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消亡史》爇之

8、彩色毛线

　　小学总是有好多东西在流行，也不知道好玩在哪里。
　　就比如贴电视剧的画片吧，那个时候，最火的就是电视剧《还珠格格》的图片，火到什么程度？火到每个乡下孩子都要想方设法买个软皮的笔记，工整抄着歌词，留着大量的空白，都贴着紫薇、小燕子他们的画片，课间也是很热闹的，大家还要抽空互相换画片，调整自己的笔记。
　　但这阵风不知什么时候就突然息了，笔记被无所谓地扔到了家里的某个角落，像被打入牢狱的小罪犯。耗费那么多零花钱和精力，真的要扔了，那还是舍不得的。那就让它自己慢慢老去吧。
　　后面流行什么呢？
　　一时间还真没法定性。
　　因为流行事物刚开始的时候，是微风细雨般地来到你的身边，悄无生息地左右你的想法和行为，你虽然察觉不到，但它确实已在你的身边徘徊良久。
　　“咦？你这个毛线是紫红色呢，真好看，我没有，你明天能带点给我，那我就有六种颜色了！”
　　“你都六种了？！那么多！哼，明天就算找到也不带给你！”
　　“十种聚在一起编的手链才好看呢！”
　　“瞎说！我上次给红音用绿黄两种颜色编的钥匙坠子就很好看，哪里需要那么多颜色！”
　　“哎，据说编成项链也好看！”
　　“你就给我一种颜色吧！要不，要不我拿我那萝卜紫跟你换！全班可就我一个人有萝卜紫！”
　　“我换！我换！我换！我两根白色换一根萝卜紫！”
　　“切，白色太普通了，有什么用，我手里一大把呢！”
　　“那你要什么颜色？”
　　“我就想要你没有的颜色~”
　　“你瞧不起谁呢，再这样我就不跟你玩了！”
　　“哼！不玩就不玩！”
　　......
　　不知何时，班级女生的手腕上开始缠着各种颜色的毛线编绳，编出的花样也越来越多！申米炳算是后知后觉，凭借人缘，她一个下午要到了五根颜色不同的毛线编绳。她再也不好意思要了，再要，估计要被说了。
　　那时候的城镇里，孩子的妈妈基本上都会织毛衣毛裤，每家都会有一个框子，里面都会杂乱地放着用剩的各色的毛线球，线头们随意地缠在一起，交汇成拉丝的粘牙糖，很诱人。但米炳的家里没有这样的东西，她妈妈根本没在她面前做过这些，想想，自己的妈妈毕竟是个有文化的人，忙着工作，不会有时间弄这些家庭妇女才做的东西。想到这里，她突然不觉得为难，甚至，她还有点自豪感。
　　可，玩，还是要玩的。
　　怎么办？
　　米炳向来还有个外号，叫“小尖眼”，就是她能迅速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这时，她突然觉得自己的特长可以发挥作用了。放学回家的路上，路过很多人家的墙边、屋后、生活垃圾堆旁，甚至，一些随意丢弃垃圾的路边，免不了，总会有一些鲜亮的毛线头被申米炳的小尖眼抓住，与同学一起走，她万万不好意思下手去捡，非得等到自己单独走，她才小心翼翼地捡了就跑。
　　她不是不爱干净的孩子，捡到的毛线头，她总要偷偷用清水洗好几遍才放心，然后再用布包着搓干。深秋临冬，镇子上半个月才洗一次澡，申米炳太爱自己捡到的毛线，她想好好收藏，就都偷偷地打了死结系在自己的脖子上，藏在自己的高领衬衫里。
