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消亡史》爇之

12、与它再见

　　孩子的生活就像翻童话书一样，这一页是阳光明媚下的绿色草原，下一页就可能是浪涛汹涌的冒险小河，下下一页，可能会出现尖尖塔顶的城堡，再下下一页也可能是一扇大大的窗户对着一群自由的鸟......
　　想象力弥补了许多生活中得不到的东西。
　　米米特别想有一个最懂她的人，把自己心里所有想法都告诉身边人吧，她又担心翻脸不好的那一天自己的秘密会被公之于众，那样，自己就真的没脸再呆在这个地方了。
　　怎么办？
　　谁最能保守秘密呢？
　　对，只有他了。那个她想象着蹲在云端能看到她的白胡子老神仙。
　　只要有空，米米就望着天空，一个大云头过来，米米好似看到了白胡子老神仙也从云里探出头来跟她招手，好似，他们现在可以聊聊天了。
　　于是，在米米的心里，一段段天人相望的对话便逐渐开始展开了：
　　“我是不是可能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孩子？”
　　“哈哈哈，你猜呢？”
　　“你多大了？有九百岁吗？能借我一个孙悟空用的筋斗云吗？”
　　“我也数不清自己多大了，大概到两千岁了吧。哈哈哈，小姑娘，孙悟空孙大圣的筋斗云天上总共就一朵，借不到的，大圣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谁敢惹！”
　　“哈哈哈，原来老神仙也胆小啊！”
　　“嘿嘿嘿，谁没有怕的事情呢！你不是还怕长虫嘛！”
　　“哼，我都没跟你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神仙嘛，神仙就能知道！”
　　“神仙能许愿吗？”
　　“不能。神仙能力也是有限的，你要是许个点金术的愿望，我到哪里跟你实现呢！不如，我送你许多幸运，让你健康快乐怎样？”
　　“嗯，这也不错！”
　　“那是，这个最实在！”
　　“你几点上班去？又几点下班？玉皇大帝会点名吗？去迟了会扣工钱吗？”
　　“神仙是没有事情的，我们就是盯着人世间，看景呢！”
　　“那你挺自由的，你不要养孩子吗？家里没有小孩要抚养吗？你的小孩是跟你一起的吗？”
　　“呵呵，当了神仙，就得独自一人，因为要过很久，早就没有小家了，都是大家。”
　　“那你也挺无聊的！”
　　“哈哈，你快到学校了，赶紧上学吧！”
　　“嗯，你忙你的吧，下回再聊。”
　　......
　　云头慢慢盖住了太阳光，也许，老神仙拉着这个云头来去也是有任务的吧，他要创造出晴天、阴天、多云或者其他的。人世间牧马牧羊牧牛，而老神仙，只天天牧云啊！想想这些，还是很厉害的。
　　当当当......
　　学校的预备铃声响了。教室办公室门口悬挂的那个厚厚的老铁桶，就是他们学校的铃声来源。没有专门的敲击的东西，只是一把木头柄长长的秃头铁锤子。老铁桶很厚，外面锈迹斑斑，发暗红色，常敲击的地方倒是黑得发亮。
　　预备铃，是六声间隔长长的音：当————当————当————当————当————当————
　　上课铃，是六声较为急促的短音：当——当——当——当——当——当——
　　下课铃，是三声间隔不长且轻悠的音：当———当———当———
　　紧急集合铃，则是越快越好越紧凑越好的铃音：当当当当当......
　　教室里，木头课桌被磨得灰亮，三十二个学生赶紧坐好。五年级的课堂，多了很多拘谨和成熟感。
　　“听说要换新数学老师了。”同桌刘小二轻轻推了下米米的胳膊，小声说道；
　　“是谁？你认识吗？”米米小声地问；
　　“我们校长也换了。听说是市里的，我们这里是他帮助的学校。”同桌越说越神秘，米米越听越乱。
　　不等他们再说什么，走廊里开始传来各班老师的走路声：哦，有高跟鞋的哒哒哒声，有皮鞋的咚咚咚声，还有布鞋的擦擦擦声......
