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兰寺》谁拾杨花雨中

9、金花上仙

　　等黄九丹走远后，人间点上幽魂香到处熏了熏气味，煮了些饭填饱肚子，就煎上了黄九丹送来的药。
　　闻着苦楚的药味，人间心中一片空白，人间回来原本是想带雪儿走，逃去凡尘过几天快活日子，再生个一儿半女安稳此生。如今想来真是可笑，就剩下三年光阴，还得每日煎药续命。
　　人间喝了药，一人在屋中叹息，过了午时就听到院子中有下人找自己，是莫云深带话让人间赶紧将瑕卫的牌子还回去，莫要失了礼数。
　　人间原本赖着牌子不还，是怕自己破解化劫秘术的事败露了跑不了。可如今就剩三年光景，人间还能跑到何处去。那下人走后，人间过了一会就突然想通了，人间想着这事情败露了也好，自己也不逃了。自己这条贱命本就是莫云禅捡回来的，既然不愿做受劫身报恩，那就给人家还回去，免得有时觉得亏欠她。
　　人间下午烧水沐浴，梳洗利落，换上干净的衣服。人间穿过山谷药园，穿过玉山下繁华的街市，来到玉山脚下的天湖旁。
　　天湖很大，一眼到头就是云雾，看不见边际。而高耸险峻的玉山就像一把竹签，插在天湖中间。天湖之水玄清如渊，反映着高耸的玉山和环绕的祥云。据说这天湖也是深不见底，说下面藏着一条金鳞蛟龙，是玉山宗主玉灵子的坐骑，但几乎没有几个人亲眼见过。
　　除了织锦的仙女和召见之人，无关人等不可登仙山。人间在天湖旁等待许久，才挥手召来灵鹤，传话上去。
　　没过多久，就有一方脸羊角须的仙人乘云而来。仙人一身金白宝衣，那宝衣层层雪纱间满是金莲花纹摇曳，似轻风拂池莲，栩栩如生。头顶金纱白玉簪裹着道髻，道髻上三朵寸许小金花熠熠生辉。这三朵金花据说不是饰物，而是金花上仙所修炼的功法圆满显出的法相。金花上仙一手在前握有金羽扇，一手掐法决背于身后。袍下高头宝履前，有金莲纹似活物绽苞落瓣，步步遗香，妙不可言。
　　这仙人就是瑕卫的总令金花上仙，也是宗主玉灵子的亲传弟子之一。金花上仙曾与莫二郎关系颇好，所以对止渊的犟脾气也是百般容忍。
　　金花上仙一下来就看见人间将瑕卫的令牌举过头顶，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祝人间，你为何不将这令牌自己送上来，你对这青州各地都熟悉，若有执令正好需要你这么个人，你上来我也好把你推荐给他们，将来也能有个庇护。你要是将这牌子还了，此后你与这玉山就在无关系，就算有往日恩怨要伤你，也无人能帮你。”
　　人间没有想到金花会挽留自己，就算是句客套话，也已是天大的恩情。人间一想自己也就剩下三年的光景，不想在浪费上仙一片好意，就只能回绝道：“多谢上仙一片好意，可在下只是一介凡人，又体弱多病，推荐给谁都是为难人家，上仙好意在下心领了。”
　　金花上仙闻言皱起眉头道：“这玉山不缺什么仙人，怀有仙骨都自持清高，不愿去凡间沾惹风尘。若不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四处奔走，恐怕武威殿交代下来的事还得本仙亲自去跑。”
　　金花上仙等了片刻，看人间还是不为所动，只好伸手捏起令牌，随手落于袖中。看人间作揖告辞，金花上仙从袖中取出两张符给人间，叹息道：“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本仙也就不强留了，这两页仙符予你，将来出远门也能行个方便，此后各自珍重。”
　　人间目送金花上仙腾云归去，回过神来看着手中的符。这两张符都是玉山的仙符，白稠条上用朱砂画满了符咒，中间画着篆书御风二字。人间原本赖着瑕卫的令牌不想还，就是怕出不了玉山，这金花上仙似乎看透了人间的心思，就送了两张仙符。这仙符和瑕卫的令牌一样，也能御风而行，不过这一页仙符只能施展一次御风之术，用完就会化作飞灰。
　　人间小心收好仙符，天色已近黄昏，在回去的路上，人间顺道去莫宅禀报令牌的事。人间来到门口的时候，正好碰到莫氏族人在后院祠堂议事，隔着两个院子都能依稀听到他们吵的不可开交。尤其是雪儿姨娘莫云澜那苍老嘶哑的声音，远远的听着都有些瘆人。
　　下人赶去传话，而就在这个空隙，人间隐约听见莫云澜要让雪儿去玉灵宫听经，否则她也要跟着别人闹分家。
　　下人过去禀报后，祠堂那边就没了动静。过了一会就见莫云深黑着脸出来，听完人间的禀报后就打发人间回去休息。