　　就这样，找到喜欢的，就洗干净系在脖子上，她觉得自己的脖子好富贵好有福气啊，这么多漂亮的毛线，她一定是个不一样的小孩，这些漂亮的毛线都是自己捡到的，别的孩子都没有这个运气，那，是不是，这是天上的神仙在偷偷帮助自己啊，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具有神力，可以支配一些东西呢？......幻想让她坐立不安，甚至，她开始神经质地哈哈大笑浑身颤抖，她的世界因为幻想又向天空的方向拓展了一些空间，她好似更加接近阳光了，周身暖暖的，有一种茫然的自信与乐观充斥她的内心，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最幸福的孩子。
　　但，好景不长。
　　半个月后，奶奶要烧水给自己洗澡。
　　且，每次洗澡，都是一个大铁盆，上面罩着一个塑料的浴帐，只要盆里倒满热水，几秒钟，白色的热气就能把薄薄的塑料浴帐吹得肚子圆圆，像个小胖子。多少次都是这样洗澡，在外迅速脱掉衣服，奶奶在里面拉开浴帐一角，伸出一只细瘦的手一把把她拉进去！
　　好家伙，浴帐里雾气朦胧，如临仙境！申米炳喜好幻想，但这个浴帐里是害怕的，因为每次见到奶奶干瘦的身躯，她总觉得自己会腾云驾雾，跟奶奶提前升天。
　　“赶紧脱，别磨磨唧唧，一会儿热气散了就不热了！”奶奶又催着米米，米米极其不情愿，她不想奶奶给她洗澡，每次都用搓澡巾玩命地给她搓灰，而且，搓下来灰越多奶奶才越有成就也就越开心；
　　“我能不能这次自己洗——”申米炳是商量的口气，她光着屁股，刚脱到一半的高领衬衫她复又穿上，她要藏着自己的秘密，如果奶奶看到，真不知道她会说些什么。
　　“你才几岁能自己洗澡？赶紧的，给你洗好我还要趁着你洗过的水洗澡呢！”奶奶再次催着！
　　“哎，就不能——”
　　“死丫头还磨叽什么！”奶奶吼了，申米炳机械地脱了高领衬衣，带着一个彩色的毛线围脖进去了；
　　“快进盆里！”
　　“哎呀！”申米炳一伸脚，烫得她连忙缩回来，她也来了脾气，几乎带着哭腔，“太烫了，根本下不去！”
　　“让你快点快点你不动，你站盆边撩点水拍拍身上适应下，你看，身上都冻透了！”奶奶给申米炳身上撩着水，摸着申米炳的胳膊和腿，果真冰凉的；
　　“好了好了我进去了。”申米炳无奈，洗澡就跟上刑一样，奶奶哪次不要褪下她一层皮，当然，每次洗澡自己都会难受都会生气都会默默哭。
　　当蹲下不一会儿，浴帐里的雾气渐渐淡了些，申米炳有些紧张，又有一丝侥幸，万一奶奶不在意这些呢——
　　“你这脖颈缠些什么东西？毛线？该死啊小丫！你系这么多毛线干什么！不把你勒死！”奶奶看到了！一把拉过申米炳，她本就坐在小椅子上，这样，申米炳被拉过来就被紧紧夹在她的两腿之间，米炳觉得奶奶的裤子太扎人，但奶奶低头拉着许多毛线，使劲用力，以为能拉下来，但，那是死扣，拉不下来的！“该死啊小丫，哪里来的毛线？把你勒死了我也不活了！”
　　奶奶边说着边还用上了牙，米米像小巴狗一样被拽着，毛线与奶奶牙齿摩擦出很响亮的“咯咯”声，奶奶在鼻子下呼出来的空气带着很浓的老人物，米米快要受不了了，直接别过头去！——哎，可惜啊，没成功啊，奶奶的牙就只能嚼嚼脆馓子了，这个毛线，她是弄不动的。
　　“你蹲水里，我去拿剪子给你剪断！”
　　米炳几乎不敢乱动，蹲在大铁盆里，摸着自己的脖子，厚厚的毛线项圈，湿了，确实很难受，很扎人......
　　就这样，奶奶拿来剪刀，她没有一下子剪很多，而是一根根地剪断，生怕碰到米米，就这样，那好不容易聚来的漂亮彩线连同那美好的设想都消失了。
　　申米炳最后深深输出一口气，幸亏奶奶没追问是哪里来的，如果她知道是自己在垃圾里捡的，那不要骂死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