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颗种子》太湖西

6、第 6 章

　　时间不早了，阳光透过云缝，彻底驱散了空气中残存的血腥气。

　　潺潺血液如小溪般汇聚成河流，洇湿了龟裂的地皮。

　　只死了一个人，枯瘦如柴的孩子仰躺在地上，胸膛无力地起伏，半耷拉的眼皮露出了怨毒的神色，直愣愣盯着远去的众人，极为不甘。

　　很多孩子神色恍惚，贴在墙角怔愣地发呆，禾生被吆喝着赶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模样。

　　尼尼微是个穷地方不假，苦日子过惯了，当地居民也会找点乐子，三天一小市，五天一大市，大家伙没事儿都会出来凑凑热闹。

　　“王炸！”

　　简易的石桌围坐着几个人，高挑的女狼人穿着清凉吊带，身上没几片布料，火辣的身材不断吸引着对面三个男人的注意，她将扑克牌狠狠一摔，伸手就朝桌上的零钱摸去。

　　“玛莎，你敢出老千？我去你＊的！”只听轰隆一声，石桌被人掀翻，黑洞洞的枪口从桌下伸出，一把拍掉了女狼人手里的金币。

　　“放你＊的屁！我要出老千，你这会儿早就光着腚滚蛋了。”叫做玛莎的狼人大怒，伸手从身后取下一根小长鞭，“你活腻了，托雷。”

　　“打起来！打起来！”

　　众人急忙闪开腾出场地，几道好事的声音吆喝着不断拱火，居然当场下注开盘，丝毫没注意道路对面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尖嘴猴腮的男人来到奴隶摊贩前，他先是细细打量着禾生，喜滋滋的目光在那张脸庞停留得格外久，最后才舍得看向笼子里昏迷的云云。

　　“嘿伙计，我出三个银币，这人我要了，还有笼子里那个。”

　　“走走走，打发叫花子呢？也不睁大眼睛看看，有锚点的上等货，我缺你那几个银蹦子？”

　　鼓囊囊的腰间装满了金币，只顾看热闹的大汉指着禾生和云云，把枪往后一甩，将地上的几个银币踢远了些。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巴掌扇蒙了脑袋。

　　这记耳朵太猛太清脆了，直扇得大汉原地转了几圈，人群中响起惊呼，大汉捂住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来者，显得有些错愕。

　　“敢骗老娘？你算什么东西？”越泱的脸色黑如锅底，她身后领着一帮子人，男男女女身着统一制服，站得笔直，个个面色不善。

　　“椿儿！你来啦！”

　　禾生眼前一亮，她柔柔唤了一声，声音甜美，两只手却扒住笼子用力朝两边撕扯，可怜的铁笼子在暴力破拆下彻底变了形。

　　少女贴着豁口的笼子侧身钻出，盯着越泱就朝她奔去。

　　“你怎么知道我叫椿儿！”

　　好巧不巧，尖嘴猴腮的男人站在越泱前面，他看见那双灵气的眸子先是一亮，看见禾生如此积极主动更显得惊喜非凡，他急忙上前一步，想将禾生揽进怀里。

　　禾生闪身避开，快速绕至猥琐男身后，随即抬起脚狠狠踹向对方后腿窝，随着一声惨叫，猥琐男猝不及防狠狠摔在地上，这一下可不轻，男人门牙当时就砸断了几颗。

　　“臭椿儿！”禾生状若无事地又唤了一声，拽着越泱衣角便躲进了她身后。

　　越泱身后的一帮人面不改色，却不停地抿着嘴角，鼻翼缩小放大，他们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想笑又不敢笑。

　　“闭嘴！”越泱行事向来高傲张扬，眼下被禾生整这么一出，丢人丢尽了。

　　“帝国走狗？！”公鸭般的嗓音出现，被打蒙的大汉回过神来，恶狠狠瞪着越泱一行人。

　　这么一提醒，众人才发现这些生面孔身上穿的是作训服，虽然没有佩戴帝国军章，但衣服制式风格处处透着一股子帝国味儿。

　　帝国人来尼尼微做什么，这座被他们遗弃的城市，也是为本源遗藏而来？

　　“本来不想多事，老娘给了你一千金币，换你手下长得最好看的女娃，你给我整两个歪瓜裂枣？”

　　禾生恍然，原来这就是越泱所说的“晚点来救自己”，少女摸了把自己的脸蛋，未免有些自恋的成分。

　　越泱最不缺的就是钱，可她最反感被人耍，女人上前一步，威压还没来得及释放出来，却被身后的东西抱住了腰。

　　禾生拽着越泱的腰带，力气不小，越泱强行扔出去可以，得付出裤子被撕开两半的代价。

　　“瞎了吗？还不赶紧把她弄走！”越泱显然清楚这一点，她扭头朝几个部下低喝，没等他们有动作，数发子弹就朝着几人倾泻而下。

　　一群蝼蚁。

　　越泱冷笑，不用等她发话，身后的几人部下弓着身子暴起，训练有素，出手都是见血的杀招。

　　“叛军试图袭击帝国军官，已就地处决。”

　　当地居民大惊，很快有人忍不住叫骂出声：“叛军？谁是叛军？我们不是帝国的狗！跟你们没任何关系！”

