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人国》醉雪棠

26、新蝴蝶

　　也不知道是许卿合老了还是李修书太年轻了，来回折腾了好几次，她困得不行。可身边的人似乎完全没有要休息的迹象。

　　许卿合正支起手肘起身，却又被一双大手按倒，她看着眼前的男人，是的，这个时候，她忽然以男人的方式看待李修书了。

　　她无奈一笑：“你是准备囚禁我吗？”

　　李修书没懂这话的意思，拧眉困惑：“我囚禁你做什么。我又不是变态。”

　　“那你不让我起床。”

　　李修书懂了，他侧身躺在旁边，静了一会儿，笑了：“原来是这样。”

　　许卿合以为他理解了自己的意思，起身换好衣服，她说；“我想了想，你来丹麦留学，我也不可能留下来。所以，我再待几天就回去。”

　　我没提他们是什么关系。
　　好像不提就永远不需要思考。

　　但李修书明显不在同一个频道，他之前也会幻想，会憧憬，许卿合是怎样的人。她年纪轻轻就创立公司，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就登顶杂志封面，她这样的人会过着怎样的生活，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

　　现在他明白了。
　　近距离接触她，他也懂得了许卿合，她能干又脆弱，她脾气不好却很有耐心，她是很矛盾的人，这是在杂志上了解不到的东西。

　　李修书享受与她待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可她今天告诉他一个不得不面对的事情，几天之后，他留学，她回国。
　　他们分道扬镳，说一次真正的再见。

　　这是故事最好的结局，他代替朴逸过完了梦想中的大学生活，找到了心存感激的资助人，还延续了自己的命运。

　　而许卿合，很快，也许就这几天，她就能解开心结，得到想要的答案，最后的最后，李修书也许会在某个头版头条看见她。

　　最后，又回到了故事的开头。

　　如果这是最好的结局。
　　李修书也愿意。

　　-

　　许卿合洗完澡，李修书催她换衣服准备出门。她一脸懵，问他为什么还不准备入学需要的东西。

　　李修书什么也不讲，他搂过她的腰，在她颈间埋了埋，抬头说：“带你见个人，那有你想要的东西。”

　　这么句话，勾得许卿合一路上盘问李修书，她缠着他说到底有什么事情，神神秘秘的，她也不是很笨，知道自己葫芦里揣了多少事。

　　当出租车抵达一座半山腰的庄园，她几乎下意识冒出一句：“其实你的真实身份是富豪的儿子，是吗？”

　　李修书佩服她的想象力，并带她下车。
　　“和你谈恋爱挺好玩。”

　　说完就走了，没有后续。许卿合后知后觉到他说了“谈恋爱”三个字，谈恋爱，是多古早的词语。

　　但她更倾向于他在取笑她。

　　许卿合没好气的嘟囔：“男人真会装。”明明之前还是纯情大学生。

　　他们进入庄园，前来接待的是一个金发帅哥，许卿合见到帅哥的第一秒，记忆中的雷达就响了，这个人是插画师。
　　他跟童趣打过跨国官司，跨国官司不好打，她记得当时负责官司的人正是陈燃。

　　对方显然也认识许卿合，他开口第一句就叫许卿合不明所以。

　　“Are you a student of jefferson?”

　　-

　　Jefferson是杨成纲的笔名，他在外网的粉丝都这么叫他。插画师的名字叫Tom，他认识杨教授不奇怪，但知道自己是杨教授的学生，这一点就很意外。

　　她这么想着，忽然手心被握紧，李修书偏头告诉她：“他是我笔友，今天正式见面，我跟他提过你。”
　　许卿合反问：“所以，你跟他说我是杨教授学生了，是吗？”

　　李修书点头。
　　那就不奇怪了，许卿合又说：“你为什么要说这个。”

　　李修书似乎想起了什么，之后提醒道；“姐姐，你没有在陈燃那拿到信，对吧？”

　　他这么一讲，许卿合感觉有一根线在渐渐拉直，中间的疙瘩也即将被抚平。她脑袋一晃，忽然意识到了。
　　这时Tom倒了两杯水，他坐下，用英文对话，大致意思是：“听小龙说你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我，是什么事呢？”

　　许卿合一时半会没懂什么小龙。
　　他到底几个名字。

　　李修书清了清嗓子。
　　“我姓李，他喜欢李小龙，这小子以为所有中国人都姓李，像李连杰什么的，所以我骗他我也会功夫，他很崇拜我，以为我会武功。”

　　许卿合淡淡瞥他一眼，她有种不上不下的无语，轻轻摇了摇头，说：“Jefferson是我老师，他曾经给我写了一封很重要的信，可由于一些意外，信件丢失了，请问您是否清楚呢？”

　　Tom想了半秒，他反应过来，立刻道：“我知道这封信，这封信你怎么能丢呢。”

　　许卿合更迷惑了，她从来没接触过他。更没有亲自处理官司，这些事情都交给陈燃了，她只负责公司的动画制作。
　　她没有运营公司的天赋，也不是什么杰出的企业家，操控这一切的人不是她，与外界相传的赞美文不对题。

　　所以，唯一有可能动这封信的人就是陈燃。
　　可他并不承认，甚至是拒绝承认。

　　李修书点了点桌子，“给你传信的人是不是邮件id叫chen先生。”