　　回到药园的人间默默生火煎药，想起刚才听到的话，心中不是滋味。在玉山人尽皆知，妙龄女子去玉灵宫听经是何意思。若是有所顿悟自然最好，可若悟不出什么来，相中个好郎君也算是美谈。玉灵宫弟子皆是九州仙门世家的翘楚，大多身世尊贵，为一方之主。而剩下那些没有家世庇佑却依然能拜进玉灵宫的弟子，则是天资卓越，受玉灵子器重，迟早都能有所作为。
　　人间反观自己，一口黄汤灌进嘴里，竟一点都盖不住心里的苦。
　　人间的药碗还没放下，就听见有木杖叩门。这声响在人间心里显得很沉重，人间心里知道，这是雪儿的姨娘莫云澜。
　　人间小心打开门，果然就看见苍老的莫云澜佝偻着背，两鬓垂着白发，拄着木杖就站在门口，翻白的眼睛瞪着人间就如同有深仇大恨一般。人间猜莫云澜一定是为雪儿的事而来，看样子这事终究是没瞒得住，想必莫云澜今天来一定会大发雷霆。
　　人间称莫云澜姨娘，请她屋里坐。莫云澜摆摆手支开想要掺扶的人间，小声唠叨着，“我与你娘不熟，你不必与我称亲戚。看你娘把她倒腾的像个小妖精似的，我这一把老态可高攀不起。我来就是问你个事，问完了我就走。”
　　进了屋子坐好的莫云澜开口就问人间：“我那雪儿是不是来过你这里？”
　　人间摇头加摆手，反正这事雪儿早就和人间说好了，不管是谁问都不认。若是认了，雪儿免不了一顿家法，而人间一介养子，偷养亲家的姑娘，在玉山可是大逆不道的罪行，要被送去清虚殿处置。
　　莫云澜只是微微点了点了头，看样子是和莫云禅吵架吵的渴了，也没嫌弃人间端来的那放了三年多的茶叶，呡了几口才继续说道：“没来就好，我看那雪儿这几天心神不宁，应该是有人乱了她的心思，就来雪儿走动过的地方看看。”
　　莫云澜说话时一直盯着人间，盯得心虚的人间实在难受，只好开口回话，“在下只是莫家的一个下人，一事无成，且体弱多病。雪儿妹妹那般聪慧，怎么会看的上在下？一定是您多虑了。”
　　莫云澜看人间这么说话，才点点头说道：“那就好，你心里清楚这道理就好。雪儿还小，不懂这世上的规矩，这世上人人皆嫌贫爱富，挤破了头都想嫁入富贵人家，久而久之这就成了规矩，若不同流，则是举世为敌，永不得安宁。除非乾坤扭转，否则亘古不变。雪儿那丫头被我给惯坏了，光是嘴上乖巧，实则性野难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若是她悟不透彩霞峰那经书，或是找不到个有家世的如意郎君，不能高人一等，此后的事就由不得她了。来提亲的人都排了十几年，有七老八十的老太爷，有病入膏肓的孽障，还有心智不全的傻子，什么样的牛鬼蛇神都有，却无一敢回绝，全靠彩霞峰的差事推拖着。若是有一天我这把老骨头没了，她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罢了，老朽本不该和你说这么多，就是人老了管不住嘴，你也别嫌弃，这就走。”
　　莫云澜说完话就真的走了，虽然不似往日老宅那般大发雷霆，却也刚好抵住人间的肋骨，让人间彻夜难眠。
　　人间早上才眯了一会，就被院子中的声响吵醒，只听见小豆子带着白云观的大黄狗在院子里闹腾。人间刚把窗子推开，就见小豆子和大黄狗的脸都凑到了窗前，迫不及待的对人间喊道：“祝大哥，赶紧起来，去福寿坊看热闹，听师兄说昨日那驭鹤仙人在福寿坊找到了证物，结果被人家赶了回来，颜面扫地。驭鹤仙人告于清虚殿，说今日会有清虚殿弟子管这事，搞不好就会打起来。”
　　小豆子说的激动不已，就连一块的大黄狗都忍不住跟着小豆子叫，看样子都急得要憋出人话来了。人间一夜未眠胸口吃力，虽无心看什么什么热闹，但这事都是自己给人家祸害的，不去看看好像也说不过去。
　　人间连忙穿好衣服，热了热昨晚留的药喝了，就连忙追着小豆子和大黄狗匆匆往福寿坊赶去。
　　福寿坊藏在一条山涧中，中间是小桥流水，奇花异草，而两边都是挂满灯笼绸缎的繁华拥挤木楼。那些被水气霉的发黑的木楼前后还有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参天古树，把福寿坊中那些见不得人的是是非非都罩的严严实实。人间来时的路上见到不少人都匆匆往福寿坊赶，为了看热闹也顾不上什么戒律了。
　　福寿坊中虽然宽敞，但也挤的密密麻麻，就连那参天古树的枝丫间，还有楼顶的青瓦上，都是三五成群跑来看热闹的人。而那些窗边哼曲揽客的风尘女子也可能是平生第一次被人看的有些不好意思，都匆匆关上门窗不愿见人。
　　人间跟着小豆子算是跟对了人，这一路走来不仅觉得脚下轻快，到了这福寿坊，那大黄狗一路呲牙咧嘴过去，见者纷纷让路。这玉山的人都知晓这白云观的大黄狗惹不起，人间也得了个方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到了最前面。