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消亡史》爇之

9、打旷野走过 （1）

　　在乡下小镇，大人的眼睛不像铁钉一样砸进孩子身上，他们忙起来连吃饭都顾不上。管孩子最多是孩子在眼前出现的那几分钟，也就是看看叮嘱两句，再埋头做事情就什么也想不起来。
　　孩子玩耍理所当然是不奇怪的，并且，什么事干不了也不合群的孩子，家长会生气的，觉得这个孩子不灵光。
　　玩，每天，尤其是暑假，五六个小时以上的时间都是在野外，每个孩子的世界也因自然而旷远神秘起来。
　　米米早晨拿着小网，带着小号和几个临近的小朋友一起抓知了，黑背的大蝉一般都爬得老高，根本够不着，常抓住的是叫得“奥迪~奥迪~”的灰绿色的蝉，还有一种灰色的小知了，趴在杨树灰色的树干上，它不叫你都不知道树干上有东西。
　　抓的蝉，直接掐断翅膀放在另外一个网兜里。蝉被抓是有挣扎的，总会喷出点点的露水般的清水，还伴着一声破嗓音的悲鸣。他们抓蝉是为了吃烤蝉，这可能是孩子们最原始的烧烤了。带着蝉到小号家门口，找家里捆东西剩下的铅条，直接从蝉的肚子上穿过，蝉不是立刻死，而是一串串地在铅条上继续鸣叫，细细的脚还在挣扎，直到小号抱来稻草，他们几个小心翼翼地爬上两米高的红色大砖垛，在砖垛中央，是他们的秘密基地——烧烤摊子。
　　砖垛是码在小杨树林里，小杨树只有孩子小腿粗细，但叶子却是绿得生光。小杨树不高，爬上砖垛恰到它的树冠下面，小小的杨树叶子在阳光下轻轻扇动，像欢快的嫩绿小精灵，阳光再大些，就能蒸发出叶子的绿色焦香味。洋辣子最爱吃这些嫩叶子，他们每次烧烤前都要先低着头坐好，然后一个人拿剪刀，剩下的人负责观察寻找，找到洋辣子，就把叶片剪下来扔掉。
　　一切收拾妥当，就开始点火烧烤了。孩子爱玩火，但玩火必然存在危险，第一次烧烤没经验，点燃一大抱的稻草，结果，天干地燥，黄色发透明的火苗像浇了汽油一般哄地燃得老高，孩子们躲避不及，好些额头的头发都被燎到了，有的连眉毛都烧缺了，幸亏啊，忙得像陀螺一样的父母并不在意也并没有发现。
　　“慢点，少放点草，防止发大火！”小号抽出多余的稻草，只剩下足球大小的草团；
　　“我来拿知了烤。”米米自告奋勇，本来，她出了小网，网了知了，后面的事应该其他孩子做，但其他的孩子连爬上砖垛都紧张，点火更紧张，就显得没趣味了。她拿起那一串刚安静下来的大小知了，知了三三两两又叫了几声；
　　“好了，我看着火，开始吧！”小号被火熏得满头汗，他自然地扭过两边的肩膀衬衣袖子擦汗，衬衣袖子两边，都发黑了；
　　“这能吃吗？”胆小者开始质疑；
　　“哎，你看，翅膀着火了!”
　　“那个小知了都烧黑了啊！”
　　......