　　-

　　离开庄园，Tom说愿意开车载他们下山。他还没讲完，许卿合就走远一大截，背影单薄，接近黄昏，她走在日落街头，模样悲怆。

　　李修书拒绝了Tom，道谢之后追上许卿合，他看着她的背影，走在身后，没有讲话，两个人很安静，没有一点声音。

　　这安静的十几分钟里，许卿合像人死前的走马灯似的，把陈燃的所作所为都给回忆了遍。十年，这十年，他坦诚的时间仅仅只有两年。

　　也就是说，从大学毕业的那一天，许卿合就被蒙骗在他的爱情陷阱中。

　　她没有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这样一切都有解释了，陈燃的寻春计划，他的求婚，以及为什么不给她信封，还有最重要的是，原创动画走下坡路的那一年，为什么童趣会有深厚的资金屹立不倒，原来他盘算好了一切。

　　利用杨教授对她的重视，博取Tom的关注，瞒着她卖了小恐龙的版权，得到资金之后又利益时差和网络的距离，重新动用版权。
　　最后落得侵权下场也没关系，公司法人是她，就算千夫所指，所有人第一唾骂的绝不会是搞技术的他。

　　她当初说自己不适合当老板，她以为陈燃是真心鼓励她。其实不是，他只是需要一个背锅的。

　　原来是这样。
　　许卿合以为他无心事业，其实不是，他是装的。这装得也太像了，装了十年还不够，最后居然问心无愧地要跟她结婚。

　　就这样走到夜幕低垂，许卿合忽然转身，她看着李修书：“你怎么知道的？”

　　李修书只说：“先回家吧。”

　　“我问你怎么发现的，发现多久了。”

　　李修书说：“杨教授跟我提过他，我那时候没放在心上。后来你第一次来学校听讲座，当时他的演讲内容，我不想让你走，想让你听完，但是你走了。我回学校动画专业的开始老师分析他的讲座。”

　　“他那时候就提过这个案子，一点也不避嫌，我觉得很奇怪，哪里不对劲，他当时宣传寻春计划，还说招募大电影的幕后人员，我就去试了试。”

　　李修书越说信息量越多，许卿合发现这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有迹可循。也以为一开始就有漏洞，所以她觉得自己更愚蠢。

　　许卿合想起基金会断掉的资助明细，她问李修书，“你们孤儿院上级是不是金太阳基金会？”

　　李修书看着她，点头。

　　“我知道了。”

　　-

　　她这次是真的知道了，知道了没有任何波澜，可这波澜逐渐荡漾，荡漾成水花，一丝一缕地抽开。
　　许卿合夜半三更的起床喝酒，她呆坐在沙发边缘的地上，背靠沙发脚蹬，脚边堆了好些酒罐子。这件事，她既不愤怒，也不意外。

　　她有一点心寒，一点失望，一点难过。

　　陈燃这个人，当初喜欢他，因为会讲话，人很逗，看着没正行，其实很有责任感，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陈燃追她那会儿，她是真的不喜欢他，对于不喜欢的人，许卿合一向拒绝得很干脆。

　　陈燃脸皮够厚，经常约她她不去，就在楼底下等一整天，有次下雨了，许卿合打开窗户见他还在，烦得没边了，于是下楼找他说清楚。

　　就是那一次，她看见他对小动物做鬼脸，几只猫猫狗狗围绕他，他本来想用脚踢开的，结果还是圈一起了。
　　他抬头看见许卿合，说了句，我是想走来着，你看这些猫这些狗，我走了他们没乘凉的地儿，你放心，我也不是完全要缠着你。

　　许卿合在想，这个人看着吊儿郎当，凡是不挂心，其实内心还是很柔软的。她本来是要说清楚的，可最后答应约会了。

　　她吸了吸鼻子，一个人下意识的举动也能是假的吗，也对，人就算是日记本中的自己，都是经过美化的。
　　许卿合这么想，嘿嘿笑了两声。

　　李修书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间出来，他也一样坐着，他说：“你需要我回国帮你揍他一顿吗？”

　　许卿合笑了：“你说点有用的。”

　　“我觉得这个很有用。”他讲得真诚。

　　许卿合没接话，转而说起别的事情：“我太笨了。但转念想，不是我笨，只是他太会演了，你不知道大学那两年，他演得有多好。我说月亮他不说星星，我说东他不说西，感情里面我一直很强势。”

　　“我忙着工作室的动画制作，他天天端茶倒水，勤快得不行。他说我想要的都可以实现，他会帮我实现，但唯独一个不可以，我说我想要在下雨天过生日，他说不行，因为他爸是下雨天在工地上，砰地一声摔死的。”

　　“我当时说了这个，内疚了一个星期，现在想想，我觉得我真是个傻逼，又不是我导致的，我可以同情，但我干嘛要自责，我事先又不知情。”

　　“我就是这样一步步变得不像自己，我觉得好累。”

　　李修书没讲话，他很沉默地听着。

　　许卿合讪笑一声，又说；“我应该就算那种清醒的恋爱脑，我也没有管理公司的能力，像个三分钟热度的人，对什么事情的热情永远不能超过一辈子这个界限。你们看见的采访全是稿子，根本不是我，你和那个死去的孩子，没必要把我当成偶像的。”

　　李修书单手抠开易拉罐，仰头闷了一大口。
　　“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许卿合抬头看他。

　　他的眼神还是那句话，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己多重要。重要到影响了一生，如果不是你，他没有这么坦途的未来。

　　“你说毛毛虫把自己溶解变成蝴蝶，人也可以这样，成为一个闪闪发光的人。”李修书说，“陈燃只是溶解的一个步骤而已，你很快又是新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