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已》福禄菁

4、怪侠

　　阳历九月份一到，意味着祁玥的好日子走到了头。
　　天还没亮，祁玥已经睡不着了，睁着眼睛一直等到六点的闹钟响起。
　　来到客厅，祁妈早早地准备好了早餐，跟在祁玥后面絮絮叨叨地叮嘱开学注意事项，祁玥听得耳朵疼，想到还有一周才能回家，开心得加快了洗漱的速度。
　　“吃完你爸接你去上学。”祁妈看祁玥拿着勺在碗里转来转去，一口都没喝，猜出了祁玥的心思。
　　“老祁他回来了？什么时候回的？”祁玥心虚地舀起一口粥喝了，含含糊糊地问。
　　“昨晚上回的。”
　　“我还以为他不会回了。”祁玥压下心中喜悦，故意生气地抱怨。
　　在她心里还是偏爱祁爸多一点，只是祁妈是个醋精，她不想惹祁妈生气。
　　“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哪次开学不是你爸送你去的？”祁妈气得用指头轻轻地点了点祁玥的头。
　　祁玥做了个鬼脸迅速把粥喝干净下楼。
　　祁爸早早地站在小货车外等着祁玥，他快三十岁才有了祁玥。
　　祁玥出生的时候，他还是个愣头青，像所有第一次做父亲的男人一样，接炸弹似的僵硬地捧着她，惹得周围人笑声连连。
　　祁玥一哭他也想哭，甚至试图捂住她的嘴让她安静，祁玥却抓着他的小指哼唧了几声竟然睡着了。
　　那一瞬间，祁爸才感受到了初为人父的喜悦，心里某块地方隐隐约约跟着柔软，捧着祁玥，像怀抱着全世界。
　　“老祁！”祁玥的声音打断了祁爸的思绪，那个粉雕玉砌的小娃娃已经长成了少女的模样，扎着利落的马尾朝他奔来。
　　“老祁你又帅了！”祁玥撞进祁爸张开的臂膀里，十分自然地拍着马屁。
　　“没大没小的，爸爸也不知道叫。”祁妈跟着走过来嗔怪。
　　“没事，我闺女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祁玥的夸赞祁爸显然很受用，嘴角咧着收不回来。
　　祁玥笑嘻嘻地将行李箱放好，自觉地坐上副驾，朝祁爸招招手，“老祁，我们出发。”
　　“好！爸爸跟妈妈说几句话就来。”
　　祁玥点点头，无聊地朝前张望，一抹熟悉的身影闯进她的视野，是昨天那个少年？
　　他弯着腰，背上挂着书包，自行车踩得飞快，风鼓起他的工装半袖，衣尾在风中乱舞。
　　像披着斗篷的大侠。
　　祁玥脑海里闪过寒江孤影的画面。大侠负剑立在江边，冷漠地说着那句经典的台词，寒江孤影，江湖故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祁玥揭下斗笠，定神一看，嚯，是少年那张面瘫脸。
　　祁玥忍不住笑出声来，祁爸这时刚好坐上主驾，问祁玥笑什么。
　　祁玥胡扯了一个理由后，连忙转移话题，“老祁，你这周末会在家吗？”
　　“不会……”老祁看出祁玥的失落，补充道，“玥玥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跟爸爸说，撒泼对你妈没用，爸爸很受用。”
　　祁玥一擤鼻子，不满地撇撇嘴，“我哪里有撒泼……”
　　祁爸工作很忙，祁妈参与了祁玥成长的大部分时间，祁爸一有空闲就会带着祁玥买买买，玩玩玩以弥补缺失的陪伴。
　　相比之下，祁妈总是有数不尽的“不可以”捆着祁玥，祁爸却因为亏欠对祁玥向来很纵容，祁玥在两种极端中，逐渐掌握了平衡，生出两张面孔。
　　开学的流程都是祁爸一人在走，祁玥从宿管那里拿了钥匙就开始铺床。
　　寝室门再一推开，走进来一个高挑的女孩，声音细细的，看见上铺忙碌的祁玥第一时间打了声招呼，也爬上床跟祁玥一起整理。