　　“噢，这个是新五年级？行，谢谢！”这时，门口出现一个个头高大的城里人！学生们又兴奋又紧张，眼巴巴地看着这个老师进来，他的穿着与其他老师也不一样，他穿的是白色的衬衫长袖，西裤，皮鞋。他的头发往后面梳着，虽谈不上一丝不苟，但非常严谨大方！
　　“起立！”班长喊口号，同学们站起来，鞠躬，然后一起说“老师好”。
　　“好好，同学们请坐。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市一中的数学特级教师，我叫伯杰，也是你们红村小学的新校长，以后由我来带你们数学，我辅导奥数长达十年时间，有丰富的经验，对数学有兴趣的同学可以课下报名数学兴趣组，我们一起讨论数学......”伯校长的声音特别有厚重感，普通话发音特别标准，一时间，孩子们的认知像是经历了一场大雨，把一些模糊的东西洗干净了。而米米听着这些话，突然觉得满脑门发热，什么是奥数？为什么学数学要学奥数？兴趣班自己能报名吗？报名老师不要怎么办？......但，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奥数。
　　一种新奇的官方正式感将她从童话般的虚幻与彷徨中拉了出来。
　　这，好似在宣告自己要远离一个东西，好似也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
　　那一刻，她觉得这个新校长兼数学老师的到来，好像是把她带到一扇大门那里。大门的里面贴着“里面”，门把手在那里，但她不知道怎么打开这扇门。噢，自己好像电视里城市孩子手里盒装牛奶啊，头是平平的，贴了一层皮纸，这层皮纸捂着自己，是到现在才有这种感觉。
　　见底下同学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伯校长竟然欣慰地笑着，看着大家，好似在寻找什么天才一样。
　　“老师，奥数是什么？我们要学吗？”最后一排胆大的吴辉举手直接问；
　　“就是，奥数是什么？电视里见到过，应该很难。”底下的同学开始议论纷纷，而米米则低着头皱着眉，觉得自己真是井底之蛙，巴掌大的天自己还觉得拥有了世界；
　　“奥数是没有死公式的数学，但只要你能发现它的规律，你就能很好地掌握它。它比课本来得灵活深奥，是数学这门学科的延申。”一句话，将课本与奥数讲得清晰明了，“我带了这么久的学生，很多都是全国奥数组内的一等奖二等奖！”
　　......
　　当别人还在议论纷纷，米米只抓住了“这么久的学生”“很多都是”“全国”“一等奖二等奖”......
　　以往，她觉得自己聪明伶俐，是别人比不上的，而现在，她才明白，自己的母亲为何气急了会咬牙切齿地说自己是没出息的乡下丫头。她只看到了这个小镇子，以及这个小镇子连着的村子，她不曾走出去，走到外面去，她对学习的定义就是自己的一份做得不错的工作，再远的，自己甚至都没有想。
　　她的爷爷曾经还跟她说，就算不上初高中，也能随便找个工厂上班。而现在，坐在教室里，一个来自城里的老师的一句话，让她突然内心发出了渴望的思想，她渴望往上面上一上，去镇子上的初中，再到市里的高中，然后，努力考个大学，要是能上清华北大就好了，这是他们知道的最好的学校。
　　如果真的能这样，那么，自己也能知道好多东西啊！
　　这么一想，她突然觉得阻碍自己脑门透气的那层皮纸被撕开，新鲜的凉爽空气不停地灌入进来，原本纠结的心也舒展开了，更高的想法让她的视野也更广阔了，好多以前看似很重要的玩乐如今都不重要了。
　　她得走出去，也必须得走出去，这辈子才能有其他的可能。
　　否则，自己将会和周边的女孩一样，上着上着学就回去务农或者打工，然后再随便成家，二十岁不到便是两三个孩子的母亲，那么，一辈子，自己的一辈子——不，那就不能谈未来了谈生活了。
　　知识改变命运。操场上的白墙上一直刷着这几个蓝色的大楷体字字体，她天天看到，但，到了现在，她才明白，知识为什么能改变命运，又如何改变命运了。
　　从此，她命运的齿轮就开始飞速地转起来。再转身，童年已然在乡路尽头渐行渐远。
　　原来，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