊……”

　　秋怀沛心想，真不愧是母子，哭哭啼啼磨人的姿态都一模一样。

　　已经大半夜了。秋怀沛累了一天，实在有些乏。他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便说：“你先回房睡，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哥啊，你一定要答应我啊。”秋怀霖哭嚷着，非要拿一个答案。

　　“你要是还闹，我现在就给老秋打电话。”

　　“别别，我听你的，我现在就回去睡觉。”

　　翌日清晨。

　　秋怀沛收拾好东西，去秋怀霖住的房间敲门。

　　但是过了好久都无人响应。

　　秋怀沛以为他睡过头了，又是打手机，又是让酒店前台打房间电话，还是毫无动静。

　　他怕他出事，让酒店帮忙刷开门。但是酒店也怕出事，要让他出示关系证明文件，又找来了阿Sir，折腾了好半天，才把门打开。

　　只见被褥凌乱地笼在床上，房间内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