　　米米看着眼前熟悉的景：黄色透明的火苗迅速舔光蝉的羽翅，垂死挣扎的声音像撕裂的厚布袋的口子般，只需七八秒，就能传来蝉的焦香味，那种味道很特别，像瘦肉被烤焦了，但又不是纯粹的肉香，它还带着一种烧焦的绿色香味，很神奇！
　　“来，你先拿一个尝尝——”米米大方地把串串递给对面害怕的孩子，那个孩子颤巍巍地取下一个烧焦的大知了，拔下铅条的时候，还拽出一些肉丝一样的东西，当然，香味更浓了；
　　“怎么吃？”
　　“直接放嘴里嚼啊！”小号与小孟两个男孩，直接抢着拽着铅条，把烧焦的蝉捋下一把，也不管支离破碎，头一仰直接按到嘴里，嘴角边这一块黑那一块黑，嘴巴里嘎叽嘎叽地嚼着，边嚼边说好吃，然后再抢着捋下来往嘴里按！
　　米米也跟着吃。蝉这个东西干净的，奶奶爷爷都说，世间没有什么比这个东西更干净了，干干净净来，干干净净生长，喝树的嫩汁液，舔清晨最甘甜的露水。烤过的蝉嚼着，脆脆的香香的，比吃肉有趣，嚼到最后，剩下的渣渣也不吐，直接咽肚子里。
　　玩完这一项，已经十一点多了。大家自然散去准备回家，但，每天的时间太长了，他们没有午觉的习惯，其实，压根都不需要午觉，没什么压力，也没什么费脑子的事情，当然，即使躺着也睡不着。他们每天晚上八点左右上床睡觉，一觉到天亮，那可是睡得饱饱的，有使不完的精力啊！
　　“中午吃完饭去哪里？”
　　“去藏懵懵（躲猫猫别称）？”
　　“大白天藏没意思，换个，去南河沿钓鱼吧！”
　　“南河沿都玩够了，过两天钓鱼吧！我们要不去北湖玩玩，都不怎么去那边呢，就顺着小河往北走，走到哪里是哪里，到时候也好回家！”
　　“北湖那里万一路上有长虫呢怎么办，吓死人了！”
　　“我们一人带一根桑树棍，桑树棍开路，我们跟后面走，就算有长虫，听到人声也吓跑了！”
　　“嗯行，北湖能玩什么？”真是越冒险越吸引人。
　　“听说北湖有人家种山芋种花生的，还有人家地头种小瓜的，还有玉米地，我们可以偷点山芋玉米棒子烤着吃，渴了就偷小香瓜吃！”
　　“哈哈哈，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
　　“那，那万一被抓住呢？”
　　“我们早点去，趁他们吃饭睡午觉时候去偷，保管没事！”
　　“嗯呢，行！”
　　......
　　一阵密谋，紧张刺激，孩子们很快达成共识，要去做坏事了，要去当小偷了。米米顺着这个思路，觉得自己又可以跟着大家做坏事了，心里觉得又不对，但还是很开心兴奋。甚至，她都想立刻扒出几个大山芋掰下几个嫩玉米棒子，立刻烤熟吃掉！哦，玉米秸秆，嫩的那种，还可以当甘蔗嚼着吃嘞......
　　他们的午饭，是简单的。最起码那时候那边的人不管孩子上不上学，一天都只有两顿重要的饭，那就是早饭和晚饭。早饭，喝玉米糁子粥较多，若是冬天，还可以加点山芋块或者自家种的小胡萝卜，若是夏天，就只能是纯玉米粥了，或者，在夏天喝咸烫，青方瓜切片烧汤，可以布上面疙瘩，一个菜不要加，这就是一顿饭。或者，山芋叶子、切碎的花生米、粗玉米糁子加盐烧咸粥，这，也是难以阻挡的家常美味。
　　晚饭是大餐了，有条件的人家加鸡鱼肉蛋，没条件的，最起码也要见肉星。午饭呢？午饭是一个很淡薄不强烈的概念。大人几乎都不正儿八经吃午饭，午饭，是可以随心所欲地去糊弄的，卷半张煎饼，加点小鱼辣椒就行，或者，吃个果子，来块月饼，如果不饿，就喝点茶歇歇，当然，农忙时候除外。
　　申米炳回去，家里的小八仙桌仍旧被一块发浅褐色的龙布盖着，老丝瓜瓤的刷碗刷子挂在井边都被风嗖干了，桌子上分别有两个不大的搪瓷茶杯，两杯温水静静地散发余热。
　　“奶，我饿了。”
　　“饿了？饿了你就找点什么吃吃吧，黑陶缸里有果子有月饼，你自己拿块吃吃垫垫。”米米的奶奶躺在躺椅上，一边扇着蒲扇一边轻轻摇着，眼睛闭着，但没睡着，他们二老管这种方式叫养神。
　　可想而知，孩子们午饭吃得多随意多潦草。米米吃了半块月饼喝了点热水就又走了，奶奶突然追问一句：
　　“下午你跑哪里玩？”
　　“我去北湖挖山芋摘玉米吃小香瓜！”米米很自然地回答奶奶；
　　“嗯——”奶奶像是很瞧不上这些把戏，末了，添了句，“遇到你爷你哥嘴要甜，不要糟蹋庄稼。”
　　米米哎了一声就钻出了老木门的门缝。
　　米米一到，就差小号了。小孟还忙着低头啃黄瓜，这可能就是他需要的午饭。五分后，小号来了，他舔着一张很红很红的糖纸朝大家炫耀，米炳一看，这种糖纸就不是这里有的，一定是他妈妈寄来好东西给他吃了，但他这样炫耀真是太张狂可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