　　“好巧，我俩睡对床。”那个女孩笑起来很舒服，让人忍不住亲近，祁玥主动挑起话题。
　　“是啊是啊，好巧。”女孩点着头回应。
　　正说着，门被人一脚踹开，俩人一齐侧目，门后走出一个短发女生，头上缠着运动发带，快速走到衣柜前，从包里掏出一些瓶瓶罐罐，随即随手一甩，将空包甩上床，祁玥这才发现，她的床早就铺好了。
　　乒乒乓乓摔打完，门又一声巨响为短发女生送行。
　　留下剩下俩人面面相觑。
　　陆陆续续有新室友进来，祁玥一一打招呼，被新室友告知班主任在教室等新生亲自签到，家长代签都被拒绝了，现在正一脸黑地等着。
　　“那完了……”祁玥哀嚎，“这老师这么变态！”
　　“支持+1。”对床的女孩举起右手，小声表示赞同。
　　“我先去签字，那……”祁玥爬下床，站在门口看着对床女孩，才发现，她还不知道她名字，尴尬地摸了把门。
　　“姜晗。”姜晗笑着提醒她，也爬下床，站在祁玥旁边，一脸苦笑，“我也没签，一起走吧。”
　　祁玥和姜晗琢磨了一阵平面图，爬上了四楼，一位大叔抱着手挡在门口，教室门上贴着班号，被挡得严严实实的。
　　“那个，叔叔，这里是高一七班吗？”祁玥见那位大叔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弱弱地问了一句。
　　大叔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往里挪了一步，露出巨大的“高一七班”。
　　“谢谢叔叔。”祁玥和姜晗连连点头致谢，拉着姜晗快步走了进去。花名册是按宿舍号分类的，负责登记的女生等不及她们落笔，惊呼起来，“你也是506的？”
　　祁玥抬头看着对方，对面是个可爱的小女生，戴着圆框眼镜，笑起来有两个深深的酒窝。
　　“赵琴澜。”她大方地自我介绍，一点没有初次见面的扭捏，很快同祁玥她们熟络起来，“只剩两个人没签了，等他们签完，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吧。”赵琴澜揪了揪自己的肉脸，苦哈哈地看着她俩，“五个小时没吃饭了，都瘦了……”
　　祁玥和姜晗笑得停不下来，后面走来的同学看着她们满脸问号。
　　赵琴澜一手挽着祁玥，一手挽着姜晗，笑嘻嘻地挤在她俩中间，总能及时地插话带动氛围。
　　祁玥留着耳朵听她们讨论，眼神很快被另一个人吸引。
　　少年拎着维他奶，旁若无人地朝顶楼走去，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钥匙，打开通往天台的门，径直走进去，还不忘带上门把其他人拦在门外。
　　“那是张仰。”赵琴澜转头看到祁玥看着远处的男生走神，轻声说，“他还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啊，也没看见有朋友。”
　　她意味深长地又看了祁玥一眼，接着说，“他可是我们初中神一样的存在，以他的成绩上市重点完全没问题啊，不知道中考怎么考得，居然到十中来了。”
　　“以前厉害又怎么样，好汉不提当年勇，他现在还不是在这。”姜晗听出了赵琴澜语气里的骄傲，十中虽然不是越江市最好的高中，按分数线也是排在了第三，姜晗费了很大劲考进来的学校被人隐晦地说垃圾，她心里很不平衡。
　　赵琴澜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抱歉地朝姜晗笑笑，不再说话。
　　这导致姜晗一下午都没对赵琴澜露过笑脸。
　　晚自习的时候，祁玥终于忍不住将她俩拉到一起，说，“姐姐们，别让我当传声筒了，你们和好吧！”