　　子弹上膛，齐刷刷的枪栓声响起，源力波动冰冷至极，对准了刚才发言的人。

　　见动真格，围观的人群像受惊的鸟兽一样四处逃逸，他们都是惜命的，包括绑架禾生的那伙人贩子，货也不要了。

　　“真不禁吓，你可以松……”越泱瞪着禾生，强忍着火气示意对方把手拿开，禾生五感过分敏锐，是个好苗子，帝国需要人才。

　　不等对方把话说完，禾生就极其利索撤了手，像摸到脏东西一样，这让越泱脸上有些绷不住。

　　“臭椿小姐，我们扯平了。”禾生收起假笑，面无表情的模样还是有些高冷的。

　　越泱脸色青白交加，她正欲发作，几米开外查看笼子的部下像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两人贴着耳朵不知道说了什么，越泱皱眉，竟匆匆朝异瞳少女所在的笼子跑去。

　　“医生，救她。”

　　随行的医生放下箱子，火急火燎开始急救，无数只针剂刺进云云的皮肤，试图挽救她的生命。

　　她有救了，树底下的禾生放下心来，趁着众人不注意，两只脚悄悄向后挪去。

　　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越泱偏头看向极速奔跑的禾生，没有制止，美眸里涌出浓浓的兴趣。

　　“去查，今晚我要那人的全部资料。”

　　——
　　“呼～终于到了～”禾生撑手扶着墙，气喘吁吁。

　　隔着杂乱无序的建筑，少女大老远便看见了西北方向的房子，红顶白墙，看着很干净，在灰扑扑黑黢黢乱糟糟的尼尼微格外显眼。

　　不想再与越泱有丝毫牵扯，禾生一路马不停歇地打听，专挑老头老太太装乖卖可爱，才找到传说中的学校——伊甸园。

　　母亲说了，伊甸园是唯一一个无论发生什么，总能接纳自己的地方。

　　学校选址有些偏僻，得一直往西走，快出了尼尼微的地界，按理说应该没什么人，可事实恰恰相反，这里比城市地下赌场还热闹几分。

　　以伊甸园为中线，医院、小酒馆、旅店坐落在两侧。

　　人们扎堆成群，少数可见异族的身影，有的在小酒馆里和头发花白的老大爷扯皮，有的随意找个墙角席地而睡，但更多的则是站在门口焦急等待的年轻孩子们。

　　伊甸园门口站着两名银白盔甲守卫，面无表情宛如雕塑一般，好像这方天地的一切喧嚷都与他们无关。

　　“孩子，可以给我一点饼吃吗？”

　　干等着也不是事儿，禾生想上去问问，刚走了一步裤脚就被扯住，嘶哑的声音从下方响起，声音卑微，夹杂着一丝乞求。

　　是个半瞎眼的乞丐，身形干瘦，面色萎黄，都入秋了，老妇人还穿着单薄的夏衣，瞧着可怜极了。

　　禾生下意识想找肉干，却摸了个空，零嘴没了，小包丢了，现在口袋里剩下的只有一些钱币。

　　手指在口袋里不断描绘着货币的轮廓，短暂思考后，禾生还是取出一枚银币放到乞丐手里，老妪感动得连连作揖。

　　“他们不开门吗？”禾生问道。

　　“你来的时间正巧，伊甸园一月一开，那些人都等了一个月了。”老妪声音沙哑，她睁着仅剩的左眼看着伊甸园的大门，话里听不出情绪，“对了，你东西准备好了吗？伊甸园，可不会让你空手进去。”

　　“东西？什么东西？学费吗？”禾生理解，上学哪儿有不交学费的，而且母亲说了，学校包吃包住。

　　“是钱，也不是钱。”乞丐摇头，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禾生将手再次伸进口袋，细细数着仅剩的三个银币，应当会够吧？她猜想。

　　“您也要进去吗？”

　　听到禾生问自己，乞丐苦笑，她垂眸盯着自己的枯瘦的手臂，声音恍惚：“我进不去了，最宝贵的东西，早就，早就弄丢了……”

　　禾生歉意地笑笑，识趣转移了话题，“看来伊甸园很受欢迎，这里这么多人。”

　　“是啊，哪怕进不去，大家也愿意待在这里。”

　　乞丐指着那些人，浑浊的右眼涌起尖锐的讽刺，只是被耷拉下来的眼皮很好遮掩住。

　　“开了开了！”有人小声惊呼。

　　伊甸园紧闭的大门被人从内部打开，穿着细麻白袍的女人缓缓走出，鼻梁高挺，眼眸是湛蓝色的，增添了几分异族的神秘深邃，她的面容并不是帝国传统的东方骨相，却带有东方民族独有的柔和典雅。

　　门口两名直愣愣的守卫终于有了动作，他们一左一右站立在女人身侧，将她牢牢护在中间。

　　喧闹的环境登时安静下来，除了在墙角酣睡的流浪汉，所有人的呼吸都不由自主慢了半拍。

　　白袍女人没有说话，锐利的眼神一一从众人面孔上扫过，仿佛能看穿人的内心，不少人打了一个冷颤，错开眼帘不敢与之对视。

　　禾生好奇，扭头想问问老妪这人是谁，却发现她的额角沁出了细微的汗珠，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您怎么了？”

　　“去吧孩子，门开了。”乞丐摇头，催促着禾生快快离开。

　　少女犹豫几下，再次摸出一个银币放进妇人手中，然后才向对方道别。

　　“是个好孩子，只可惜，好人短命啊…”老妪攥紧银币，颤颤巍巍将银币贴身放好，继续沿路乞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