　　姜晗原本就不气了，自己先不理的人，碍于脸面别扭地不愿赵琴澜讲和，祁玥正好给了她一个台阶，她俩一对视，纷纷绷不住笑了。
　　“姐姐们，你们冰释前嫌了，让我过一下可以吗？”这次是男生的声音，因为刻意模仿尼克狐的声调，显得格外滑稽。
　　她们迅速朝一边侧身，赵琴澜在祁玥背后小声地说，“一万五。”
　　“啊？”只有祁玥一脸疑惑。
　　“她说他的那块手表官方报价一万五。”姜晗也听到了，她和赵琴澜一样，一眼就认出来了。
　　祁玥看着他把一万五随意地扔在桌子上。
　　“有钱。”
　　翻找课本的时候，又把收破烂五毛一斤的书压在一万五上。
　　“任性。”
　　她们仨几乎是同时腹议。
　　等到人都坐得差不多了，班主任才迈步进门，祁玥在记忆里翻找了一通，总觉得那张脸似曾相识，猛得想起这不是站在门口的那个大叔嘛。
　　她又想起室友说班主任一脸黑地等他们去签到，她当时错以为是神态描写，没想到是外貌描写。
　　这脸，是有够黑的。
　　不等祁玥吐槽完，班主任照常例讲了他的过往任教经历，以及班规，最后停了很久，缓缓开口：“以后见我不要再叫叔叔了，我也才27。”
　　祁玥看一眼姜晗，她的头比祁玥先一步埋进书堆里，笑得直抖。
　　她前面的“一万五”忍不住回头，拿手指点了点她的桌面，“诶，同学，别笑了，我骨头都要被你抖散了。”
　　“一万五”很高，座位是班主任随机安排的，他不能乱选，身子卡在小小的一方桌椅里，憋屈得很，椅背靠着姜晗的桌子，姜晗一点动静一丝不落地全传了过去。
　　姜晗这才探出头，收住笑连声抱歉，刚好听到班主任点名轮到自己，连忙举手应答。
　　“姜晗？”
　　“到。”
　　“黎黍。”
　　“到。”
　　“五百万”举手应答，听到祁玥跟姜晗在背后小声地讨论他的名字，趁着班主任点其他人的间隙，转过头找祁玥她们十分自来熟地搭话：“你就说这名字古不古气吧。”
　　“谷气，当然谷气，你生气的时候会不会有香味飘出来？”祁玥打趣地说，跟姜晗笑成一团。
　　“不会。”有人冷不丁地回了一句。
　　三人同时愣住，齐刷刷朝右看去。
　　是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小麦色的皮肤，祁玥她们还在打闹的时候，他面前正摊着一本厚厚的书，看不到书名，但一定不是课本。跟黎黍一样，他也被桌椅卡住，不过他前面的同学没有来，他能够将腿稍稍往前伸，不至于过于拘束。
　　“顾麦。”
　　“到。”顾麦应了一声，也转头望向他们，抬起眼皮，不急不缓地说，“‘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想你的父母是因为这句话。”
　　黎黍激动地想过去拍他一掌，奈何在座位上挣扎了几下，动弹不得，最终只能老老实实地坐着，感激地朝他看了一眼。
　　只是对方并没有想理他的意思。
　　“对方拒绝了你的好意，并把你晾在一边，黎黍小同学，你被无视了。”祁玥浇油地说。
　　“无所谓，哥不care，who care care 去。”黎黍骄傲地展示着他那塑料英语。
　　祁玥和姜晗又被逗笑，跟黎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班主任的点名声成了背景音乐。
　　“这位同学没有来吗？”直到班主任音量陡然提高，祁玥才认真地听着。
　　“张仰？张仰同学没在吗？”
　　他也在这个班？祁玥心说，真是好巧不巧。很快她的心里话就被人读了出来。
　　“我艹，这么巧，大神也在这里？”黎黍表情夸张。
　　“你也认识张仰？”祁玥摸着自己突突跳的眉尾，问了一句，她还是没习惯了他一惊一乍，看了一眼姜晗，看到她并无不悦，示意他继续说。
　　“什么叫也？我们学校不认识他才不正常吧。”黎黍不知道祁玥为什么看姜晗，也跟着看了一眼。
　　姜晗被两人轮流盯了一眼，登时明白，摆摆手说，“别把我想得那么小气，你知道我生气不是因为这个，谁还没个崇拜的对象了，我也有崇拜的男神啊。”
　　姜晗说完这句，祁玥心里便攒着疑问，想了想还是等以后再问。
　　姜晗对张仰不感兴趣，打开新发的教材，捂着耳朵看故事去了。
　　黎黍听完姜晗发话，便不再顾忌：“一般我们把那种卷生卷死到年级前几的叫学霸，那种平时屁都不学，考试常年霸榜的叫学神。张仰就是后者。他初二才转到我们学校的，就是他身体一直不好，他同班同学一学期也见不到他几次，期间还休学了一年养病，成绩一点儿没落下。”
　　无人注意，坐在一旁的顾麦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眉。
　　“学校里的学霸对突然冲榜的这号人怎么会满意，说他背答案的也有，说他舞弊的也有，居然还有人往他桌肚兜里塞战书的、骂人小纸条的，你说幼不幼稚？”
　　祁玥想象不出张仰看到那些东西的表情，大概率是没表情。
　　黎黍顿了顿，继续说，“没多久学校门口那块竞赛表彰榜里全特么有他，狠狠打脸那帮人 ，就是没有真人照片，据说他本人很排斥，原因不清楚，学校没办法只好搞了张默认头像贴那，要不是我们在校的人都知道他，都要以为是学校捏造出来的，简直就是个怪物。”
　　“但要说我运气真特么好，这不，给我赶上了，能亲眼见一见传说中的这位人物。”
　　黎黍话音刚落，窗外并排走过两个女生，一人朝另一人兴奋地介绍着什么，声音不小，靠窗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你看见坐在栏杆上那帅哥了吗？我去，帅死了。”
　　另一个女孩拼命点头，用仅剩的理智问了一句，“可是他为什么坐栏杆上啊？”
　　好问题。祁玥心想。
　　“可能……走抑郁风？”另一个女孩回答道。
　　我觉得是人来疯。祁玥心补道。
　　“这算什么，我大神更帅。”黎黍忿忿不平。
　　祁玥想起那个面色发白的少年，抽了抽嘴角，现在流行病精子审美了吗？
　　“编，张仰一年才去学校几次。”
　　“大神虽然来学校少，不妨碍妹子对他放电啊。大神那里经常是桌面试卷，桌肚里满满当当塞满了女生送进去的礼物。最夸张的是据说有个喜欢他的妹子给他写了一封十万字的情书。”黎黍又补充道，“手写。”
　　祁玥脑补了一下，倒吸了一口气，突然觉得手疼。
　　“那张仰收了？”
　　“没收。”
　　“啊？因为不喜欢？”
　　“大神根本就没来上课，被教导主任收走了。”
　　“那后来呢，那个女生有没有怎么样？”
　　“女生被老师约谈了呗，又在大会上拿她举例说了一些不要早恋之类的，后来教导主任隔三差五地就去大神座位那走一遭，她这一闹，慢慢送东西的人就少了，送战书的就更多了。”
　　“那她真惨啊。”祁玥替她惋惜，暗恋都没来得及被喜欢的人知道，就那样赤条条地展露给大众，成为笑话。
　　不知怎么地，被黎黍以为祁玥是在同情张仰，他跟着叹了口气，说：“是啊，大神是真的惨。”
　　说完转身回去消化悲伤，祁玥哭笑不得，不自觉地望向顾麦前面空荡荡的座位，现在桌肚里空空如也，没有情书，也没有战书。
　　祁玥正看得出神，听到班主任站在门口一脸严肃地叫她。
　　“祁玥，你出来一下。”
　　作者有话说：更新暂停，搞钱去了，没搞到钱再回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